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古代二十二點都不友好:

在衛玠的美好設想裏,他和二舅的北邙之旅是這樣的:我帶着你,你帶着錢,咱們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但實際上情況卻是……

王氏備了五大車的吃穿用度;

衛父又添了兩車;

衛老爺子追加了一車;

衛家上下給的零零碎碎加起來還有三車;

據說王家的外祖母鐘氏準備的更多;

棗哥要求十八裏相送;

六娘、七娘想陪着一起去北邙;

繁昌公主幹脆就安排了自己的一部分衛隊親自護送,去了也不用折返,等着與衛玠一起回來即可;貼身伺候的仆從婢子更是選了不下百人;

王家也不甘落後的加了人。

“我們直接搬家好不好?”衛玠實在是忍不住吐槽的洪荒之力。事實上,在現代搬家都不會這麽恐怖的,頂多兩車就齊活兒王二舅旗幟鮮明的選擇站在了衛玠這邊,搖旗吶喊:“就是,就是。”

衛王兩家:我們中間出現了一個叛徒!

叛徒君理直氣壯,我有錢好嗎?我超有錢的好嗎?我有錢到專門用錢搭了個金埒只用來跑馬炫富好嗎?你們這些渣渣準備的東西,我在北邙的宅子裏哪個都不缺,懂?只可能有更多、更好,不可能沒有!跪求別給我省錢!

別給我省錢……

別給我省錢……

別給我省錢……

衛玠在腦內循環一百遍後,分外仇富的對拓跋六修道:“我二舅能蹦跶這麽多年,還沒被人揍死,真是個奇跡。”

最終,在衛玠和王濟聯手的抗議下,臃腫的車隊終于……減了一車。

衛玠真心不是很懂這些古代土豪對量詞的理解。

“三郎?”王氏奇怪的看向又在盯着空氣的衛玠,自打白馬寺回來之後,兒子發呆的次數就越來越多了。

不等王氏繼續深想,衛玠就已經在一抹臉間,重新換上了小孩子的天真無邪,朝着自家阿娘歡快的跑了過去。玉石做的佩環和金飾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

衛玠這一次的離開,可以說是全家傾府相送。

整體顏值均超越平均線的美人,穿着華美的服飾,扮着精致的妝容,齊齊站在偌大的府門口,形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衛玠幾步上前,站在青石臺階下,對他們統一行禮拜別。

每個人都端着世家的架子,雍容華貴,目下無塵,全然不見私下裏對衛玠此行的碎碎擔憂。“死要面子”大概是世家子弟們這輩子都難以治愈的頑疾。

很快,衛玠就轉身準備上車了。也因此,他再一次不得不迎面對上了傳統的上車小插曲——當人凳的胡人少年。還是上次去白馬寺之前遇到的那個,原來的配方,熟悉的姿勢。微卷的碎發黏在風吹日曬的粗糙皮膚上,汗如黃豆,順着小麥色的臉頰滾滾而下。他已經在烈日裏站立多時,如今猛的跪下,眼前一下子出現了很多小黑點,但他的身體卻連稍稍打晃都不敢。

很顯然這是繁昌公主的“心意”之一。

全家都在一旁看着,衛玠想故技重施找人抱他上馬車都不行。因為找了他爹,二舅會不高興;找了二舅,他爹會心塞塞。

幸好,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的。

衛玠拍了拍手,他的貼身婢子中負責出行的阿李,就單手輕松拎着一個精致的紅木木梯走了過來。把木梯放下的那一刻,仿佛都能感覺到漫畫效果的塵土震顫。

——有胡人血統的婢子,就是這麽威武雄壯!

衛玠昂起下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故意學着他二舅平時的得瑟樣,對全家介紹道:“這梯子是活動的,能根據不同牛馬車的高度,來調整自身的高度,方便上下車。是不是很厲害?”說完,衛玠就借着演示梯子功能的機會,輕松上了高大的馬車。

站在車上時,衛玠還不忘繼續把一股“快來誇獎我”的撲面氣息演繹的淋漓盡致。全家很給面子,你一嘴我一嘴的說了起來,直接略過了衛玠到底是怎麽上車的細節。

本來安生站在繁昌公主身邊的七娘不幹了,和小五郎一起鬧着也要玩梯子。大人們誰都沒轍,只能滿足兩個孩子的願望。小五郎歡呼一聲,就沖在了最前面,而今天穿了身柳染色小儒裙的七娘,則有些受衣服限制,慢慢的綴在了後面。

“你慢點。”衛玠站在馬車上,忍不住開口提醒道。小五郎年幼莽撞,屬于“路都走不穩,就非要跑的”的典型,衛玠看着他顫顫巍巍、不甚熟練的樣子,就忍不住擔心。

世間的事,大多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就在小五郎眼見着要跑到馬車前時,他那兩條小肥腿,一時沒能捯清楚,前腳跟絆後腳尖,一個趔趄就朝着木梯狠狠栽了過來。

幸好跟在小五郎身後的七娘眼尖手快,一把扯住了小五郎的衣領。但是七娘也只有四歲,還帶着些虛胖的嬰兒肥,身上只有肉,沒有勁兒。努力往後一仰,就結結實實的坐了個屁墩。連帶着小五郎也倒進了她的懷裏,兩頭相碰,發出悶響,撞的生疼。

兩個孩子皆是一愣,然後就吓的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婢子根本來不及上前阻止。唯有剛剛跪在一邊,後來給木梯讓了道的胡人少年及時飛撲,将自己的胳膊墊在了七娘身下,沒有讓她真的摔斷尾巴骨,只是被胡人少年結實的胳膊給硌了一下。

婢子們慢一拍的趕到,快速扶起了自家小娘和郎君,各種疼哄勸慰,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舍得分一點關心給那個胡人少年,就仿佛他是不存在的一般,甚至有人着急小主人而直接踏過了少年的手。灰黑色的腳印踩在布滿老繭的掌紋上,是那麽的刺眼。奶娘還在叫嚷:“這奴隸怎麽這麽沒眼力界?擋在路上是要成心絆倒誰嗎?!”

救了七娘和五郎的胡人少年,就這樣默默的爬起,默默的重新跪下,默默的開始請罪。他接住了七娘的胳膊甚至都沒辦法用勁兒撐地,艱難的嘗試了幾下,最終還是放棄了。

在他更深的把頭低下的瞬間,塵土迷了他的眼睛,将那裏的光與他心中的希望一起碾碎。

他想起臨行前阿娘說的話,去洛陽吧,匐(fu)勒,那裏是京城,是世界最富饒的地方。水是熱的,飯是香的;貴人雲集,黃金遍地;那裏的名士連說話都帶着墨香;那裏的世家極有教養,如活菩薩般,高貴又仁慈。

洛京(洛陽京城的簡稱)果如阿娘所說,甚至比阿娘想象中的描述還要奢靡繁華。可洛陽的貴人……他們待人确也是溫和有禮的,只是對于他們來說,奴隸并不是人。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車隊這才好不容易正式啓程。

胡人少年沉默的跟在隊伍的後面,哪怕胳膊再疼,他也不得不緊跟而上,因為不如此的話,監督他的馬夫的鞭子就會無情的抽下。如果說高高在上的世家對待奴隸的态度,還僅僅是一種連說話都不屑的冷暴力,那麽同為下仆的普通人對待奴隸的态度,那就是真暴力了。總有那麽一些人,喜歡在比自己弱的人身上找存在感。

蒙住胡人少年的心的黑暗越來越濃。

直至……

在車隊遠離了世家顯貴聚集的上東門後,衛玠身邊的阿李就帶着傷藥,從車隊最前面走到了隊尾。

“給你。”

這個同樣有着胡人血統的婢子,在出現在胡人少年眼前時,把他結結實實的罩在了一片陰影裏,如一座小山般,讓少年只能仰望。

少年看着阿李,暗淡的眼珠子都仿佛忘記了轉動。

“這是傷藥,”阿李柔聲解釋道,“先擦上止疼。郎君說了,舅爺家的別苑有瘍醫(外科大夫),等到了再給你仔細瞧。”

“郎君?”胡人少年不可置信道,那已經支離破碎的亮光開始重新聚集。他來洛京其實并沒有幾年,話語裏帶着揮之不去的濃重外族口音。他死死的捏着手裏的藥瓶,再次确認道,“真的是三郎君讓你給俺的嗎?”

如今的車隊裏就只有衛玠這一個小郎君。

阿李奇怪的看了眼頭發微卷的黑壯少年:“不是郎君心善,還能有誰?郎君說了,你要是實在是太疼走不了路,可以去前面和他說說話。謝謝你救了七娘子和五郎君,他倆被吓壞了才一直哭,要不然也一定會記得感謝你的。”

胡人少年皮糙肉厚,其實遠沒有到疼的走不動路的階段,但是鬼使神差的他就說了一句:“那勞煩姐姐為我引路了。”

阿李性格質樸,信以為真,當下就帶着少年趕去了最前面的馬車,直接讓他和馬夫并排坐在了車轅上。

少年對阿李的話也信以為真,等着三郎君來找他問話。

但是三郎君……

其實只是想找個借口,讓胡人少年蹭一路車坐而已。

……

古代進城要檢查,出城也要檢查。衛玠和二舅離開的這一日也不知道是怎麽了,要過的一門三洞制的大夏門前,排起了仿佛看不到頭的長龍。

胡人少年以為要排很久,三郎君肯定要找他說話了。

結果……

沒等一會兒,守城官員就親自上前來問安了,帶着一臉的谄媚讨好。沒說幾句,手持劍戟的士兵就為王家的車隊開了道,生生給他們讓出了一條廣闊的大路。所有仆從均是見怪不怪的昂首挺胸,帶着優越感從苦苦等候的其他車隊眼前疾駛而過。

因為他們是世家,所以插隊出城根本不需要理由,別人也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衛玠在車隊走到巍峨的城門下時,特意讓婢子給他撩開簾子看了看,發現堵車的原因是上面突然嚴查,卻不巧趕上今日好幾個大商隊離城,這才造成了混亂。已經有官員在負責緊急疏散,讓其他人盡可能的改道其他城門了。

坐在駝峰之間的綠紗少女激動的對她阿兄說:“你看,你看,那就是我那日見過的如玉貴人。”

世界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

曾以為再也沒有交集的兩隊人馬,就這樣再次擦身而過,衛玠也看到了綠紗少女,沖她笑了笑。然後,車隊就辚辚蕭蕭着遠去了。

匆匆一瞥間,衛玠注意到拓跋六修也看了一眼那個商隊的古怪标識。

由于王濟在車內,衛玠不好直接問平時對周邊的人總是目不斜視的拓跋六修在看什麽,但他還是不斷的用灼人的目光逼向拓跋六修。他的直覺告訴他,拓跋六修和那個商隊之間肯定有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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