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哄你呀

夜已深,夜空雲層散去,皎潔的星輝輕柔地灑向大地。

新年煙花漸漸停歇,溫氏莊園重新為靜谧所籠罩。

溫冉冉和溫盛齊被趕回房睡覺,上樓前對着商珩和大哥擠眉弄眼,一臉壞笑,也不知在盤算什麽壞主意。

一時間,碩大的別墅只剩下溫睿昀和商珩兩人談興正濃,尚無睡意。

夜風習習,花園一條鋪滿鵝卵石的羊腸小道,淡黃色的路燈在蜿蜒的小路上,照亮一片又一片淡圓的光。

夜宵吃得積食,溫睿昀披了件大衣,同商珩并肩走在鵝卵石道上散步消食。

四下裏安靜至極,只有兩人規律的腳步和低沉的談笑聲。

商珩晚上醉酒剛睡了幾個小時,眼下毫無睡意,他看着小路幽暗的前方,笑道:“溫先生這時還不睡覺,這是要帶我去哪裏?”

“平時這個時候是該休息了,不過今晚不同。”溫睿昀的側臉被路燈的橘光柔化,留給商珩一個立體爾雅的剪影。

商珩玩笑道:“哪裏不同?難道是特地陪我?”

溫睿昀聞言一笑,沒有回答,反而指了指前面一棵巨大如傘蓋的大樹:“到了。”

商珩眯着眼望去,朦胧的月色下,樹枝參差的影在風中幢幢搖曳,三四名成年人才能合抱的粗壯樹幹,攀附着一條可供一人攀登的旋轉木樓梯。

樹幹頂端,依稀可見一座淩空架設在枝杈間的樹屋。

商珩頓時來了興致:“這是溫先生的‘秘密花園’嗎?”

“上去看看?”

商珩點點頭,一陣北風從樹梢卷落幾片枯葉,他頓時打了個噴嚏,溫睿昀将大衣外套脫下,自然地披在他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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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體溫的暖意驅散了周身的寒氣,商珩一怔,擡頭時溫睿昀已經率先邁上了通往樹屋的臺階。

“走啊,在想什麽?”

樹屋有些年頭了,腳踩在木質樓梯上吱嘎吱嘎作響,越往上走寬度越窄。

商珩扶着粗粝的樹幹,埋頭往上爬,及至樹幹頂部,夜風漸大,周圍的枝葉搖搖擺擺地發出沙沙聲。

一只手忽而伸到他面前,商珩擡眼,溫睿昀輕輕握住他的手:“這裏高,小心摔下去。”

商珩抿了抿唇,想像平時調侃幾句,話到嘴邊卻什麽也沒說,任由男人拉着他,輕松踏過最後幾節樓梯,踩上樹屋的小平臺。

若在白日,樹屋前的平臺視野開闊,可以遠眺整個後花園,眼下月光靜谧,透過層層樹葉灑落的斑駁光暈落在腳邊,也別有一番雅致。

“外面風大,進來吧。”溫睿昀進屋開燈,暖融融的橘黃燈光将室內映照得一清二楚。

商珩最先看見一排木質書櫃,架上的書都用精致的書盒保護着,防塵防潮,從兒童讀物、科普雜志、科幻小說到世界名着,琳琅滿目全是閑書,唯獨沒有堂堂集團總裁應讀的專業書籍。

另一邊更令他咂舌,竟然擺着一排毛絨玩具,大到狗狗抱枕,小到毛氈玩偶,角落裏居然還有針線手工包。

樹屋裏側靠牆是一張單人床,床上墊着一張雪白柔軟的狐裘,牆壁上一只鷹頭标本,下面挂着一把款式老舊的長管□□。

落地燈旁一張木質躺椅,緊鄰着書櫃,顯然是過去溫睿昀時常閑坐看書的地方。

書屋裏的陳設一塵不染,但幾乎沒有生活痕跡,看來除了打掃的傭人,很久不曾有人來過。

商珩正要開口笑話他,卻見溫睿昀指了指頭頂。

他擡頭一看,一瞬間屏住了呼吸——書屋的屋頂竟是透明玻璃架設而成,夜幕明暗不定的星光透過玻璃筆直映入他的眼中,恍惚間,仿佛置身于幕天席地的曠野之中。

“沒想到溫先生還藏着這麽一處充滿童趣的地方。”

商珩興致勃勃地摸過玩偶架上的毛絨玩偶,從兜裏取出溫冉冉送給他的毛氈狐貍,晃了晃:“這個該不會也是你的傑作吧?”

一想到堂堂天河集團的執掌者,夜裏挑燈,一臉嚴肅地縫制二頭身毛氈的樣子,商珩就忍不住想笑。

溫睿昀沉默片刻,竟沒有反駁,半晌,慢吞吞開口:“其實我已經很多年不碰這些了,只不過冉冉實在做得太難看,我看不下去……”

商珩:“……”更好笑了怎麽辦?

尴尬只是須臾,溫睿昀也沒有過于不好意思,見商珩努力繃着臉,包容地笑着搖搖頭:“你想笑就笑好了,我十歲以前,大部分時間都在這裏消磨的。”

“不會吧?像你們這樣的豪門長子,不應該從小接受精英教育,将來好繼承家業?”

商珩好奇地在不大的小屋裏繞了一圈,這裏空間有限,亂七八糟的小玩意着實不少,木屋門背後竟然還有一把木吉他!

他推攏木門,伸手想取吉他下來,誰料一不小心,木吉他重重磕在門鎖旋鈕上,一聲細微的咔嚓聲響起,門關死了,商珩去擰,竟然擰不開。

“怎麽回事?”

溫睿昀眼神古怪,有些意外,失笑:“我忘了,這門反鎖的話,必須用鑰匙才能開,我很多年不曾來過這裏,鑰匙在管家那。”

商珩抿了抿嘴,想起之前溫冉冉說要給他的手機換個親手繪的殼,拿走了忘了歸還。

“那怎麽辦?”

那廂,溫睿昀已經施施然在小床邊緣坐下,道:“那就只能将就一晚,等明天早上管家送早餐時發現我們不在,自會來找的。”

商珩試了半天也無法把門打開,只好在躺椅上坐下,盯着那張單人床,幽幽道:“溫先生,你不會讓客人睡躺椅吧?”

溫睿昀慢悠悠一笑,拍了拍身邊空出來的位置:“你不介意的話,可以上來擠一擠。”

商珩挑眉,又開始探寶似的四處搜尋溫睿昀藏在樹屋的小秘密:“溫先生還沒回答我,怎麽小時候會住在這種地方的?還有這麽多毛絨玩具?”

溫睿昀溫和地注視着他翻翻找找的動作,也不生氣,淡淡道:

“我母親在我三歲那年過世,後來父親續弦,娶了第二任夫人,她覺得我是個威脅,希望我能一直沉溺于玩樂,就讓我住這裏了。”

商珩一愣,皺眉:“你的父親和你爺爺不管嗎?”

“我父親不肯應允爺爺定下的親事,堅持要找自己的真愛和自由。”

溫睿昀嘴角牽起一絲嘲弄:

“我的母親是個毫無背景的普通人家女兒,本就不受爺爺待見,以為嫁入豪門能從此飛上枝頭,可我的父親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在她懷我時就出軌,自稱情人才是真愛,我母親産後生了一場大病,三年就去世了。”

說這話時,他的口吻古井無波,仿佛在評價一件與他無關的事。

商珩停下了尋寶的念頭,回到躺椅上坐下:“那冉冉和盛齊難道是……?”

溫睿昀颔首,并無隐瞞之意:“他們與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後來呢?”

溫睿昀背靠床頭,躺在雪白的狐裘上,目光透過玻璃屋頂眺望夜幕星河:

“他的第二任夫人,是個舞女出身,個性偏執,把我父親看得很緊,後來生下了冉冉和盛齊。”

“可江山好改本性難移,我父親沒過多久,再次找到了第三位真愛,可想而知,第二任妻子會有多麽瘋狂。”

“她開始歇斯底裏,有時怨恨我,有時又責怪不記事的冉冉和盛齊沒有用,當時我們三個都還小,丈夫不回家,爺爺不住這兒,她是家中唯一的女主人,常常虐待我們,也沒傭人敢置喙。”

“她發瘋時,我就帶着冉冉和盛齊,把自己反鎖在樹屋裏,以求獲得一絲寧靜和庇護。”

“後來,他們的所作所為被爺爺得知,他親自來接走了我們,廢掉了父親的繼承人身份,将他趕出家門,其他各房叔伯見狀,紛紛落井下石。”

“爺爺年事已高,身體也不好,他們不把我這個不滿十歲的孩童放在眼裏,從那時起,我就明白,世上可以依賴的人,只有自己。”

溫睿昀緩緩挪步至書架,手指撫過封存多年的書籍,笑了笑:“冉冉和盛齊小時候總愛哭,我就給他們念故事書,學着做些毛絨玩具逗哄他們。”

“你真的很疼他們。”

溫睿昀輕聲道:“在我心裏,父親和母親都已去世,除了爺爺,他們兩個就是我在世上僅剩的親人。看着他們,我才能感受到被需要,和存在的價值。”

商珩難得地專注當一個傾聽者,注視着他,莞爾:“溫先生小小年紀,就有長兄為父的風範。”

他從商珩手裏接過那柄木吉他,在小床邊坐下,輕輕撥弄起琴弦,吉他已經老了,聲音竟還清脆。

溫睿昀眼簾低垂,聽了商珩的話,表情疏淡,眼神卻還深邃,失焦地落在虛空的某一點,嘴角抿出一點極淡的笑紋:

“其實,我小的時候,偶爾也會想哭,但是我知道,不會有人來哄我的。”

商珩聞言微微一震,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

忽而想起很久以前在慈善晚宴上,他和顧凜在陽臺偷聽兄妹談話,溫冉冉惱羞成怒的口不擇言,竟然是真的。

溫睿昀沒有愛過誰,也從未被誰愛過,家庭是他在這個世上最渴望又不可及的東西。

他可以把自己的婚姻當成利益的砝碼,同一個門當戶對的人結婚。

一旦将那人視之為家人,就會像原書寫的那樣,竭盡全力為他遮風擋雨,毫無保留地付出一切。

溫睿昀看了看商珩發呆的表情,突然想起什麽:“抱歉,是不是想起你的養父母了?不用擔心,我已經替你料理了那個同樣不負責任的父親,他們不會再來騷擾你了。”

商珩又是一愣,不知背後還有這一出,難怪當時養父肯主動聯系容致解除關系。

他皺了皺眉:“為什麽為我做這些?”

溫睿昀嘆口氣:“我有時候覺得,我們很像,我幼時受過的苦與不公,我不忍心看你也遭受。”

商珩看他半晌,突然問:“剛才我要是沒反鎖門,你也會找機會鎖上吧?”

溫睿昀微訝後低沉沉一笑:“你不是說我是紳士嗎?紳士怎麽會做這樣的事?”

商珩雙臂枕在後腦,躺下來哼哼:“你那麽嚴謹的人,我才不信你又沒鑰匙又不帶手機。”

溫睿昀沉默數息,從兜裏摸出一把鑰匙,然後,迎着商珩驚訝的眼神,把鑰匙從窗戶的木栅欄縫隙裏丢了出去。

他笑不露齒:“好了,現在我真的沒有鑰匙了。”

商珩:“???”

溫睿昀被他的表情逗笑,胸腔微震:“生氣了?”

商珩斜睨他,抿直了唇不說話。

溫睿昀捧起那把木吉他,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坐在星空下撥動琴弦時,眼神專注地凝望着商珩,輕笑:“不要生氣,我彈琴哄你,好不好?”

商珩不知被哪個字眼戳得發燥,又好氣又好笑:“你想找個傾聽者,我又不會跑。”

溫睿昀緩緩搖頭,舒緩的曲調從指間流淌而出,多年不曾彈奏,略有些手生。

“我只是想要你陪陪我,今天——”

他微微一頓:“是我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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