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呸賤
“暖暖!”
婦産科病房外面,一個大老爺們兒深情款款地喊出這麽一聲,瘆人不瘆人?
至少,何勝男因為那一嗓子,雞皮疙瘩砸了一地。
她正和溫暖往艾琪的病房走,也正糾結着她自己那點兒破歷史,冷不防三米開外閃出來一個年輕男人,且這個年輕男人還這麽肉麻兮兮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拿這兒當表白地點呢!
暖暖?
何勝男眨巴眨巴眼睛,歪過腦袋偷眼瞧溫暖:你新男友?
高翔的突然出現,讓溫暖的尴尬癌全面發作,直奔晚期而去。
“高……高師兄……”溫暖結巴着。
其實她這會兒好想揪着高翔幹淨白襯衫的領子,沖他吼上一句:“為毛你會出現在這兒!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為毛!”
當然,“為毛”這麽簡單粗暴的詞彙不是溫暖的風格,可是她尴尬得想死的心是真的不能再真的!
病房裏面那個不明來歷的女人,以及那女人的媽,和勝男姐有什麽恩怨情仇,已經夠自己費腦細胞的了,這兒又冒出來個頂着“前男友”光環的生物!
這是不嫌亂的節奏嗎?
高翔聽出她的結巴了,可惜他并不知道自己出現得何其招人煩,誤以為溫暖一年沒見到他,嬌羞了。立馬,他心裏面的忐忐忑忑化作了一腔莫名其妙的自信。
男人這種生物,鬼曉得,他們的腦回路是什麽構造的。
“暖暖!我剛下飛機就趕來見你了!你過得好嗎?我給你打電話、發郵件,你都不理我……我很想你!我的學習就快結束了……我們……”高翔巴拉巴拉個沒完沒了,全然沒發現溫暖的臉比吃了翔還難看。
何勝男恍惚意識到這男人是誰了,不過她也不敢十分确定。在她心中,她和溫暖只算是普通朋友,要不是碰巧那件事,她和溫暖在這個城市中,只會是路人。
不管怎麽說吧,這都是溫暖的私事。看溫小妹平時怪矜持的路數,何勝男覺得自己這會兒還是立馬圓潤離開別當那大瓦數的電燈泡兒為好。
“溫暖,你朋友啊?”何勝男說完,又趕緊追上一句,“那你們聊。我去看看我同學。”
說完,她就腳底抹油了。
溫暖連一聲“哎等會兒”都來不及說。誰說的她想和高翔單獨聊的?她寧可陪着何勝男一起去看那個來路不明的大學同學好嗎?
見何勝男這個“外人”識趣地走了,高翔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他生恐溫暖當着別人的面把他的臉面子當鞋墊踩在腳底下,如果只是兩個人獨處,溫暖怎麽撒嬌,怎麽奚落他都成。
擋住溫暖的去路,高翔鑒于過往失敗的經驗,沒敢直接去拉溫暖的胳膊。
“暖暖,我們能好好談談嗎?”
病床上,艾琪虛弱地躺着,一雙大眼睛盯着頭頂上的吊瓶,不知道出神了多久。
另一張病床空着,旁邊桌上堆積的雜物昭示着這裏有人住,只不過這會兒不知道去哪兒了。
病房裏沒有艾媽的影子。
何勝男沒出息地暗自松了一口氣。不得不承認,潛意識裏,艾媽于她,是一個可怖的存在。
艾琪聽到腳步聲,從吊瓶上移開目光,落到門口。
一時間,兩個人,四只眼睛對上了。
艾琪的目光中有無法形容的情緒流過。現在,在這裏,不是慌亂糟雜的婚禮大廳,不是令她恐慌無助的救護車上;這裏沒有別人,只有她,和何勝男,兩個曾經親密無間的……戀人。
艾琪的小腹突然劃過一陣抽搐,很快地便又消失了,就像每一次她肚子裏的小寶貝兒胎動時一樣。然而,同往次不一樣的是,這次胎動提醒着她,這兒不止她和何勝男兩個人,更提醒着她,時移世易,人事兩非。
艾琪很難過,不,用難過已經不足以形容她此時此刻的心情了。
現實,就是眼前這個樣子,還要說什麽?還能說什麽?她與她,都不是曾經的那個了,又能抱怨誰?
該抱怨的,或許只有命運吧?
艾琪無法像病房外的高翔那樣,說上一句“何勝男我們好好聊聊吧”;她忽然勾起嘴角,笑得客套而又程式化:“謝謝你送我來醫院!”
女人雖弱,為母卻強。
何勝男以前聽過這種說法,她以為這種說法只驗證在了她老媽的身上;然而,今天艾琪也讓她見識了身為母親的堅強。
至少,在何勝男的印象中,現在這個虛弱的艾琪遠比當年的艾琪內心強大得多,哪怕她當年是那麽傲嬌、那麽優秀,傲嬌得像個公主,優秀得讓人自漸形穢。
相較之下,久經商場的何勝男近乎失态。
“知道我為什麽從來不跟你說謝謝嗎?”十九歲生日的晚上,艾琪軟軟地倚在何勝男的懷裏,一把嗓音也同樣是軟軟的。
五個月前就已經十九歲的何勝男有些心猿意馬,艾琪的聲音、艾琪柔軟的身體,以及來自艾琪身體的那種淡淡的無法形容的香味,令她的腦袋有點兒暈乎。
“為什麽?”何勝男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甚至都沒反應過來艾琪抛出的是怎樣的問題。
“因為啊——”艾琪故意拉長了聲音,粉嫩的唇已經貼上了何勝男的耳朵。
“因為什麽?”何勝男下意識地追問,耳垂不争氣地熏了個裏外通紅,嗓子眼兒更覺得緊得慌。
“因為你不一樣啊!”艾琪“啵”地親了何勝男的耳垂一下,抿着唇笑得越發甜蜜,“對最親近的人,當然不用說謝謝!”
何勝男頓時心跳如鼓,有些羞澀又有些狂熱的目光對上了艾琪的,因為激動而沙啞了嗓子:“只是……最親近的人嗎?”
艾琪大膽地與她對視,兩個人都從對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某種渴望,強烈地覺察出今夜将發生一些不同尋常的事。
“是最愛的人。”艾琪坦率地吐露出心事。
何勝男的手臂不由得收得更緊,臉湊得更近,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那……我們做點兒最親近的事兒……好不好?”
“哎呦!”旖旎而痛苦的回憶,因為和某個人撞了個滿懷而不得不跌回現實中。
沒錯,何勝男又一次落荒而逃,卻偏偏和急匆匆走進病房的艾媽撞上了。
“……”見是艾媽,何勝男驚得都快沒脈了,第一反應就是臉疼。
不會再挨撓吧?
何勝男暗戳戳地想。臉上真要是再添三道,她真就沒法見人了!
她總不能和一老太太支吧吧?好歹她也是個年輕身強力壯的。
何況,姐是啥身份啊?這要是被圍觀群衆潑到網上,“某女老板在醫院對一老妪大打出手”,哎呦!姐真沒臉活了!
她這兒心裏七上八下的,艾媽卻出乎意料地沒搭理她,跟護着國寶要上交給國家似的,抱着一個透明的塑料袋,那塑料袋正騰騰地往外蹿熱氣。
直沖到艾琪的病床前,艾媽也顧不上燙手,從塑料袋裏掏出來白生生的小豆包,笑得特慈祥:“琪琪!小豆包!你最愛吃的那家的!”
何勝男覺得心口堵得特別難受——
艾琪曾經說過,她最喜歡吃“某某記”的奶油豆沙包,她爸媽也經常帶她去那家店吃飯。可惜何勝男當年窮得底兒掉,根本就沒那個閑錢請艾琪吃那家的東西。
何勝男不确定艾媽此刻是不是清醒的,她更不确定那一袋豆沙包是不是來自某某記,她甚至沒有勇氣去看艾琪臉上的表情。她用最快的速度小跑兒出了病房,心口仍梗得難受。
不止是病房裏那母女倆,她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曾經何時,自己的母親把菜裏僅有的肉挑進自己的碗裏,還說着“媽媽不愛吃肉”……
當何勝男撥通路岚的電話的時候,她聽到電話那邊似乎很安靜,路岚的聲音也透着空洞疏遠。
“謝謝你,何總!”路岚的回答簡直比商務談判還要中規中矩,“嫂子已經告訴我們了,我們正往那兒趕。”
“嫂子”兩個字被路岚咬得很重,何勝男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不過有一點她是确定了:人家艾琪早就通知家裏人了。
嗯,家裏人。
沒錯,路家人才是她的家裏人。
呸!
何勝男在心裏狠啐了自己一口。
人家才是一家人,自己又在這兒犯得哪門子賤?可憐艾琪攤上個病媽嗎?還是可憐艾琪不被婆婆待見?
何勝男就呵呵了——
艾大小姐人是官二代出身,又嫁入路家豪門,哪兒可憐了?
老婆婆和兒媳婦那是天生的冤家,誰家不這樣?
何勝男你還真是吃了幾頓飽飯就忘了自己是誰了!
何勝男這兒心裏奚落着自己,路岚那邊兒傳來了冷淡的聲音:“何總,沒別的事兒,我挂電話了。”
何勝男更郁悶了:這還是那個天天圍着她何總這何總那的小丫頭嗎?真是一點兒都不可愛了有木有?
接連着,五分鐘之內被兩個女人冷落,何勝男被虐得只剩下了血皮兒。
獅子座的,姐天生和你們有仇還是咋的?
還是溫小妹好,從來都不會跟姐撂冷臉。
何勝男手裏捏着手機想。
哎?溫小妹……
她一轉臉,看到溫小妹被那個年輕的男人攥住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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