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棒打鴛鴦

宴會廳舞池的熱鬧,和自助吧臺邊的安靜形成鮮明對比。

吧臺的燈光稍暗,像夜色裏灑落的一束靜谧月光,容致獨坐一旁自斟自飲,薄薄的鏡片後,兩點漆黑的眸子,疏離而恬靜地望着舞池裏的芸芸衆生。

旁人喝的是酒,唯獨他在飲茶,西裝外套搭在一旁的椅背上,瘦削的上身一件雪白的襯衫,熨帖地勾勒出肩胛的輪廓,文質彬彬得宛如一介書生。

有穿着束腰晚禮服的女人上前搭讪,性感的黑色連衣裙露出一片雪白的背。

容致微笑着擡手指了指頭頂上中央空調的風口,委婉道:“這兒冷,小姐要着涼的。”

女人自讨沒趣,徑自離開。

一杯茶盡,容致拎起外套搭在手肘上,忽然瞥見陽臺上,方家小少爺方陽正在打電話。

容致站在落地窗後,微微掀起窗簾邊緣,窗玻璃倒映着方陽的側臉,仿佛正跟人争執什麽,拼命壓低了聲音,卻又忍不住偶爾拔高音調。

“……身世這件事,除了你們以外,還有誰知道?”

商母在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激動:“沒有別人,只有我和你爸知道,連你弟弟都沒有說。”

方陽眼神一沉:“我的父親是方氏集團董事長方一末,不是別人!你們還想要錢的話,給我牢牢記住這一點!”

商母唯唯諾諾:“可是……”

電話那頭聲音嘈雜,像有人在争奪聽筒,斷斷續續傳來商父的聲音:

“小兔崽子敢不認爹?他能得到現在的榮華富貴還不是因為我當年的先見之明?他敢翻臉不認人,咱們就去方董事長面前把真相抖出來!”

商母哭哭啼啼打圓場:“小陽,我們不是那個意思,實在是因為過不下去了,你能不能先給我們一些生活費?”

商父還在那頭大言不慚:“讓那小子先拿一百萬來花花,給我們找個房子住,最好要別墅的,再來輛車,要闊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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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陽眼神陰郁,怒色已極,牙齒上下擠壓着磨出細微聲響,握着手機的手指瞬間收緊,指尖用力得泛白。

“你們的養子,那個商珩,知不知道這件事?”

窗簾後的容致只依稀聽見商珩二字,目光微凝。

商母忙道:“不知道,我們誰都沒說。都是那個姓溫的,不知抽哪門子風,差點把你爸沉海,要不是他威脅我們,也不會逼得我們跟商珩簽了解除關系的協議……現在那個不孝子,都不管我們死活了……”

“行了。”方陽冷冷地打斷她,“三天後,還是那個停車場,拿了錢帶着全家立刻離開。不許跟任何人說,否則,你們一個子也別想拿到。”

方陽收了線,匆匆離開,容致并不知道電話裏具體說了什麽,看着對方漸行漸遠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中央空調的冷風寒氣侵體,容致重新穿上西裝外套,扣好中間的衣扣,撥開舞池人群,朝中心走去。

舞池一角,林予情、商珩和顧凜三人一時誰也沒有說話。

林予情一雙狹長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看着顧凜忽的笑了:“商珩,聽見沒?顧先生這是在嫌棄我們,我們別在這礙眼了。”

顧凜才發覺自己的話有歧義,抿了抿嘴,硬邦邦地擲出一句:“我不是這個意思。”

商珩:“我懂,我懂。”

被晾在一旁的陸導演弱弱地道:“林老師,我還有些細節,想跟您商量一下……”

林予情一挑眉,拉着商珩就要走:“正好,我們過去說。”

“慢着。”顧凜長臂一伸,正好攔在林予情和商珩兩人中間。

商珩視線順着對方的手臂挪到顧凜臉上,眨眨眼:“顧總還有事?”

顧凜瞥了林予情一眼,眼睫微垂,只把手直挺挺遞到商珩面前:“我恰好沒有舞伴。”

商珩看着他想邀自己跳舞又不好意思開口的表情,樂了:“所以?”

顧凜抿緊唇線,一把扣住商珩手腕,不由分說将人帶離林予情旁邊,挪開足足兩三米遠,壓低聲音湊到他耳邊道:“給點面子行不行,別忘了你的欠條還沒銷呢。”

顧凜有時忍不住懷疑商珩是不是視力不大好,放着自己這麽一大塊金子不來挖,偏偏整日跟書裏的紙片人攪在一起。

商珩誠懇地道:“我晚點再還給你,你不介意吧?”

顧凜:“你說呢?”

他站在原地不動,只拿眼神示意商珩。

商珩無奈一笑,眼神越發和藹,像個關愛孤寡老人的熱心市民:“可以請顧總賞臉,跳支舞嗎?”

顧凜慢吞吞把手放入商珩伸到面前的掌心,嘴角翹起一絲細不可查的弧度。

“你跟林予情是什麽關系?為什麽他對你這麽熱情?”

“當然是朋友。”商珩趁熱打鐵:“我準備投資他即将出演的電影,顧總要一起發財嗎?”

顧凜自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我可不需要靠他賺錢。你哪兒來的本錢投資電影?”

商珩:“擠一擠總會有的。”

顧凜正要說你有困難可以找我,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自己作為金主哪有上趕着的道理?也未免太不矜持,顧凜拿眼睇着商珩,等着對方主動開口。

樂團演奏的音樂換了一曲極具情調的小夜曲,舒緩暧昧的旋律帶着甜酒的微醺,周圍慢舞的客人們聲音低了下去,彼此交頸相依竊竊私語。

商珩伸手去攬顧凜的腰,沒想到同對方同樣伸來的手撞在一起。

兩人一愣,又同時踏出男步,顧凜登時被結結實實踩了一腳,黑色皮鞋程光瓦亮的鞋背被踩出一片灰腳印。

顧凜蹙眉:“你踩我幹嘛!”

商珩嘴角一抽:“你該往後退。”

顧凜不可置信:“我為什麽要跳女步?”

商珩理直氣壯:“我只會男步。”

顧凜:“我教你。”

商珩直接忽略掉這句話,踩着節拍帶着顧凜旋轉起來:“顧總,偶爾嘗嘗女步的滋味,也挺有意思的。”

顧凜一時不察,失了節奏,被帶地跌跌撞撞,全靠随機應變才不至于出洋相:“你怎麽不體驗一下?”

商珩笑吟吟:“尊老愛幼,尊老愛幼。”

顧凜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又被這厮損了!

樂曲逐漸由舒緩變得輕快,兩人一個旋身,顧凜找準機會,錯開一步,極其精準地踩在商珩腳趾上。

商珩無語,低頭看一眼兩人鏡面對應般的兩只鞋背:“……”

他擡眼,顧凜面上一片淡定,直視前方,仿佛剛才的幼稚行為只是一個不太美麗的意外。

商珩真誠發問:“顧先生,請問您小學畢業了嗎?”

顧凜那張高貴冷豔的臉總算有了點表情,他皺了皺眉,不太自然地別開眼:“我小時候家裏專門給我請的私教一對一教學。”

他頓了頓,道:“大學以前,我沒有過過學院生活。”

商珩一句玩笑話,不意竟得到這樣的回答:“真不愧是有錢人家。”

顧凜唇角露出一絲譏笑:“有錢人家?你錯了,那是因為作為私生子的我,被父親嫌棄,不想讓我多在外面露臉,以免閑言碎語影響了他在學校念書的寶貝長子。”

商珩疑惑:“私生子?你不是顧家長子嗎?”

顧凜抿了抿嘴,猶疑片刻,輕聲道:“我是說我的從前。”

在這個書裏的世界,或許只有和自己同樣命運的商珩,是唯一可以傾吐秘密的對象了。

顧凜語氣不屑,低垂的眼簾卻透着幾分落寞,舞步踩得心不在焉,一不小心竟撞上身側一對相擁舞蹈的男女!

顧凜本就不熟悉女步,不慎一腳絆倒,失了平衡——

眼看就要在衆目睽睽之下劈個叉,商珩眼疾手快一把撈住他的腰,兩人一個後仰,一個傾身。

彼時,樂團的音樂聲演奏至高潮的最高點,悠揚的曲調回蕩在每位賓客耳畔。

顧凜瞬間瞪大雙眼,深黑的瞳孔映照出青年近在咫尺的容顏,灼熱的鼻息撲面而來,幾乎是鼻尖抵着鼻尖。

容致恰在此時尋來,冷不丁撞見這一幕。

容致眼角眉梢溫和的笑容瞬間隐去,薄唇拉成一線:“商珩。”

“顧凜!”

一道夾雜着怒火的尖銳嗓音,突兀響起。

顧凜一怔,循着聲音轉頭的一瞬間,耳朵擦過商珩的嘴唇,一點微妙的熱意蔓上來,他故作鎮定地直起身,雙手下意識整理起衣擺和袖扣。

“容致,你剛去哪兒了?”商珩觸及對方深沉的目光,沒來由的有些讪讪。

顧凜的眼光不自然地落在面前中年婦女的臉上:“母親,慈善拍賣還沒開始,您怎麽過來了?”

顧伯母身邊站着方陽,他挽着顧伯母的手臂,唇角擎着一絲冷笑,眼神直勾勾地釘在商珩臉上,仿佛試圖釘出一個洞來。

他低聲地勸:“伯母,您別氣壞了身子,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顧凜不會在這種場合給人說閑話的,說不定是有人變着花樣引誘他。”

顧伯母厭惡地瞥一眼商珩,冷然道:“商珩是嗎?你跟我來一下。”

商珩無辜地摸了摸鼻子,默默地跟着對方來到附近的沙發裏——沒想到顧伯母出現的時間也提前了,難道傳說中的豪門家長棒打鴛鴦的必備古早情節就要來了嗎?

顧伯母眯着眼,仔細端詳商珩:“你就是那個照着方家長子整容,勾引了我兒子,讓他拒絕和方陽聯姻的小狐貍精嗎?”

商珩哭笑不得,這臺詞真是跟原書一模一樣,終于來了段毫無變化的劇情,想想還有點小親切呢。

顧伯母見商珩一言不發,只當他默認了,從包裏取出一疊空白支票和簽字筆:

“你不要以為破壞了顧、方兩家聯姻,你就可以上位登堂入室,嫁入我顧家大門。”

“直說吧,你要多少錢才肯離開我兒子?”

沉默良久,商珩緩緩露出一個忍辱負重的悲傷表情——還有這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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