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想通

燕文瑾在雲南待了大半年,已經許久不見燕文灏,這次過來,他足足在淩霄閣待了一個時辰才離開。

這一個時辰裏,他門兄弟兩人聊了很多。

燕文灏問了他一些關于雲南的事,燕文瑾都能對答如流,想來确實是下了一番苦心去研究的。

将燕文瑾送走後,燕文灏又獨自在軟塌上坐了許久。

福全已經從外頭進來,他走到燕文灏身邊站好,低聲問:“殿下,可要奴才扶您去休息一會?”在所有人的眼中,燕文灏仍然是重病纏身的形象,故而時時都要記得假裝。

“不必。”沉吟片刻,燕文灏想了想,又問他:“謙和還在書房嗎?”

“奴才不知,但王妃并未回來,想來該是還在書房。”頓了頓,福全又恭敬地問道:“殿下是要找王妃嗎?”

“嗯,去看看吧。”淡淡地應了一聲,燕文灏不再多言,他站起身,又低頭理了理廣袖,然後便朝殿外走去。

福全見了,連忙小跑着上前,來到燕文灏的身邊,伸手攙扶住他,“奴才扶您過去。”

※※※

書房在靠近淩霄閣最右側的位置,從正殿走過去,需要繞過長廊,走過花園,再穿過一道拱門,才能到達。

福全攙扶着燕文灏,一步一步地走的極慢,從正殿到書房,他們走了整整一炷香的時間。

書房內。

慕子淩站在書桌前,手裏握着一支筆,低着頭,正專注的在一張白色宣紙上描繪。

他的身後,窗戶是開着的,陣陣清風輕輕吹拂而過,偶爾會卷起他的發絲,劃過他的面頰……燕文灏推門而入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看到燕文灏進來,多元連忙上前一步就要出聲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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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燕文灏搖搖頭,示意他不必行禮,然後又做了一個安靜的動作。

多雲呆了片刻,随即便了然地點點頭,重新退到角落,規規矩矩地站好。

邁着極輕的步伐,燕文灏走到了慕子淩的身側,伸手替他攏了攏被風卷起的長發,而後垂下眼眸,視線落在平鋪在桌面的白色宣紙上。

此時,一幅畫已然在紙上成型——

只見那畫紙上,畫着一條湍急的河流,河流的兩旁,是巍峨險峻的高山,一眼望不見天,而在河流的盡頭,卻是一片廣袤無垠的大海,海上風平浪靜,陽光燦爛無比。

在那湍急的河面上,還行駛着一艘小船,小船之上,有一名青年背着手立在船頭,他站的筆直,視線直直落在遠處的海面上,面容嚴肅,神情堅定又執着——

他似乎堅信着,在自己乘風破浪、歷經艱辛之後,終究會迎來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美好景像。

看懂了畫裏慕子淩要表達的意思,燕文灏抿着唇,不自覺皺起了眉,他稍稍偏過頭來,定定地看着沉浸在作畫中的慕子淩,神情十分複雜。

——他知道,慕子淩是把自己比作船上青年,他的心之所向,乃是前方那一片廣袤無垠的自由天空。

那麽一瞬間,燕文灏心裏忽然生出了一些悔意,他想,自己或許真的不該将慕子淩牽扯進來,然而這個念頭來的快,去的也快,僅僅不過出現了一瞬間,便迅速消失不見。

他精心策劃了這麽多年,時至今日,已經箭在弦上,無法再回頭。

事到如今,燕文灏唯一能保證的就是,盡自己的全力,好好對待慕子淩,護他一世安危,待他日自己登基之時,便……任慕子淩去留。

深深地看了慕子淩一眼,之後燕文灏便收回自己的視線,然後轉過身,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又随手從書架上拿了一本書,翻開看了起來。

他的到來,慕子淩沒有半點察覺。

将最後一筆落下,慕子淩放下手中的畫筆,他低着頭,怔怔的看着紙面上自己所畫的景色。他一直看了許久,直到他的眼神從茫然到釋懷,最後甚至隐隐透露着點點光亮。

這是他的所求。

這才是他的所求!

自重生以來,他便一直把自己的心困在小小的方寸之地,忘不掉前世種種,所以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不要重蹈前世覆轍,勿要再害己又害了父親。

然而,不知在何時,他又将自己逼入另一個困境,看不清前路,找不到未來,心中既茫然又無措。

被迫入宮,他的心裏仍然存着怨恨,他始終放不開,始終放不下,因此,他限制了自己的眼光,只局限在了這淩霄閣、在了這高高的宮牆之內……

他已然忘記了,外頭山河萬裏,海闊天空,忘記了自己曾經豪言壯語,有朝一日,要踏遍這萬裏河山。

于是,在聽到禦醫的話後,他羞憤,他無措;在聽到燕帝的話後,他無奈,他妥協;在聽到燕文灏的道歉後,他茫然,他感慨……

但是此時此刻,他眼裏滿滿都是自己描繪出來的景致,忽然便覺得整個人豁然開朗起來。

燕文灏的身體确實如國師所言,已經在慢慢恢複健康,那麽或許在不久之後,他便能讓燕文灏休了自己,從此,天高海闊,任他翺翔。

而現在他要做的,便是好好盡到自己的皇子妃的本分,将燕文灏照顧好來,讓他的身體,盡快恢複起來。

思緒轉了千百遍,心思豁然開朗後,慕子淩便要伸出手将畫拿起,不過他的手指還未碰到畫紙,那幅畫已經被另一只修長的手拿了起來。

“謙和将這幅畫送我吧。”不知何時燕文灏又走到了過來,這會,他正拿着畫,笑容溫和地問慕子淩。

“殿下?”

看到突然出現的燕文灏,慕子淩一愣,回過神來後,他搖了搖頭:“殿下若是喜歡畫,改日我再作一副贈予你吧。”言下之意便是這幅他不願給。

被直言拒絕,燕文灏一怔,而後,他又發現,眼前的慕子淩如同換了一個人一般,之前一直萦繞在他眉間的郁色不見了,反而多了一份豁然通達。

慕子淩原本就長得極好,如今眉間少了那抹郁色,自然越發耀眼奪目,風姿卓越。

看着眼前猶如煥發新生的慕子淩,燕文灏忍不住有些看呆了,一時之間,他胸中猛然湧起了一股對他而言極為陌生的情愫,讓他不禁慌亂起來。

略顯狼狽地收回視線,燕文灏迅速轉過頭,将目光轉而落在窗外生意盎然的竹林上,他握緊了手裏的畫紙,難得露出強勢的一面:“不必,我只要這幅。”

“……”

沉默許久,最終慕子淩妥協道:“也罷,殿下若是喜歡,便拿去吧。”他本來,也只是想留下來偶爾能夠拿出來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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