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楊樹生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暮晚時分,木材公司的工人已經下班,宿舍的走廊裏一陣陣腳步聲響起,開門關門的聲音很大,楊寧馨能聽到有人正在隔壁引吭高歌:“花兒為什麽這樣紅,為什麽這樣紅……”
小夥子的聲音很響亮,純粹的男高音,渾厚的聲音裏透露出一種對愛情的向往。
廖小梅把楊寧馨放在楊樹生的床上,彎腰逗弄她玩耍,楊寧馨擡頭好奇的打量着這間宿舍,發現竟然有四張上下床,每邊放兩張。
上邊的床堆放着雜七雜八的東西,有刷牙的杯子,裏頭放着牙膏牙刷,有吃飯的大菜碗,還有一些木頭衣架。屋子中間用一根尼龍線拉直,上頭挂着褪了色的毛巾,一律灰蒙蒙的,幾乎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楊寧馨很好奇,這屋子裏睡了四個人,應該每天都會拿錯毛巾——反正看上去都是一模一樣,要是天黑的時候沒點燈,拿錯的可能性更大。
可能得知楊樹生的媳婦來了,房間裏住着的另外三個人回來拿了菜碗就走,多停一秒鐘都似乎不行,好像是需要避嫌的意思。楊寧馨心裏暗地感嘆了一聲,這個時代就是民風淳樸,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既不生疏可又有分寸。
“小梅,我回來了。”
楊樹生興高采烈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廖小梅趕緊站了起來:“都辦好了?”
“沒呢,公安局還沒現成的車牌,要隔天做,給我登記了一下,讓我過三天去。”楊樹生把自行車的鑰匙圈伸了過來,借着屋子裏五瓦左右的電燈光,楊寧馨看到鑰匙圈上有一塊小小的藍色牌子,有點像盾牌,深藍色,上邊還刻着一些字,因為隔得太遠,看不清刻着的是什麽。
“X縣公安局。”楊樹生指着上頭的字給廖小梅看:“有了這個牌子,我的自行車上路就不怕查了。”
“不是說沒現成的?這不是?”廖小梅喜滋滋的拿着那塊車牌左看有看,怎麽看怎麽覺得好看。
“那個車牌是鑲到自行車後邊擋板上的,上邊要刻上mao主席語錄,下邊是車子的順序號。”楊樹生興致勃勃的和廖小梅唠嗑:“給了兩條主席語錄讓我選,一條是我們要的是熱烈而鎮定的情緒,緊張而有序的工作,另外一條是我們應該謙虛,謹慎,戒驕,戒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你選了哪一條?”廖小梅笑眯眯的看着楊樹生:“我猜你是選第二條。”
“沒錯。”楊樹生把車鑰匙拿了過來,彎腰把床上的楊寧馨抱起來:“小六,跟爸爸吃飯去,爸爸今天讓你吃好菜。”
木材公司的食堂還挺大,裏頭擺着不少方桌條凳,挨着裏邊是一排櫃臺,左邊一個窗口打飯,其餘都是打菜。
楊樹生抱着楊寧馨站在前邊,廖小梅端了兩個菜碗跟在他身後排隊,輪到他們家的時候,打菜的大嬸看了一眼楊樹生:“喲,樹生,你媳婦和娃兒來看你了?”
“嗯。”楊樹生點了點頭:“曹家嬸子,給我來兩份葷菜,兩份素菜。”
曹嬸伸手把廖小梅手裏的菜碗接了過去,拿了瓢在盛菜的大鍋裏舀了幾勺,拿着瓢按緊了一下,又到上邊澆了一瓢菜,這才把碗給遞出來。
“曹家嬸子,你咋對樹生這樣好哇?按緊按緊不說,還給他上頭舀一勺!”後邊有人善意的起哄:“輪到我你也多打一點菜才行。”
“你這小兔子崽子,沒看到樹生媳婦娃兒都來了?我多給的那一勺,是給娃兒吃的!”曹嬸拿了打菜的瓢在鍋子邊上敲了又敲:“你這兔崽子要是也帶媳婦娃兒來吃飯,我肯定給你多打一勺!”
“我對象都沒有,哪裏來媳婦和娃兒……”後邊那人讪讪的說了一句,沒了後文。
楊樹生領着廖小梅到靠牆的桌子坐好,廖小梅先喂楊寧馨吃飯,拿筷子夾了小小的一團飯送到楊寧馨嘴邊,她一張嘴,飯團就滾進了嘴裏,廖小梅翻了翻飯上邊蓋着的菜,挑出了一小塊肉給她:“小六,吃肉咯。”
對于很久才能吃到一次肉的楊寧馨來說,她發現肉的味道挺香,每次吃肉都是一種享受。
吃得正香,一個小夥子捧着菜碗走到了他們那張桌子坐下,熱情的跟楊樹生和廖小梅打着招呼,楊寧馨看了他一眼,就見他穿了一件工作裝,一只衣袖卷着,一只衣袖卻是放下來的,心裏頭奇怪,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穿衣潮流,難道是忙昏頭忘記放下衣袖了?
“現在也不知道幾點了。”那小夥子好像是在自言自語:“樹生哥,你可以帶嫂子去逛下中心廣場那邊,今天好像他們在搞什麽活動。”
“你不是有塊手表嗎?咋還問我幾點?”楊樹生瞥了一眼那小夥子卷起的衣袖:“喏,你手表戴手腕上嘛。”
楊寧馨笑了起來,這大概是等于二十一世紀裏的朋友圈炫富,只是這個時代沒有這樣發達的通訊工具,只能靠自己實力出位了——卷起衣袖就是為了炫耀他有一塊手表,可是楊樹生和廖小梅誰也沒注意,只好用言語來吸引他們了。
“哦哦哦,我忙得給忘記了戴了手表出來。”
小夥子裝模作樣擡起手來看了一眼:“樹生哥,六點了,你得抓緊點才行。”
楊樹生點了點頭:“多謝關心。”
“你慢吃,我先走了。”小夥子三口兩口扒完飯,端了菜碗追上了跟他擦肩而過的那個人,那只卷起衣袖的手搭上了那人的肩膀:“現在幾點了?”
楊寧馨目睹了小夥子以極速連接炫富兩次,不由得笑了起來,這人倒也是傻得可愛。
“小六,你在笑什麽?”楊樹生和廖小梅看着楊寧馨笑得跟盛開的花朵兒一樣,不由得好奇:“有什麽好笑的?”
“爸爸,我覺得你們這裏的人好有錢。”
楊寧馨含蓄的說了一句,不想點破。
“你是說那位叔叔戴了手表?”楊樹生一愣,笑了起來:“那是他買給女朋友的彩禮,趁着還沒送過去自己先戴幾天。”
難怪,那手表亮晶晶的,一看就是全新的東西。
一家三口快吃完的時候,一個約莫五十歲左右的來人走到了他們桌子面前,看到楊樹生帶着廖小梅和楊寧馨在一起吃飯,那人徑直走了過來:“樹生哇,原來是你媳婦帶娃來看你了,我說怎麽突然今天就買上車了,難怪是你家掌櫃的給你送鈔票來了。”
“張書記……”楊樹生有些不好意思:“老早就想着要買呢,媳婦今天有空,就跟我一起進城來了。”
“那晚上她們睡哪裏?”張書記看了一眼楊寧馨,臉上露出了笑容:“你這女兒和城裏的小姑娘一樣好看哩。”
“我們宿舍幾個出去借宿了。”楊樹生低着頭,聲音跟蚊子叫一樣:“每次都要打擾他們,我也真是不好意思。”
張書記很嚴肅的望着楊樹生,用一種語重心長的口氣說:“楊樹生同志,我要好好的批評你!”
楊樹生的腦袋更低了:“張書記,我下次一定不帶媳婦進城了,給舍友添了麻煩。”
“嗐,樹生同志,你都想了些什麽呢?”張書記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我是想批評你太不相信黨組織!你有困難為什麽不來找組織解決?是信不過黨,信不過我嗎?”
被張書記一通說,楊樹生更覺得腦袋裏一鍋漿糊,完全不知道怎麽接腔才好。
“樹生同志,你要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以後不能不相信黨,有了困難就來找黨組織!”張書記的眉毛漸漸舒緩:“我早就尋思着給你們這些成家的人準備好單身宿舍,去年咱們公司不是蓋了一幢兩層樓的房子嗎?你等會就到我這裏來拿鑰匙,今晚就帶着你媳婦孩子搬到那房間裏去住!”
楊樹生完全沒想到張書記竟然給了他這樣一個處罰,心裏頭歡喜,口裏卻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好在楊寧馨擡起頭,甜甜的說了一句:“謝謝伯伯!”
“瞧瞧,這小嘴可真是甜!”
張書記笑着逗了下楊寧馨:“你怎麽把你爸爸的話都說出來了?”
“伯伯,我知道我爸爸想說什麽,我就代替他說了。”楊寧馨笑得更甜了:“伯伯你真好,我還沒見過一個比伯伯更好心的人。”
這幾句馬屁拍得溜溜的,張書記聽得很受用,笑得更歡快了。
楊樹生又驚又喜,他心裏頭早就模拟過好幾次問組織要房子的問題,沒想到張書記竟然自己找上門來了,自己壓根就不要費唇舌就心想事成了。
吃過飯,夫妻倆主要的任務就是整理東西,等着楊樹生拿到了鑰匙,就把東西捆成一團送到了那邊木板樓上邊去。
單人房間面積很大,可裏邊的裝備卻很簡陋,一張床,一個書桌,兩把椅子,可在楊樹生眼中看起來就已經是天堂。站在門口,他含蓄的看了一眼廖小梅:“這房子咋樣?”
“挺好的。”廖小梅走了進來,伸手拉了一根挂在床邊的線,又亮了一盞燈。
“小梅……”楊樹生伸手摟住了廖小梅的肩膀,卻被她輕輕推開了:“你別把小六給硌着了。”
楊寧馨從廖小梅肩膀那邊露出一個頭來,嘿嘿嘿的笑。
楊樹生和廖小梅都三十多的人了,親熱起來的時候依舊還是那樣含蓄。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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