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古代八點都不友好:
兩方人沒有怎麽寒暄一會兒,就準備分道揚镳了。
畢竟賈午一直在強壓怒火,她真的很不喜歡王氏,繼續說下去,她就指不定要幹出什麽了。
王氏也有自己的小脾氣。以大局為重,她可以忍耐賈午幼稚的挑釁,但那并不代表着她就會有多喜歡看賈午的黑臉,所以她也想早點分開。最重要的是,她來齊雲塔是為了兒子的身體,可沒空和不喜歡的人浪費時間。
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兩個母親,就這樣歡歡喜喜、如釋重負的開始了道別。
兩個兒子就有些舍不得了。
好吧,準确的說,“不舍”這種情感是屬于賈谧小朋友單方面的自我認知。
衛玠其實不太喜歡這位賈家的小郎君,因為剛剛聊無可聊的他們,最終聊到了和賈谧一般大的衛家二郎,也就是衛玠他棗哥。
作為年歲一般大的權臣公子,賈谧和衛璪不可能不被比較。賈谧比他娘争氣,沒有徹底被棗哥比下去,衛璪善詩,賈谧好賦,功課在不相伯仲之間,又都是面冠如玉的小郎君,還曾被戲稱為洛陽雙壁。他們之間本不應該存在什麽沖突的……奈何賈谧的語氣裏多多少少還是帶了些自己更好的自得。
作為衛璪的親弟弟,衛玠自然不可能喜歡賈谧這種自視甚高的聊天方式。他棗哥兩米八好嗎?有誰能比棗哥好?衛玠第一個不服!
于是,在賈谧被他阿娘近乎是扯着離開時,衛玠用盡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沒讓他心中“喜大普奔”的情緒表現在臉上。他只是很客氣的應付了一下對方的告別語,類似于“嗯嗯,改日一定一起出來玩”,“你要是有空也歡迎你來衛府找我”之類的敷衍常用句。
在王氏眼裏,就是看着兒子很認真的在揮別新認識的小夥伴。她不由有些憂從中來,賈家和衛家的關系……可不甚美妙啊。
好吧,不只是不甚美妙這麽簡單,準确的說,兩家早晚要你死我活,徹底掐死一個才算完。
衛玠要是真與賈谧交好,未來該有多傷心啊。
不過,緊接着王氏就發現自己想多了。當賈谧再沒辦法回頭看過來時,衛玠一掃臉上的不舍難過,反倒是多了一種“終于客套完能松一口氣了”的慶幸。小小年紀就演技一流,差點連王氏都騙了過去。
但果然還是年幼啊,王氏戳了戳兒子如破了殼的熟雞蛋般的嫩臉蛋,想提醒他演戲一刻也不能松懈的真理,沒看淨檢法師還在旁邊的臺階上站着嗎?
淨檢法師,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受戒的女尼。她的具體年紀已不可考,只觀面相應該還是很年輕的,肯定不會比王氏和繁昌公主大多少,但她身上由歲月沉澱下來的通透氣質,卻是王氏和繁昌公主這個年紀的人所很難擁有的。那一雙早已看破世間紅塵的雙眼,不具備任何侵略性,只留下了溫柔如水的寧靜智慧,一如她的法號,明淨,檢正(端正的操行)。
作為轟動了整個洛陽城的第一名尼,淨檢法師在西晉頂級貴女圈的任何賢媛面前,都是很有一二薄面的。也因此,她很明白什麽時候該假裝沒聽見、沒看見。
在衛玠看過來時,淨檢法師只是笑了笑,以後也不打算說什麽。世外之人就該有個世外之人的樣子。
她親自引着王氏和繁昌公主一行人上了齊雲塔。
齊雲塔是個四方形的密檐式磚塔建築,有十三層之高。雖然魏晉時期就已經有了多層建築的概念,但十三層什麽的還是遠超了這個時代的局限想象,看上去格外的高聳入雲,被不少人視為神跡。
每一層的南邊都開了一道拱門,可以登高遠眺,将遠處谷地的綠意盡收眼底。
淨檢法師帶着衆人直接上了最頂層,她邊走邊解釋,那盞“衛玠”燈已經被挪到了齊雲塔的最高處,取義離天最近的地方。由太上長老親自誦經挪的,祈福的晨鐘聲響徹整個白馬寺,那盞長明燈這才沒有出現又重新回到原來地方的怪事。
不過此時衛玠的注意力,已經沒辦法再集中在什麽挪不挪的燈上了,因為……
……十三層真心不是那麽好爬的!
其實早在衆人上第一層的時候,婢子阿李就已經蹲身,作勢要抱起衛玠了。她是四個侍女中骨架最大的,據說帶有一些胡人血統,一個頂倆,日常負責的就是衛玠的一應出行。
不過衛玠拒絕了,他還不至于弱到這種程度,而且适當的運動反而對身體更好。
王氏倒是一直很擔心幼子的身體吃不消,有心從旁勸上一勸,最後卻又因為想到虔誠的問題,而把話又艱難的咽回了肚子裏。只一個勁兒的盯着衛玠,但凡衛玠面如傅粉的白皙小臉上表現出丁點的不适,她就會立刻讓人去抱起他,不管他願意不願意。
齊雲塔的內部是個無梁殿建築,就是鐘乳形的拱券屋頂,很有泰姬陵的感覺。據淨檢法師說,這是根據從天竺來的高僧的意見,結合當年流行的風格創造出來的獨特建築。
連國門都沒出過的衛玠,怎麽都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在古代感受到異國風情(= =)。
塔內的中間是一個中空的豎井,就像是很多恐怖電影裏都會出鏡的那種,能在第一層就看到最頂層的塔剎底部。陡峭的樓梯蜿蜒盤旋而上,再沒有比這裏更适合營造被變态殺人狂追殺、手腳并用不斷向上攀爬的恐怖氣氛了。
咳,四周充滿了歲月痕跡的心室,和各種莊嚴肅穆的佛像壁龛,及時剎住了衛玠的腦洞,一行人走走停停,在上到第五層時,衛玠終于駐足。他還是能分得清輕重的,擁有一個患有輕微心髒病的殼子,他不可能為了所謂男人的面子而不要生命。
順其自然的沖婢子伸手,意簡言赅:“抱。”
七娘早在上第三層時就已經被婢子抱了起來。
淨檢法師其實一直都在暗暗觀察着衛玠的表現,見這孩子沒有面露什麽艱難,不是走到一半後後悔了,而是真的量力而行的早有計劃,更是覺出了這衛家三郎的不凡。
在上到第七層時,淨檢法師問衛玠:“敢問這位小郎君,何為‘溫柔’。”
溫柔一詞最早出現在《管子.弟子職》中:溫柔孝悌,毋驕恃力。所以,雖然溫柔聽起來是個很現代化的詞,但其實那早就是古人玩剩下的了。【喂衛玠在婢子阿李香香軟軟的懷裏愣了好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淨檢法師問的是剛剛他對婢子說的“要溫柔待人,才會被世界溫柔以待”,一時有些囧然。他哪裏知道什麽溫柔不溫柔的,他剛剛的脫口而出,完全是上輩子在微博上看多了心靈雞湯,覺得應景便順嘴拿來說了,連詞句的準确度都不敢肯定。
可王氏是很信服淨檢法師的,衛玠不敢在法師面前胡說,只能在仔細斟酌片刻後,盡量模仿着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所能表達的上限,挑着淨檢法師大概會喜歡的模式回答道:“溫柔就是善啊。”
淨檢法師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繼續問:“那何為‘善’呢?”
“……”法師,你這麽聊可沒朋友!
幸而,被逼到極限的衛玠,在最後一刻福靈心至,靈光一閃道:“上善若水。”
這話出自老子的《道德經》,玄而又玄的東西,卻也最符合魏晉輕儒崇玄的社會風氣。衛玠要是和淨檢法師說什麽孔子論語的,王氏第一個就會懷疑他這是從哪裏聽來的,但要是衛玠說老莊,便沒那麽多麻煩了。在“貧學儒,貴學玄”的帶動下,衛家以及有資格和衛家走動的世家子弟,上上下下都愛把老莊挂在嘴邊,連棗哥平時都愛拽幾句“道可道,非常道”。被衛玠聽去個三瓜兩棗,實在是再正常不過。
“大善!水善利萬物而不争,處衆人之所惡,故幾于道!”淨檢法師對衛玠笑的更加和善了。作為出家前的太守之女,她自然也是讀過老莊的。事實上,西晉時期的佛法傳承,正在依靠玄學打入上層貴族圈,随便一個得道高僧,都是玄學辯論的高手。
衛玠努力沒讓自己表現出“你說了個啥”的懵逼臉。因為他其實就知道“上善若水”這四個字,還僅限于表面意思,至于淨檢法師說的那一串……對不起,沒聽過。
幸好,淨檢法師還沒有兇殘到再讓衛玠做名詞解釋,只自顧自的覺得衛玠很有慧根。
對方“眼瞎”至此……讓衛玠還有點小激動呢。咳,這可是衛玠第一次感受到只有穿越小說的主角才能有的待遇——被得道高僧另眼相待。雖然另眼相待他的是個尼姑,可那也是中國第一尼姑!這絕對是個了不起的成就!
王氏和繁昌公主見到衛玠和淨檢法師的互動,也都很開心,覺得這就是衛玠冥冥中注定的緣分。
一個十三層的塔,衆人上了差不多有小半個時辰。
畢竟一行都是女眷,本身體力上就不如人,再加上西晉流行的嗑藥流的病态審美,能堅持做到這一步已經十分不容易了。
衛玠中間主動要求換了好幾個婢子抱,他現在的體重就跟一桶花生油似的,抱着他上塔可一點都不輕松。七娘有樣學樣,也要求着婢子們輪換了好幾次。雖然即便他們不要求,這些訓練有素的婢子也能把他們抱上塔頂,并且手會穩穩的不讓孩子感受到一點颠簸。但畢竟這些婢子也是人,她們也會累,能輪換着休息一下,自然是好的。
淨檢法師在暗中連連點頭,覺得衛玠的赤子之心實在難能可貴。心善其實不難,難的是如何在自己不親身經歷的情況下,也能體會到別人的辛苦,去有智商的散發善心。
“小郎君日後必會好人有好報的。”淨檢法師最終這樣對王氏道。
王氏心中一陣熨帖,覺得再沒有比淨檢法師更會說話的人了。一般人對王氏誇衛玠,總會說這孩子龍姿鳳章、芝蘭玉樹,他日必成大器……但其實這些并不是王氏想聽到的,因為衛玠的身體,王氏寧可幼子普通一些的長命百歲,也不想他功成名就卻英年早逝。
但偏偏衛玠早早的就顯露了衛王鐘三家孩子早慧的特點,慧極必傷,情深不壽,這一直是王氏不敢與人說的內心最深處的恐懼。
所以當淨檢法師說衛玠會好人有好報時,王氏比聽到任何誇獎都開心。她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起來,洋溢着母性的柔美光輝:“他已有兄有姊,所以我一向是不求他什麽的,只希望他能在家族的庇佑下當一世的富貴閑人,我就心滿意足啦。”
在王氏與淨檢法師說話時,衛玠正在和七娘嘀嘀咕咕的咬耳朵,談話裏的重點是解釋齊雲塔的蛙叫之謎,力求能盡早樹立小姑娘正确的世界觀。
“回聲你知道嗎?就是你在山谷裏喊話,會聽到聲音再次傳回來。”
七娘老老實實的搖了搖頭,不要說回聲了,她至今連山谷都沒見過。
“呃,反正就是你去一個空曠又不算空曠的地方喊話時,你的聲音就有可能會反射回來。至于反射是什麽……你就理解字面意思吧,彈跳之類的。齊雲塔會有蛙叫,就是回聲的重疊。你拍手的聲音,有一部分會沿水平方向傳播,在它碰到塔身的時候,第一層塔檐就會把它反射回來,然後是第二次、第三層以此類推,齊雲塔一共十三層,每一層都會相繼把聲音反射回來,這種聚焦現象,就形成了一種複雜的綜合回聲……”
七娘一臉有聽沒有懂的模樣,大腦已經徹底短路。
衛玠無奈,只能采用最簡單粗暴的一招:“總之呢,剛剛那些不是真的青蛙叫,只是你拍掌的聲音,記住了嗎?”
“記住啦。”七娘很給面子,果斷又幹脆。
因為從一開始她就沒相信過什麽蛤蟆精,她連蛤蟆精是什麽都不知道。
=口=無知真的是福啊。
衛玠能知道蛙叫之謎,當然還是因為他當時度娘白馬寺的資料時,錯眼看到的。他對此印象深刻,因為解開這個蛙叫之謎的,是洛陽中學一群不滿十五歲的孩子。
小孩子真的是很可怕的存在。
就在衛玠準備養成個兇殘蘿莉的當口,他終于發現了那盞寫着他名字的長明燈的與衆不同之處。他怔愣在原地,看着燈前的人,有些分不出現實與虛幻。
大腦裏快速劃過一串彈幕:齊雲塔的蛙叫之奇很好解釋,但另外一奇——有關于挪不走的衛玠燈,就真的沒辦法解釋了。
因為……
那燈上正懸浮的飄着一個只有衛玠能看到、其他人都看不到的、珍珠白色半透明靈魂,着盔甲,配劍戟,面容堅毅,英武不凡。
那是一個與衛玠好久不見,他在現代就認識的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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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