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幸好,幸好
何勝男這個人吧,絕大多數時候都很好,各方面都堪稱很好。大概是她“好”的地方太多了,所以老天爺也看不下去,偶爾會讓她的智商掉線分分鐘,來彰顯啥叫“上天都是公平的”。
比如——
“其實你還是喜歡你那個師兄的吧?”
因着她這麽一句話,溫暖舀粥的手停住,瓷勺子還有一半泡在粥碗裏,她嘴裏又溫又糯的粥頓時變得苦哈哈的,在口腔裏轉了幾個來回,才被艱難地咽了下去。
“勝男姐從哪兒看出來我喜歡高師兄?”
她的表情極嚴肅,根本不像是在讨論喜歡不喜歡,倒像是在讨論人類的未來和地球的和諧,反正是怎麽正經怎麽來。
何勝男被她盯得心裏莫名發虛,小商人察言觀色那是一等一的厲害。她不知道自己哪個字眼兒戳了這妹子的肺管子。
所以,溫小妹已經不喜歡她那位高師兄了嗎?
何勝男的眉心跳了兩跳:溫小妹的意思,難道是她從來沒喜歡過那個高師兄?啧啧,這事兒可是有意思了!
何勝男突然笑了。
溫暖被她笑得心裏發毛。她剛情難自禁地說出那句質問的話,她以為,何勝男會不高興。
“沒事兒!”何勝男笑得像是急着給人家介紹對象的街道大媽,“有的是好小夥子。等姐給你搜羅幾個,你随便挑……”
她突然想起什麽,“對了!我好朋友的弟弟,人品不錯,家世也很好,他還是個警察,工作也穩定,我看你們挺般配……”
巴拉巴拉巴拉……
溫暖聽得頭大。她真不知該感謝何勝男的熱心,還是該感慨何勝男“她還是不懂”?
“我不喜歡別人!”溫暖突然打斷了何勝男的叨逼叨。
何勝男一愣,突然就忘了自己剛才在說啥了。
溫暖心一橫:“我再也不會喜歡別人!”
何勝男一時被她的氣勢鎮住了。這還是那個溫溫柔柔、循規蹈矩的溫小妹嗎?
何勝男秒懂,點點頭,做理解狀:“妹子,我明白了。你心裏面住着一個永遠沒法放下的人,對吧?”
溫暖看着她一副“姐懂你”的表情,失神。
手背上一熱,溫暖握着勺子的手被何勝男的手掌敷住,溫暖的心髒停跳一拍。
就在她以為下一秒就會春光燦爛、蝴蝶翩遷的時刻,何勝男深情道:“哪怕優秀如你的高師兄,或者是別的什麽很好的還不認識的男人,誰都不能替代你心裏面的那個男人,姐懂。”
溫暖嘴角抽抽。
何勝男鄭重其事:“在你心裏,他才是最完美的。”
她一臉的認真,溫暖幾乎要被她氣樂了:勝男姐,你确定你真的懂我嗎?
溫暖之後便沒什麽胃口了,又不忍心拂了何勝男的一番好意,只得強塞下了一肚子的粥和飯菜。結果,和平常吃的飯量差不多,倒把自己給吃的肚子脹得難受。
飯後,何勝男開車送溫暖回醫院,幸好最近科室裏來了幾個實習生,不至于缺人手忙不過來。就算是這樣,因為自己的私事兒而影響工作,還是讓溫暖挺不好意思的。
她匆匆地同何勝男道別,一門心思地想快點兒趕回科室。
何勝男突然叫住她。
溫暖停住腳步,轉回頭看着她,心裏默默祈禱“勝男姐可千萬別再說‘那個完美的男人’什麽”的,她承受能力真的有限。
何勝男真懂她的心,猶豫了兩秒,才開口:“我同學那兒,麻煩你多關照……”
溫暖心塞:這還不如說“那個完美的男人”呢!
摔!
她含糊“嗯”了一聲,扭頭就走。不走幹啥?難道還要繼續圍觀何勝男深情眺望婦産科大樓嗎?
木頭樁子似的戳了不知多久,初夏下午*辣的陽光就毫不留情地投射下來了。
像狠心女人的耳光似的灼熱陽光,打在何勝男的臉頰上,火燎的難受。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個臉上挨了倆老太太無影神掌撓的人,得虧溫暖上藥及時,傷口愈合了些,可還是嘶嘶拉拉地痛癢。
街面上依舊人來人往,醫院這種地方,一天二十四小時,從來都不會斷了人流。他們都有着各自的目的地,有着各自的想法;他們從何勝男的眼前走過,根本就不會注意這個不知道為什麽杵在這裏的年輕女人。
何勝男覺得自己挺沒勁的,也不知道是為誰嘆了口氣,拽開車門,坐回車裏。
下午三點,周日,公司裏休息,沒有煩瑣的工作等着她去忙。家裏,沒有人等着她回去。給老媽打個電話嗎?何勝男怕自己低落的心情會不經意地流露出來,讓老媽察覺出來擔心。
總之一句話,這世界這麽大,此刻竟沒有一個地方、沒有一個人是急需她出現的。
何勝男覺得心裏空蕩蕩的。
發動車,她開着車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等到她意識到的時候,才驚覺鬼使神差地居然開到了市郊的s大南校區。
這裏,是何勝男度過四年大學時光的地方。
這裏,藏着太多她不敢回首的往事。
s大的校門就在十幾米開外,何勝男沒出息地慫了——
像每次鬼使神差地來到這裏一樣,她依舊沒有勇氣走進去。
她擡腕看看表,下午四點過點兒。再看看手機,除了10086提醒她還差一塊三毛六就要欠費了,并沒有誰給她短信,或者電話。
幸好,幸好,還有10086愛她。
何勝男差點兒想把10086的號存成“艾琪”兩個字,也只是想想,她還不至于那麽無聊,并且……賤。
再次發動車,何勝男決定回家。
幸好,幸好,她家在城市另一頭的市郊。就沖這個時間點兒,橫跨整個市區沒一兩個小時是不可能順順當當到家的。
何勝男呵呵,她總算不至于無聊地不知道該幹嗎了。在道兒上堵着也很好啊,至少堵在她後面的車還是需要她……趕緊起開的。
一想到不知道哪個倒黴的,會被堵在自己車後面,何勝男心情好了些。
當然得看到有人比自己心情還不好,才能心情更好啊呵呵……
何勝男到家的時候,已經将近六點。
開了門,迎接她的照舊是空曠且幹淨的房子。何勝男很想吼上一句“寶寶回來了”。不過,就算她吼,也不會有搭理她的,除非這房子鬧鬼。
每周兩次,鐘點工都會準時來替她打掃幹淨房子。除非她回來得早,不然還真就沒機會和那位和善的鐘點工大姐遇到。
想想那位大姐要是突然聽到她嚎上一嗓子“寶寶回來了”,臉會不會綠吧……
何勝男覺得那大姐人不錯,還是放過她吧。
每次回家,在沒被累成狗,腦子裏有空地兒多愁善感的時候,何勝男都覺得恨得慌。恨自己當初怎麽就腦子有坑買了這套房子!
早知如此,她就幹脆在市中心買一套小公寓得了。兩室一廳的小公寓,轉上一圈用不了三分鐘。特麽的現在呢?三分鐘也就從樓下走到樓上。
錢多有毛用?換來的還不是孤獨?
何勝男的心情再次跌入谷底。
她不是不孝順。她不止一次想接她媽來這兒享福,然而她媽次次都是拒絕的。何勝男實在想不出老家那個十幾平米的小食雜店有什麽讓她媽媽留戀的。
孝順孝順,孝以順為先。何勝男只能順着她媽媽的意思。
換了身兒家居的衣服,何勝男抱着本子窩進了起居室的沙發裏。
她連上wifi上網,打算先交了手機費再說,省得10086再跟養了她的私生子似的天天追屁股後面要撫養費騷擾她。
所謂“百病好醫,手滑難治”,交了手機費,何勝男也不知道哪根兒神經搭錯了,見鬼地點開了筆記本裏隐藏在一個不知名的深處的文件夾。
大學時候的畢業照,頒發學位時候的學士服照,還有……她和艾琪為數不多的幾張合影。
那是在十一二年前,數碼相機剛剛興起不久,卡片機還是個稀罕物,艾琪這個“官二代”自然趕潮流有了一部。她經常拉着何勝男照照片,何勝男那時候腼腆啊,或許是那些沉積在內心深處的無法言說的自卑在作祟吧,她面對相機的時候,渾身上下都覺得不自然。艾琪每次拉着她合影,都令她亞歷山大,以至于兩個人的合影不多。
這些照片一直存在艾琪的相機裏沒有洗出來,直到後來為了準備畢業論文,何勝男狠狠心買了個小u盤,才寶貝似的把兩個人的合影存了進去。
如果當初沒有拷貝這些照片……
何勝男幽幽地想。
沒有發生過的事,或許還是不去多想的好。
何勝男丢開亂糟糟的心事,目光落于筆記本屏幕上青春氣息十足的兩個女孩子的身上。
何勝男記得清楚,這張照片照于她和艾琪剛上大二的時候。彼時,兩個人剛在一起不久,正是如膠似漆、蜜裏調油。
照片裏的艾琪,緊緊地挨着她。她們的背後,是s大白色如大理石般質感的教學樓,腳下是綠草茵茵。堅固的大理石,仿若堅貞的可以見證百年光陰的愛情;生機勃發的綠草,又像是脆嫩的、最新鮮的愛情……
那個時候,愛情如斯美好。
何勝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把翻湧上來的酸楚壓了下去。
照片裏的她,青澀而腼腆,抿起的嘴唇,還有樸素的穿着,如果不是那張臉,何勝男幾乎無法相信這個姑娘就是她本尊。
她的左手,被艾琪的右手扣着——
哪裏只是扣着?
是十指相扣!
何勝男驚着了:她怎麽不記得艾琪那時候和她十指相扣來着?
很多時候,我們以為我們意念中的生活是它真正的模樣;然而,事實卻是,在曾經的時空中,它其實是另一番模樣。
何勝男絞盡腦汁,回憶了許久,也想不起來白天的時候艾琪的手上是不是戴着戒指了。或者說,當時的情況太緊急太亂了,她根本就沒心思去注意這件事。
照理說,艾琪已經嫁做人婦,無名指上要是不戴上一枚晃瞎圍觀群衆的钛合金狗眼的鴿子蛋,都對不起路家的家大業大。可是,那麽明晃晃的東西,從艾琪在酒店的衛生間的鏡子裏出現,到她昏倒,再到艾媽出現她再昏倒……一兩個小時的時間裏,居然這麽沒有存在感嗎?
想到這兒,何勝男心口“砰砰”緊着跳了兩下,随即就被她用“別犯賤,人家也許是因為懷孕了嫌勒得慌”的念頭壓了回去。
所以,現在的艾琪,左手手指上極有可能是空着的?
何勝男的目光再次轉回到筆記本屏幕上——
照片上的艾琪,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銀色的指環。那是何勝男無比熟悉的。
因為,那東西是她親手為艾琪戴上的。那是她們愛情的徽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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