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誰的婚紗

“沒關系，今天人多，很正常。”程明煜站直身子笑着說。

正說着，禮臺上司儀喜氣洋洋地敬告賓客：吉時已到，典禮開始。

身着大拖尾婚紗的新娘化着精致妝容，此刻正嬌羞地站在花臺邊，身畔站着西裝筆挺的父親。

“哎，這婚紗有點意思，好像不是純白的，我記得程先生……”隋意想起那天在餐廳遇見的這位先生似乎也是個婚紗設計師，不由就想問問專業人士的意見，可是一偏頭卻發現那人表情有點不對。

“程先生？”隋意又小聲地叫了一遍。

“不好意思，你剛說什麽我沒聽清。”程明煜緩過神，淺淡的笑容遠不如剛剛自然。

“哦，我只是好奇這婚紗似乎不是純白的，想問問你這樣也可以嗎？”隋意好奇地問。

“嗯沒關系的，淺色調的都可以用，燈光下看不出，這件用的是395厚緞外綴雙層薄紗夾淺灰藍珍珠紗。”程明煜轉頭再次死死盯着花臺邊的新娘，最後一絲笑容也收在嘴角不見。

“你們內行就是不一樣，這麽稍微一看就能說得頭頭是道。”隋意再看不出程明煜的異常那就是傻子了，心裏有個模糊的輪廓逐漸成型——

莫非……這位程先生和于揚是情敵？！

越想越覺得沒錯，上次在西餐廳他倆那尴尬的态度就讓隋意覺得有貓膩，今天再這麽一看，八成是沒錯了。

還盯着新娘看的程明煜并不知道隋意腦補了什麽，要是知道估計會氣得不顧形象撲過去撕掉那件婚紗，用行動證明他跟那位新娘子到底是個什麽樣的關系。

這關系說起來也簡單，那套紗正是出自程明煜之手，“華傾杯”上屈辱的第二名，如今卻正穿在第一名的妻子身上。

“程先生……程先生？”隋意見程明煜攥着酒杯的手指已經發白，不由生出幾分同情，情傷果然是個難以痊愈的東西，這眼見姑娘都要結婚了還這麽癡情，也是很不容易了。

“有些東西，過去了……就算了。”隋意拍拍程明煜的肩膀安撫道。

“這……這是明搶啊？！”程明煜以為隋意和于揚關系匪淺，八成知道內情，瞪大眼睛指着遠處的新娘沉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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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搶？”随意尴尬地笑了兩聲，愛情這東西哪有搶不搶的，這位程先生也太偏執了，“該放下的就要放下，說起來我估計比你還要難過些，既然同病相憐，也就多嘴勸你一句，我跟于揚，你和新娘，這已成定局，注定沒結果了。”隋意嘆氣，有些事情憋在心裏久了就忍不住想跟人說一說，可他的這個“秘密”卻不适合跟周圍的人講，如今和程明煜聊一聊倒是合适的很。

“等一下……”程明煜終于發現這段談話似乎有點牛頭不對馬嘴，“你和于揚？！我和新娘？！這什麽亂七八糟的，我說的是……”

“明煜？！”一個滿頭發膠，帶着黑框眼鏡的男人穿越層層阻礙震驚地抓住程明煜，“你……你不是說你不來？”

“不好意思，我閑得無聊就來了，所以你最好給我好好解釋一下。”程明煜顧不上跟隋意繼續剛剛的話題，望着裴向安的眼神寒氣逼人。

裴向安為難地看了眼一旁的隋意。

“那個……你們慢慢聊。”隋意正發愁找不到機會躲開，忙會意地開溜。

“哎……你！”程明煜有些憋屈，但又着急知道關于婚紗的事情，只能先放過開溜的隋意。

“我不是還沒來及跟你說嘛，這紗比賽時就被于揚他老婆看上了，然後就找我買下來了，要是跟你說你肯定不答應，一開始我也不答應，可是華傾杯之後，你的名氣就有些下滑，這是我的錯，可是和于揚合作的“逐花臺”猛地火了，你又一直不出新作……你知道你的紗一向用料精貴，店裏的資金就有些周轉不開……”裴向安盡是愁容。

程明煜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雖然對店裏的事情不上心，但也知道遠沒有裴向安說得那麽嚴重，一個設計師個把月不出新設計，婚紗店就運轉不了了？資金鏈就斷了？淨是胡扯。

他和裴向安認識少說也有十年了，雖一向知道他那點貪財的小毛病但從沒當回事，人嘛，誰不愛財，可從華傾杯那件事開始，忽然就覺得兩人間的矛盾起似乎并不是錢那麽簡單。

是三觀不合。

一口悶掉杯子裏的紅酒，程明煜算是想清楚了，“這次婚紗的錢我一分不要，以前的成品全送你，版權歸我，算違約金，以後……咱們各走各的吧。”

“明煜，你這是氣話……”裴向安終于變了臉色，薄薄的汗水沁滿額間。

“你想多了，我最近靈感斷層，好不容易剛剛找到一個又被你一個眼神打發走了，估計要有個一半年出不了圖，那你的婚紗店可怎麽辦啊，我這可是為你着想。”程明煜這個人可算不上個好脾氣的，一旦這麽勾着嘴角笑得冷飕飕，那多半是動了真火。

“沒……沒關系，我可以先墊……”裴向安垂在腿邊的手指不安地來回搓動。

“那怎麽行……這一年半載的說不定就過氣了，到時候就是出了新作品也賣不上價，那你的錢……就白瞎了。”程明煜想刺人的時候嘴就格外的狠，倒不是說這話有多難聽，而是牟着勁用最尖的針往你心頭最軟的肉上紮，疼得吸口氣都要顫三顫。

果然這話一出口，裴向安就像被點了啞穴，一聲不吭地僵住。

程明煜冷哼一聲擡腳離開。

宴會廳的禮臺上，司儀還在語聲哽咽地煽情，臺下觀衆也配合地時而靜默時而歡呼，而這一切在他的眼中，不過一場鬧劇，他設計婚紗的初衷是圓母親到死都沒能披上白紗的願望，因而眼前這麽一場靠偷來的嫁衣完成的婚禮……

程明煜把目光投向站在禮臺中間微笑的一對新人身上——

應該很可悲吧……

不過說起來，靈感先生似乎是喜歡過于揚的？而且聽他的意思是已經放棄了？

程明煜環顧四周搜尋起隋意的行蹤，這次倒沒讓他怎麽找，因為這會兒大部分賓客已入席，順着男方同學找過去，很快就找到了隋意那桌，只不過從外貌上看，他和那桌人很是不搭。

萬肥叢中一點瘦讓程明煜第一次對這位靈感先生的年齡産生了懷疑，原本以為他該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可這麽一看誤會還不小。

“怎麽也不給我占個位置。”程明煜笑着走到隋意身旁側身問，語氣十分熟稔。

“嗯？！”隋意擡頭正好對上來人笑意滿滿的眼睛，那種帶着期待的熱切小眼神一下就擊中心髒，質疑的話瞬間說不出了。

“算了算了，我也沒說一定過來，不怪你，”程明煜自顧自轉向隋意身邊的女生，“不知道方不方便……”

那女生的包和外套占了個座位，此時聽程明煜問，慌忙不好意思地挪到旁邊椅子上，抱起自己的包并把外套挂在椅背上。

“真是不好意思。”程明煜扭頭笑，再次道歉，女生的臉直接紅到脖子根，激動地連連擺手。

隋意夾起一塊芹菜慢慢嚼着，搞不明白究竟是怎麽招了這麽尊大神。

“随便兒，剛沒說完呢，上次嫂子給你介紹那個學妹怎麽樣？”圓桌對面樂呵呵的胖學長敲敲桌子。

“謝謝學長和嫂子，我這人比較無聊，不招女孩子喜歡。”隋意笑着答話，四周一片起哄，紛紛表示要是隋意都不招女孩子那他們就別活了，正好有人提起青蔥歲月的校園女神，話題也就從隋意身上繞開了。

程明煜玩味地挑眉，悄悄戳戳身邊的隋意壓低聲音問：“你不是……”

話雖沒說完，但已足夠隋意明白其中的含義，趕緊輕咳一聲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過去了過去了，既然都是傷心事就不要互相傷害了。”

“随便兒，剛就忘問了，你旁邊這是咱們學弟嗎？也不介紹一下，長得這麽好，有女朋友了嗎？哥讓嫂子給介紹個？”胖學長看到隋意跟程明煜湊在一起低語不滿道。

“啊……那個……他是……”隋意語塞，其實他連“程先生”的全名都記不得，怎麽介紹呢。

“學長學姐們好，我叫程明煜，搞婚紗設計的，有需要的只管找我。”程明煜挨個分了名片，立刻又掀起不小的震動，男的多半不怎麽知道，可女的就不一樣了，剛剛讓位的女生立刻滿眼放光地問：“Christopher？你是Mr.C？！媽呀，我見到活的Mr.C了！”

在場男士面面相觑，不知道這姑娘怎麽就激動成這樣了，交頭接耳地問詢。

隋意的重點卻不在這，他疑惑地問程明煜：“叫得怪溜，你是我們學校的嗎？還學長學姐。”

“我是A大的啊，不過就上了兩年就出國了，學長還有什麽要問的嗎？”程明煜泰然自若。

隋意正想再問，卻看見一桌的人都站起來了。

“來來來，招呼不周，吃好喝好啊！”于揚滿面春風地帶着新娘子來敬酒了。

還好新娘已經換了敬酒服，不然程明煜不能保證會不會當場潑于揚一臉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