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醉後逾矩

慶功宴敬酒的人接連不斷,商珩不知道被灌了多少,烈酒入喉時豪氣幹雲一口一悶,尚不覺得厲害,這會兒酒勁姍姍來遲,上頭的暈眩和火燒感,化成疊影在眼前嗡鳴。

商珩甩了甩腦袋,按着太陽穴,半邊身體的重量倚在容致肩上,連呼吸的熱氣都帶着濃郁的酒香。

若非有人強硬地抓着他的手,剩下半邊重心也要寄托于容致了。

手腕傳來的力道越見收緊,他皺着眉頭低頭,失焦的目光順着對面的手臂往上攀。

林予情一雙黑沉沉的桃花眼,直勾勾盯着兩人,雙頰浮兀着微醺的薄紅,罕見的不悅溢于言表。

“不勞容律師,我來送就行。”林予情順手去撈商珩的胳膊。

容致仿佛早有所料,摟住商珩的腰往後退開半步,讓林予情撈了個空。

“不費事,林老師的房間與我們不在同一層。”容致慢悠悠地道,“更何況,您可是今晚慶功宴的主角,說好的不醉不歸,我看林老師根本沒有醉,還能繼續喝。”

林予情臉色微沉,轉眼又換上笑臉,緊握商珩手腕巋然不動:“容律師看着瘦弱,這家夥醉得厲害,獨自一人恐怕不方便,還是讓我幫你吧。”

“不必。”

“不用客氣。”

兩人一個攬着商珩的腰,一個拽着他的手,筆直的視線在半空中無聲交織,彼此互不相讓,逐漸凝固的氣氛裏,有什麽在激烈碰撞。

商珩昏沉沉間,只覺得上半身像是快被分成兩半,兩股力道拉來扯去,怎麽都不消停。

他為數不多的耐心徹底耗盡,突然用力掙脫了兩人的手:“別鬧了,我自己回去……”

他半阖着眼,站不太穩的身體不倒翁似的晃了兩晃,轉身就要出去——

在林予情和容致倏然變色的目光裏,“梆”的一下一頭撞上了冷冰冰的牆,商珩痛苦地捂住額頭,這下暈得更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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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予情張了張嘴,險些笑出聲,立即伸出手去扶,沒想到卻一把被容致拍開,順勢攙住了即将滑倒的商珩。

“容致,你什麽意思?”林予情徹底撕開了僞裝的面具,沉着眼盯着容致,壓低了聲音。

容致單手摘下眼鏡,慢條斯理折好放進外套內襯口袋。

少了這層鏡片的粉飾,那層溫潤的外殼眨眼粉碎得無影無蹤,劉海下一對幽邃的黑瞳,倏爾笑出幾分利劍出鞘的銳利和涼薄。

“林予情。”容致同樣直呼他的名字,“你真的認識商珩嗎?”

林予情一怔,皺起眉:“你說的哪門子廢話。”

彼時包房裏亂哄哄的,四面都是大聲談笑、敬酒碰杯,以及唱卡拉ok的聲音,三人隐在昏暗的小角落裏,暫時無人注意到這裏。

容致故意放慢了語速,以一種勝券在握般的篤定姿态,緩緩開口:“你了解他幾分?他的過去?他的所思所想?他的喜好和厭憎?”

他明明身高不如林予情,卻以高高在上般揚起下巴:“我都知道。”

林予情動了動嘴唇,眉頭擰得更深,良久,才道:“我可以慢慢了解。”

他略一停頓,續道:“用我接下來的時間。”

容致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你接下來的時間?将會是無數個緋聞對象,是數不盡的粉絲狂熱的愛意,是事業背後不敢确立關系的地下情。”

“你有沒有想過,你執意要跟他在一起,他會承擔多少本不應承擔的風險和委屈?”

“上次的教訓還不夠嗎?”容致長期在法庭上論戰鍛煉出的口才,讓他的話語在不疾不徐間,有種穩穩占據制高點的壓迫力和攻擊性。

提及上次的意外,林予情的臉色瞬間難看至極,像嶙峋的裂石附着了青灰的青苔,臉頰上的傷疤都開始隐隐作痛。

容致的眼神咄咄逼人,不給敵人絲毫喘息之機:“而你,甚至沒有足夠的力量保護他。”

“如果你真的喜歡他,為他好,何不學着放手?”

林予情猛地上前一步,天花板的燈光從他背後斜照過來,高大的影子完全将容致籠罩其中:“難道你就有?就算你知道得多又如何?還不是只能站在角落裏,像個影子一樣毫無存在感?”

林予情眯着眼,眼底的惱盡數化為尖銳的刺,毫不留情往對方的痛處戳:

“你确定他是你熟識的那個他嗎?就算他是好了,我拍過的火爆的愛情劇裏,從來沒有一部,男主角是青梅竹馬,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容致的氣勢陡然被打斷,一點點抿直唇線。

林予情前傾的上身緩緩挺直,目光居高臨下:“過去那麽久都抓不住的,還指望現在來得及呢?”

這話像錐子!捅得容致心房驀地一抽!

他手指下意識蹭過臉頰邊緣,那裏皮膚細膩光滑,沒有絲毫瑕疵,五指收攏,仿佛想抓住什麽東西,最後卻只剩指甲薄薄的邊緣。

“……你們吵什麽?”商珩耳邊雜音嗡嗡,勉強支撐着牆壁爬起來,沒有焦距的眼神看看臉色蒼白的容致,又看看氣勢洶洶的林予情。

“林老師,你可別欺負人家……”

林予情一陣無語:“……”

容致嘴角緩緩扯出一抹笑,重新把眼鏡戴上,語調複又變得溫和起來:“商珩,我們都走了不太好,讓林老師和大家玩玩吧,我先送你回去。”

商珩無所謂地點點頭,揮手避開了林予情的攙扶:“甭管我了,你們好好放松一下。”

林予情伸手就想攔,忽然被一股力道撞在背後,他蹙眉轉身,卻見醉醺醺的陸導演和施珞珞,要拉着他敬酒。

“商總喝醉了,林老師可不能溜,說好今夜不醉不歸的!您可是主角,來來來——”

林予情被一左一右拖到人群中間,扭過頭時門口空蕩蕩的,兩人已經沒影了。

※※※

為了讓主創團隊玩得盡興,劇組特地訂好了酒店房間,就在慶功宴包房樓上。

商珩被容致帶回房間門口時,他的眼皮子已經重得徹底睜不開了,整個人靠在容致肩頭,昏昏欲睡。

容致熟練地從他口袋裏抽出房卡開門。

另一側走廊的拐角,溫盛齊正好從房間拿了充滿電的手機準備下樓。

他和妹妹從小被溫睿昀嚴加照看,未成年前滴酒未沾,他今晚連一口都還沒喝上,正打算放飛自我喝個爽,這會兒巧遇兩人,想着打個招呼,那扇門卻砰的一下合攏了。

溫盛齊嘴裏嘟囔一聲,貓着腰在門口側耳傾聽,酒店房間隔音效果良好,裏面靜悄悄的,什麽也聽不見。

“算了,我自己去玩兒。”

※※※

牆壁上時鐘的指針緩緩走向11點。

窗外黑夜伸手不見五指,月色被濃重的雲層遮擋得嚴嚴實實。

聖誕節過去不久,這個城市雖未下雪,寒冷的朔風卻如霜刀般,在城市裏的每一寸磚石上割刮出刻痕。

商珩睡夢裏翻了個身,床頭櫃點了一支粉紅色的熏香蠟燭,只燃了一會兒便熄滅了,他睡得很沉,雜亂的夢境走馬燈一眼在眼前閃現。

他夢見一臉不高興但還是老老實實跳着裙子女步的哈士奇;

嘴裏叼着一支鮮紅玫瑰不斷開屏的花孔雀;

帶着蝴蝶領結安靜又粘人的小黑貓;

以及坐在月下的孤石上,注視着自己的優雅雪狐。

他覺得自己仿佛奔向了其中一只,想要伸手摸摸它漂亮的毛,可一轉眼,一切都消失了。

醒來時是醉宿後的頭疼欲裂,太陽穴一跳一跳地抽痛,他用力揉了揉困倦的眼,不過才睡了幾個小時,四肢僵硬得像灌了鉛。

喉嚨幹得要冒煙,胸口卻沉得壓了一座山,商珩虛眯着眼艱難低頭——這一看不要緊,差點吓得他叫出聲!

容致半邊身子壓在他身上,腦袋枕着胸膛,身上蓋了一層被子,□□的肩頭卻露在外面。

他睡得不好,眉頭緊緊皺着,屋裏開着暖氣,他手腳蜷縮,只牢牢抓着商珩的胳膊。

商珩腦海中瞬間一片空白,震驚又茫然的視線掠過狼藉的床單,和地毯上散落的衣物,一股大事不妙的感覺在心頭發沉。

不可能吧……自己怎麽可能做出這麽禽獸的事?!

醉酒後那點暈眩和昏沉徹底飛出九霄雲外,商珩下意識吞咽下一口唾沫。

醉倒前的記憶在腦海裏瘋狂翻湧,可怎麽回想都想不起這三個小時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小心翼翼幫沉睡中的容致蓋好被子,蹑手蹑腳從床上爬起來,穿上皺巴巴的衣服,赤腳踩上浴室冰涼的防滑磚,擰開冷水龍頭對着面頰一通可勁磋磨。

鏡子裏映出一張糾結的臉,滞澀的眼神,緊擰的眉頭,眼睑下有淡淡的浮腫,也不知是因為喝太多酒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澆頭的涼水後,水珠順着面頰往下淌,商珩單手捂住額頭,不斷深呼吸。

穿書前,他剛從學校畢業時酒量奇差,慢慢在客戶的飯局裏強迫自己練了出來,如今一朝回到22歲的身體,沒想到酒量又倒車了。

但是,他再怎麽醉也不可能做出……

商珩皺着眉翻開手機,在網上搜索相關話題,找了半天,答案正反兩說,說什麽的都有,一陣無語。

良久,他拾掇妥帖,從浴室出來,不知何時本來睡着的容致卻已經起身,商珩腳步一頓,僵在原地,繃緊的面頰細不可查地微動。

“你醒了?多睡會兒吧。”商珩嗓音沙啞,眼神帶着些複雜的沉。

容致穿衣的動作很慢,被他竭力掩飾,依然透露出些許不自然,他手忙腳亂去翻找自己的眼鏡,商珩垂眸,從地毯一角撿起來遞給他。

“謝謝。”

商珩盯着地毯上的花紋瞧了片刻,終究擡起視線,仔細端詳着容致的臉,他的臉頰白皙得像張紙,耳垂卻薄得發紅。

“那個,剛才,我沒有對你……做出什麽逾矩之事吧?”

容致一愣,飛快地垂下眼簾,眨了眨,又緩緩擡起,迎上商珩探究的視線,溫柔地抿出一點笑:

“哦,沒什麽,我……酒量不行,晚上多喝了幾杯,扶你回房時,被你拉着說想聊天,我原想哄你睡了再走,結果自己不小心睡着了。”

“……就這樣?”商珩狐疑地望着他,本不太相信發生了什麽事,容致如此漏洞百出的說辭,他又動搖了。

容致收斂了目光沒有看他,淡淡道:“就是這樣,什麽都沒有發生,你別誤會,很抱歉弄皺了你的床。”

商珩徹底無言,果真如此的話,那眼鏡還能飛到天邊去嗎?

容致都如此解釋了,他也只好點點頭:“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你還能走嗎?”

※※※

接近11點時,包間的熱鬧還在繼續。

溫盛齊裹着大衣從酒店跑出來,溫睿昀的車正停在門口。

他匆匆來到車前,車窗下降,溫睿昀偏過頭,視線越過他望向背後燈火通明的酒店大堂,問:“你們的慶功宴結束了?”

“沒。如果你不來接我,我還打算住這兒呢。”溫盛齊難得在大哥面前揚眉吐氣了一次,“怎麽樣?這次你不能再說我成天游手好閑了吧!”

溫睿昀淡淡笑了笑:“你确實長進了。最近一直在外工作,明天就是元旦,別忘了回家過節,我和冉冉都在家裏。”

溫盛齊哦了一聲,以往吳秘書從這時到春節都要回家過年,爺爺過世後那棟大別墅就只剩下他們兄妹三人,溫睿昀不管公司再忙也一定會回家用飯,即便如此,過個年家裏還是冷冷清清,沒點煙火氣。

他随口道:“我是無所謂啦,不過我們老板可慘了,元旦春節公司放假,他一個人跟個留守兒童似的,他好像沒有家要回……”

溫盛齊拉開後座車門,本以為該自己坐上去,誰知裏面的男人卻一腳邁下車。

“大哥?”

溫睿昀身上披着一件鉛灰色大衣,裏面一絲不茍穿着淺灰色西服套裝,手機從外套兜裏取出,他低頭看一眼,發給商珩的信息始終未回複。

溫睿昀慢條斯理戴上手套:“既然如此,就叫商珩明天一道過來吧。”

溫盛齊忍不住在心裏腹诽一句,今天到底是來接誰的?

“我剛好像看見他醉的不省人事,容律師帶他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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