19 骨焱
我顧不得許多,撿起玉留聲的劍,拼勁一身力氣妄圖與之搏鬥,可我虛弱得緊,終究難傷它們分毫,而胸口,越來越痛。
我看見一只怪物舉着手裏的武器朝躺在地上的玉留聲刺去,想也沒想便先撲到他身上,企圖護着他。
可忽然間,我卻聽到幾聲慘叫,而死亡,并沒有來。
我猛然擡頭,看見一個紅色的虛影雙手拿着一對刺鐮,它的刀尖正在滴血,刀一側似有花。
而那些圍住我們的怪物,統統沒了頭顱。
虛影吹了吹它的刀,血跡立刻消失無蹤,随後,它朝我走來,越變越小,最後化作一束光,鑽進了我的胸口。
而我,覺得胸口的撕裂感越來越強烈,于是我扯開衣襟,發現自己的左胸及肩骨的皮肉已經腐爛。
可奇跡的是,我竟然沒有從前那般疼痛。
我的力氣漸漸恢複,于是我背着玉留聲離開鬼欲深淵。
半途,玉留聲醒了。
“君忘笑……”玉留聲在我耳邊虛弱地喊道,“你還活着。”
“是。”我沙啞地答,“我們都活着。”
玉留聲忽然抓着我的左肩,我吃痛倒在地上,連帶着他也滾落在地,玉留聲急問:“你怎麽了?”
“沒事。”我答,“一點小傷。”
玉留聲不信,看見我胸口滿是血跡,便一把扯開我的衣襟,最後,楞在原處。
我心裏一嘆,拉好衣襟。
他終于還是看見了。
此刻,我的皮肉正在生長。
興許是因為身在鬼欲深淵的緣故,痛楚倒是輕了很多,皮肉腐爛的速度極快,恢複也快。
只是按往常情況,這個月本不會複發。
如果玉留聲晚些醒來,或許就看不見我的肋骨了。
不過幸好,他沒有看見我皮肉腐爛的時候。
“你如何?”玉留聲問。
我笑了笑,說:“是有些疼,不過還能忍,而且我發現我的肉長的很快,應該沒多久就能複原,你別擔心。”
玉留聲“嗯”了一聲,久久不開口,也不知怎麽了,我背着他也确實累,不想多說話,幹脆休息休息。
“我們如何活命的?”好久,玉留聲才問。
我便回答道:“我以為我們都會死在那裏,豈止不曉得從何處來了一個紅色的虛影救了我們,我沒來得及擡頭看,它便斬落了那群怪物的頭顱。你知道,當時我說不出話來,自然也無法問什麽。後來它忽然就消失了。”
我隐瞞了虛影鑽進我胸口的事實。
“虛影?”
“是,我看不清它的樣貌,只能勉強分辨,興許是個人型,它的武器十分有特點,是鐮形的雙刺,刃上有火,一面有花。”
玉留聲沉思了一會兒,說:“那便說得通了,救我們的可能是骨焱,喜食人胸骨腐肉,最早誕生的骨焱持雙刺,帶火,雙刺單面開花。”
我從未聽過什麽骨焱,于是我問他:“什麽是骨焱?”
“《攝魔論》言,骨焱起源于鬼主被封印之前,曾經是鬼主部下,後來因其族能力不足又數量凋敝,便被鬼主免了職,後來封印之時,便沒有與其他部衆封印在一起。”
《攝魔論》只有歷代欲主才能看,裏面講述了鬼欲深淵內九成的鬼怪妖邪生平及弱點,供欲主掌控。
“你讀過《攝魔論》?”我問,心想,樓斷對玉留聲的信任還沒到将《攝魔論》這麽重要的東西給他看的道理。
玉留聲則說:“有一天我看見雲鸾在看,剛好看到那一頁,就記住了。”
原來樓斷把《攝魔論》送到了雲鸾面前。
他對雲鸾,可真是看重。
“它的弱點是什麽?”我也是如今才知道,原來隔月便會發作的痛苦,是因為身體裏寄附了這樣一個東西。
那我豈不是用自己的血肉供養了骨焱好十幾年?
我與骨焱從無任何交流,我可不願有一日遭骨焱反噬而無半點招架之力。
“不知道。”
我訝然。
“是你沒看全?”
玉留聲答:“關于骨焱的敘述只有半頁,我豈會沒看完?”
我想也是。
随後,玉留聲說:“等出去了,找個鬼醫好好看看,到底有沒有要緊的傷。”
我卻拒絕了:“我的弱點,不想樓斷知道。”
玉留聲說:“好吧,若有不妥,随時找我。”
好不容易,我倆走出了鬼欲深淵,卻看見君蘭、臨妝和薛無涯等在冥宵大殿外。
我并沒有告訴君蘭和薛無涯要入鬼欲深淵的事,想來是臨妝說的。
君蘭從未見過我如此狼狽,趕緊過來扶着我,薛無涯也跟着跑過來,我被兩個小孩一左一右地架着,仿佛我七老八十,路都走不了。
玉留聲自己也傷的不輕,召了四君師去叫肩輿。
“我先走了!”我對玉留聲說道。
玉留聲點頭。
君蘭一臉狐疑,走遠了才問:“叔叔不是與他決裂了嗎?怎麽如今倒好言好語了。”
“有嗎?”
回了浣魂苑,舒服地洗了個澡才發現,我已饑腸辘辘。
“為了那點事進去,實在不值得!”君蘭如此說。
我輕輕一笑,說:“倒不是全無收獲。”
“你查出來了?”臨妝問。
“沒有。”我答,“險些死在裏頭,哪還有功夫查什麽!”
薛無涯只楞楞地看着我,一句話都不說。
倒不像他。
飯後,我對君蘭說:“我此次似乎傷了筋骨,一動就疼得緊,你來給我捏捏。”
“是。”君蘭除了讀書,還有一個愛好就是研究醫術,這個我倒是全力支持他。
臨妝着人收拾碗筷,我則與君蘭一前一後進了內室。薛無涯跟着進來,我對他說:“你出去等着。”
室內,只有我與君蘭兩人。
“叔叔,你先把衣裳脫了我給你看看。”君蘭伸手來解我的衣裳。
我攔住他的手,在他耳邊說:“蘭哥兒,叔叔有一件極重要的事讓你去做,誰也不能說。”
君蘭看了看外面:“包括他們?”
我點頭。
君蘭說:“叔叔你說吧。”
“你依舊替我查古書,你那裏沒有,就讓臨妝拿印鑒帶你去藏書閣找。”我說着,在君蘭手心寫下兩個詞,“查兩個詞——逐琴、骨焱。”
“要偷偷摘錄嗎?”君蘭問。
“不,若查到,你就記下,回來再說給我聽。”我說,“不過還是要做做樣子,不能讓人瞧出來你是在暗度陳倉。”
君蘭點頭:“我記住了,叔叔你放心。”
“去吧。”
“可是叔叔你……我覺得,你真的傷到了,不要緊嗎?”君蘭關心到。
“去過鬼欲深淵怎麽可能毫發無損,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晚間,樓斷派了惠心來看我,還帶了一些糕點,臨妝說,那個冬瓜糖看上去很好吃,可我卻讓臨妝全部倒掉。
樓斷給的東西,我可不敢輕易吃,更不敢分給身邊人。
不過我幼時極愛吃冬瓜糖,後來換牙,兄長便不許我再吃,至此,也有好多年不曾碰過了。
惠心來時,我“卧病不起”,臨妝帶着她在屏風邊匆匆看了一眼,就回去了。
夜半,薛無涯偷偷跑進來,坐在我床邊。
我根本沒睡,一早聽見了外頭的腳步聲,不過辨出是薛無涯,我便裝睡。
一只冰冷的手覆在我臉上,又很快縮回去。良久,他壓低了聲音,說:“你睡着了嗎?”
我有意逗一逗他,便沒有答話。
卻聽他自言自語:“原來真的睡着了。”
“你要修養很久嗎?”他說,“連我進來都不知道,萬一被誰謀殺了可怎麽辦!”
我想起來,曾經我與他講過,除四君外,凡進去過的人,都要修養很久。
“我跟蘭哥兒說,我要回來保護你。”他薛無涯低低地自言自語,“他卻讓我來問你……”
“我不敢問你。”
“為什麽?”我忽然開口。
原本坐在我床邊的薛無涯猛然一顫,險些從床上掉下去,然後,他緊張地說:“你……你……”
我沒有理會他被我忽然吓到的緊張,說:“跟着蘭哥兒不好嗎?”
君蘭雖然挑剔,但對人很不錯。他真心關心身邊的人,也不發脾氣遷怒別人,是個十分好相處的人。
“我想跟着你。”薛無涯忽然這樣說,仿佛凝聚了莫大的勇氣。
這可讓我頭疼了:“那蘭哥兒怎麽辦?”
“你可以再找一個,一定有比我更合适的。”薛無涯仿佛在為自己辯駁。
我卻說:“即便更合适,卻再找不到比你更讓我喜歡的,如此,我也不放心把他放在蘭哥兒身邊。”
“你……當真如此喜歡我?”薛無涯問。
“當然了!”
他與君蘭看上去天差地別,但他們都有一顆相同的心,如此便能惺惺相惜,相互扶持。
這樣的孩子,我又怎能不喜歡?
“既然來了,有件事我便讓你去辦吧。”我說道。
薛無涯興奮地應聲,仿佛給我辦事是多大的榮耀一樣。
“我讓蘭哥兒替我查古書,你也要跟着,順便幫我留意一下有沒有白色羚羊的記載,看到了不要聲張,默默記在心裏,如今日這般,夜半來找我,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說,“若蘭哥兒問你,你悄悄告訴他,其他人問,你知道怎麽說了?”
我也是忽然想起來那句“老白羊送錯了人”,羚羊與冷焰塔上的必然相識,想要知道冷焰塔上的究竟是什麽,也只能從羚羊入手。
那日我記着逐琴與骨焱,倒忘了将我引入冷焰塔的羚羊。
薛無涯點頭:“我明白,除了蘭哥兒,誰也不告訴;若蘭哥兒沒問,我也不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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