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入宮

皇宮之內,淩雲閣中。

寬敞明亮的宮殿內,燕文灏懶懶地靠坐在床頭,伸出一只手,任由禦醫為他把脈,他的臉色蒼白,神色亦有些怠倦,時不時還會輕咳幾聲。

“我的身體,如何了?可能下床行走?”

老禦醫右手號脈,左手摸着自己長長的胡須,微眯着眼,好半晌才收回手,聞言,心中生出一絲憐憫,畢恭畢敬地回答道:“近來殿下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可以适時起身到外頭走走了。”

“如此便好。”将伸出的手收回棉被內,燕文灏微微颔首,眼裏有了些光亮:“好了,你且下去吧。”他的聲音還夾帶着些許虛弱。

“是,那老臣便先下去候着了。”老禦醫起身,對燕文灏作揖行禮,随即便提着藥箱,退出殿內。

禦醫離開後不久,一片衣角飛快閃過,燕文灏擡手揉了揉額角,便稱自己乏了,想要休息一會,又吩咐貼身伺候的宮女太監全部退下,只留一名總管侯在門口。

宮女太監們一離開,立刻就有一名搖扇青年從房梁跳下,他身着一身青衣,腰上配着一枚蝴蝶狀的玉佩,外形俊朗,面容俊秀,嘴角自然上揚,似乎是天生帶笑。

這名青年,名喚謝景钰,是燕文灏的師兄,最年輕的上将軍,亦是他多年的好友。

看到來人,燕文灏便收起了剛才虛弱的模樣,恢複本來面目——他原來是裝病的。

燕文灏确實真正病過,在他六歲時,他就中了一種罕見的劇毒,這毒表現出來的症狀與一般的體虛無異,就是經驗豐富的禦醫也查不出真正緣由,只當他是因母親突然離世,受不了打擊,才會如此,故而一直無人知曉他是中毒。

此毒兇險萬分,卻不會立刻致命,它會在人體內一直潛藏十幾年,使人常年纏綿病榻,無法耗費心思,身體虛弱無比,時時大病小病不斷,直到這毒真正開始發作時,就真是無力回天。

三年前,燕文灏在宮內偶然救起一人,那人恰好是當今頗負盛名的醫者,他一眼便看出了燕文灏身中劇毒。

此毒恰好是他師父生前所制,他能解毒,但為難的是,配制解藥的藥材難尋。為報燕文灏對他的救命恩情,他許諾一定會為燕文灏尋到藥材配制出解藥。

這一尋找就是三年,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那人終于找齊了需要的所有藥材,又在一個月前成功配制出了解藥。

不過燕文灏雖然解了毒,但由于他已經中毒多年,身子卻還是虛弱着,至少需要一年時間才能恢複,于是他幹脆将計就計,讓自己繼續‘病着’,而且病情越來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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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做,一是方便他暗訪查探對他下毒之人,另外,只要他還‘病’着,就不會對誰造成太大威脅,那些躲在暗中想害他的人,也會暫時停手。

掀開被子從床上起來,燕文灏直徑走到軟塌坐下,然後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位置,示意青年過來坐下,“你怎麽又來了?”

謝景钰并沒有對他行禮,而是撩起衣袍自然而然地坐下,之後又随手拿起矮桌上的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口飲盡後,才開口說道:“自然是過來看你。”

燕文灏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他,“我記得昨日你也是這般說法。”但事實上,卻是過來悠閑半日,吃了他三碟點心,又喝了半壺茶。

“是如此的。”用折扇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謝景钰歪了歪頭,失笑道:“不過,我每次過來好似都是這麽說的。”

“今日不同。”提起茶壺為謝景钰斟滿茶杯,又拿過一個新的茶杯,放置自己眼前,也斟滿,做完這些,燕文灏這才重新擡眸,“今日你來,是有問題要問我。”他說的非常篤定。

“是,我是有問題才再來的。”既然已經被猜出來,謝景钰無所謂的聳聳肩,大大方方的承認。

燕文灏看了他一會,緩緩問道:“你想問什麽?”

謝景钰已經收起了剛才嬉笑的模樣,抿着唇,沉吟片刻問道:“再過一個時辰,慕子淩便要入宮與你見面,我來是想問你,為何非他不可?”他是今日才知道這件事情。

端起茶杯緩緩飲了一口茶水,片刻後,燕文灏不答反問:“景钰,你居然也有關心別人的一日。”

謝景钰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你該知曉,他曾經救我一命。”

三年前,他剛以一己之力掃平一方山賊,在酒樓休息飲酒時遇襲卻不小心中了一劍,傷在腰腹,如果不是慕子淩發現了他,并且出手救他,帶他回家,又招來大夫替他診治,只怕他早已經因失血過多,不治而亡。

燕文灏端着茶杯的手一頓,過了一會,他才說道:“我病了,需要一個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男子。”

“但,你明明……”忍不住皺眉,謝景钰張了張嘴,到口的話卻又收了回去,“生辰八字如此的人,京城不止他一人,他驚才絕豔,一旦入了這宮門,一身才華無法施展,當真是可惜的。”

他跟慕子淩曾經相處了小半個月,期間他們交談不少,內容涉及極廣,朝堂政治,天南地北,武術兵法,甚至治國之道……他能聽得出來,慕子淩确有才華,若是能給他一方天地,定然有所作為,或能成為一代賢臣。

“景钰,你我相識也有九年了,我以為你最是了解我,”燕文灏他低着頭,把玩着手上的扳指,聲音淡淡:“你知道,我現在勢單力薄,需要慕紀彥站到我這邊,而他最疼便是慕子淩。”

所以,他必須把慕子淩拉下來,與他站在同一條船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樣,慕紀彥才不會對他袖手旁觀。

“我知道啊……”謝景钰低聲呢喃,又苦笑的嘆息了一聲。

沉默片刻,再擡頭時,謝景钰的神情已經恢複之前的嬉笑,他搖了搖折扇,嘆道:“我不過是問問罷了,你這麽嚴肅幹嘛呢。”說完,他又給自己倒了杯茶,然後伸手拿過一塊糕點,咬着吃了起來,不再談論剛才的話題。

※※※

午時過後,慕子淩便收起書籍,喚來站在屋外伺候的阿臨,囑咐他準備好衣物,他自己則轉身走向浴房。

沐浴更衣完,慕子淩就來到銅鏡前坐下,閉着雙眸,任由手藝好的丫鬟替他束好一頭青絲。

未時三刻一到,阿臨便小跑着進屋,準備告訴自家公子接他入宮的隊伍已經到了。

聽見腳步聲響,慕子淩睜開眼,低頭理了理廣袖站了起來,轉過身看阿臨,問:“可是宮裏的人到了?”

阿臨點點頭,低聲回答:“是到了,來了一位公公和一隊禁軍侍衛。”

微微颔首,慕子淩沉默了一會,道:“如此,你随我入宮。”

無論是莊周夢蝶也好,夢蝶莊周也罷,從他淡然接下聖旨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沒了退路,一朝入了宮門,縱然前途未蔔,未來渺茫,也只能堅持走下去。

只願,重來這一世,他的選擇不會再出錯。

乘着馬車從北門入宮,一路上,慕子淩都靠在車內,閉着眼眸,而阿臨是第一次進宮,難免心中充滿好奇,縱然之前慕子淩便已經囑咐過他謹言慎行,但他到底只是一個十五歲少年,入了北門後,還是忍不住撩開了窗簾一覺,湊一只眼睛過去,使勁兒往外看。

皇宮內的景致,自然與外頭大不相同。

高高的宮牆,磚紅色的壁面,不時低頭走過的太監宮女,迎面而來的禁衛軍……阿臨張了張嘴,忍不住瞪圓了眼睛。

睜開眼,慕子淩語氣平淡地喊了他一聲:“阿臨。”

只是撩開窗簾看一看皇宮的景致罷了,也不是過分的行為,所以慕子淩只是喊了他一聲,而後就搖了搖頭,換了個姿勢,繼續閉目養神。

連忙放下窗簾,阿臨縮了縮肩膀,偷偷瞄了瞄自家公子的臉色,見公子沒有再多言,便暗自吐了吐舌頭,之後就端端正正地坐好,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車壁上,仿佛可以隔着這層層布料,瞧見外頭的景色一般。

車內一時安靜無比。

約莫又過了半個時辰,馬車終于停下,外頭領路太監尖細的聲音響起:“慕公子,淩雲閣到了,您該下車了。”

撩開車簾,阿臨率先跳了下來,之後才扶着慕子淩下車。

慕子淩一下車,便有一個圓臉胖太監迎了過來,恭敬卻不奉承地說道:“慕公子,二殿下這會剛剛起身,此時正在涼亭裏坐着,請您随奴才來。”

燕文灏這個年紀,原本早應該出宮建府了,只是他久病纏身,皇帝擔心他的身體,所以就在宮內找了處僻靜的地方,賜名淩雲閣,讓他住在裏頭。

這太監是淩雲閣的總管福全,從前是莊後跟前的奴才,在莊後病逝後,就被指派來照顧燕文灏了。

慕子淩對他點點頭,微微笑道:“有勞公公帶路了。”

跟着福全的腳步往裏頭,穿過拱門,來到百花盛開的花園內,涼亭建在荷塘之上,此時還未到荷花盛開的季節,但已經有幾株荷花等待不急花期到來便迫不及待地冒出頭來,結了幾個花苞,迎着溫暖的陽光,亭亭立在荷塘上。

福全在距離涼亭十米遠的地方停下腳步,說道:“請慕公子在此等候片刻,容奴才去禀告殿下。”

“無妨。”慕子淩擺擺手,之後便站在原地,安靜等候。

慕子淩的視線越過荷塘,直直落在涼亭中那一抹紫色身影上,那人背對着自己,此時已經臨近五月卻還穿着厚重的冬衣,背脊微微彎曲,時不時輕咳幾聲,似乎難受的緊……忍不住皺了皺眉,怎麽這一世,這位二皇子的病情似乎比上一世更加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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