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岷華行 (七)
那長相酷似殷乾的小孩拍開了許成蔭的手:“爹娘之前釀的桃花釀開壇了,讓我來看看你出關了沒,出來了就上我家喝酒去。”
許成蔭看着有意思,又去捏他的臉:“你認識我啊?”
殷乾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接着又皺眉:“你不會閉關走火入魔了吧?”
許成蔭沒有在意殷乾的眼神和語氣,只是感慨:“太像了。”
跟他認識的那個殷局長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對上這麽個小朋友,許成蔭的語氣也跟着放軟,跟哄小孩似的:“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呀?”
瞧這樣子,不是殷乾小時候就是殷乾他爹!
而殷乾此時的眉頭越皺越緊,一張俊俏的小臉明顯閃過慌張,背上張開一對小翅膀便急急忙忙撲棱着飛遠了。
許成蔭隐約聽到他在說:“爹!娘!蒼哥哥傻了!”
“蒼哥哥?”許成蔭摸着下巴,“是在說我嗎?”
殷乾離開的動靜太大,附近鬧着玩的一群小孩子看到許成蔭,一個個笑鬧着撲過來,嘴裏一口一個“蒼哥哥”。
這群小孩子跟個麻雀似的叽叽喳喳,還有使勁拽着許成蔭衣服往他身上爬的,許成蔭趕緊彎腰接着,防止孩子掉下去。
“蒼哥哥,我會飛了!”
“蒼哥哥,殷乾這個壞小子趁你閉關拔我們的毛在你原型上邊做窩,你快去把他的窩端了。”
“殷乾他打我,我頭上這個包還腫着呢,哥哥幫我揍他!”
還有個小子撇撇嘴,委委屈屈的:“我翅膀上長了根好看的羽毛,尾部是金色的呢,本來想給你看的,結果就被殷乾拔去做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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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成蔭:“……”
這幫孩子裏小姑娘是來求誇獎的,男孩兒是來告殷乾的狀的。
許成蔭覺得很有趣,聽他們告完狀,正色道:“太過分了。”
那些告狀的一聽許成蔭這麽說,更加來勁了。
“就是就是。”
殷乾這張臉在很小的時候就體現出了優勢,那幫小姑娘這會兒跟着他說話:“明明是你們先找殷乾茬的,你們怎麽能惡人先告狀呢?不跟你們玩了。”
告狀的男孩兒不服:“明明是殷乾他……”
殷乾涼絲絲的聲音突然響起:“我怎麽了啊?”
那男孩兒沒說完的話卡在了脖子裏,幾個人面面相觑了一會兒,集體拔腿就跑。
殷乾手上拿着跟他人一般高的刀,一把将刀插進地裏,寫靠着刀背,嗤笑:“慫包。”
“行啊,原來你小時候就是惡霸了。”許成蔭環手于胸,“怎麽回來了?”
“別想騙我,每次都要逗我玩,這回我不會再上當了,虧你還用得出裝傻這一招。”殷乾的小手牽起許成蔭的就走,“快點,爹娘要等急了。”
許成蔭被殷乾帶着往前走,聽了殷乾這番話,這會兒才從一開始的新鮮勁中緩過來,仔仔細細觀察了一番四周,這才發現這個地方的不尋常來。
青山綠水,煙霧缭繞。
長相奇特卻又美麗的獸類自山澗越過,不遠處還有幾只鳳凰盤旋于空中,偶爾傳來幾聲鳳鳴,眼前一顆巨大的梧桐樹枝繁葉茂,上頭還停着幾只鳳凰……這裏充滿了“仙氣”。
許成蔭道:“這裏莫不就是玉靈山?”
“沒完了是吧。”殷乾撇嘴,翻了個白眼,“适可而止,別裝了,再裝就沒意思了。”
過了一會兒,就聽他道:“我就是拔了他們幾根羽毛,這幾個小子老找我麻煩,給點教訓罷了,我沒下重手。”
許成蔭眨眨眼睛。
殷乾接着又咳嗽了幾聲,不自在道:“我看這些羽毛不能浪費,就在你身上堆了個墊子。”
殷乾在那棵巨大的梧桐樹前停下,指了指上頭,梧桐枝幹上果然有一個羽毛墊子。
“你平日可以坐,我看你很喜歡坐在那個位置看風景。”殷乾老神在在,仿佛很随意道,“随便做的,做得也就一般般吧。”
話雖如此,但殷乾一直盯着許成蔭,臉上寫滿“快來誇我”。
許成蔭靜靜地看着這棵梧桐樹,在那剎那仿佛和這棵樹産生了共鳴。
自己的視線驟然開闊起來,好像自己正在高處俯瞰整個玉靈山,身上鳳凰停留,處處生機。
心裏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一時之間竟有些分不清這到底是幻覺還是真實。
原本握着自己的小手突然消失,四周幻境昏暗下來,叫喊聲随着暴雨一起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許成蔭一驚,仙境此時不知何時已經成為了一片火海,大火在雨中燒得愈發旺,厮殺聲震天。
一陣鑽心的劇痛襲來,許成蔭癱倒在地上,濺起一地水花。
費力地擡起頭,在被大雨模糊的視線裏,可以看到巨大的梧桐轟然倒塌。
與此同時,自己也好像被人攔腰斬斷,疼得他大叫出聲。
……
“許成蔭!”
許成蔭喘着氣,滿頭大汗臉色蒼白,緩了許久才緩過勁來,眼神漸漸聚焦,發現自己回到了血跡斑駁的酒店房間,殷乾正捧着自己的臉擔憂地看着自己。
許成蔭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沒事……就是看到了些東西。”
一直盯着他們的黑衣人也很意外:“如今居然真的有人能自己出來?”
這人是有過人的意志力還是……像殷乾一樣,修為高到無法被陣法影響?
雖然許成蔭醒了,但青鳥毫無蘇醒的跡象,殷乾像掏錢一樣,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巴掌大的玉來:“解開陣法,東西給你。”
見殷乾不動,那意思是要他先破陣才交貨。
黑衣人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信你。”
黑衣人解了陣法,房間裏四散的令人作嘔的血肉在那剎那化成了一攤黑水,青鳥向後倒在沙發上,沒什麽大礙,只是暫時昏了過去。
原本讓殷乾待在這個血肉模糊的房間本就是極限,這會兒這潔癖連都白了,整個人肉眼可見地變得暴躁。
殷乾将手裏的玉往窗外抛了出去,被對方伸手準确無誤地接住。
黑衣人看了一眼,警惕道:“你動了什麽手腳?”
他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這塊玉跟一開始的鎮物長得不一樣。
“障眼法,本來打算忽悠你們的。”殷乾語氣很冷,态度頗不耐煩,“身上玉靈山靈氣造不了假,愛信不信,拿到了東西就滾,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那玉身上确實有玉靈山靈氣,和鎮物如出一轍。如果說黑衣人一開始還有疑慮的話,此時殷乾這番話也讓他的懷疑打消了一大半。
黑衣人帶着玉很快離開。
殷乾的臉色依舊陰沉地吓人,許成蔭起身去廁所打濕了毛巾過來,幫殷乾一點點擦幹淨他手上的血跡:“倒一點也沒變,長這麽大還是這麽死要幹淨。”
許成蔭語氣溫柔,那雙眼睛不笑也有三分笑意,殷乾一下子便愣住了,之前在東海邊撿到發燒的許成蔭那會兒的熟悉感又來了。
剛剛的話完全是許成蔭不過腦子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說完他自己也愣了,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不好意思,我現在有點混亂。”
許成蔭忽然問:“幻境通常會看到什麽?”
“最內心深處的東西。有時候可能是自己最安逸的時候,讓人陷在裏面出不來,或者是最痛苦的,讓人生不如死。”
許成蔭的聲音幹澀:“就是說,看到的都是自己經歷過的對吧?”
殷乾點頭,略微附身和許成蔭平視,帶着安撫的意味,柔聲道:“你看到了什麽?”
“看到了你。”
殷乾挑眉。
“你叫我——”許成蔭對上殷乾的眼睛道,“蒼哥哥。”
許成蔭就看殷乾的臉色幾經變換,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殷乾一時沒控制力道,許成蔭手腕有些疼,但是他沒出聲。
“蒼哥哥……”
殷乾輕輕喚了幾聲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稱呼,試圖将許成蔭的臉與那個太多年過去早在他記憶力模糊的人臉對應起來,他這時才忽然發現他早已經記不起蒼梧長什麽樣子了。
時間實在是過去太久太久了,久到兒時在玉靈山的時光好像是一場美好的夢。
蒼梧對他來說,是師傅、是大哥,也是除父母兄弟外最親的人。
現在想來,他好像打小就黏對方,蒼梧是玉靈山的一棵梧桐,他小時候最喜歡的就是栖在對方身上。
小鳳凰們都很喜歡他,但是這些小孩之中難免會“争寵”,殷乾就是其中靠武力和壞腦筋脫穎而出的那個。
蒼梧會帶他修煉,是他修煉的啓蒙人,還喜歡逗他玩,不會逗他笑,反而每次都用各種方法試着逗他哭。
逗完就哄,然後接着逗,無限循環。
殷乾原本以為模糊的記憶此時細細想來,發現有些東西還是印在腦子裏的,他可算是知道一直以來對許成蔭的那股熟悉感是哪裏來的了。
許成蔭還在敘述着自己在幻境中的所見所聞,說着說着,好像還真的有這麽一段模糊的記憶在他腦子裏。
許成蔭:“我閉關出來,你喊我去喝桃花釀,有孩子跟我來告你的狀,你拔了他們的毛給我做了個墊子。明明想讓我誇你,裝得倒挺好……”
殷乾忽然抱住許成蔭,像個孩子一樣将臉埋進許成蔭的頸窩,什麽也沒說。
良久才道:“我還以為玉靈山就剩我一個了……”
陣法被破,陷在幻境裏的青鳥也得以脫身,本來還沉浸在最不想提起的往事裏黯然神傷,結果一轉眼就看到了這詭異的一幕。
兩人摟在一起給青鳥造成的視覺沖擊過大,心情在“自己的傷心往事”和“老大和狐貍精不得不說的奸情”裏搖擺不停。
青鳥想了想,十分有眼力見地把眼睛重新閉上——這個時候裝暈才是上上策。
今年精怪局的優秀員工不評給她都說不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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