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潛龍(二)

作者有話要說: 為何修改文名!體裁啥都不能修改了!郁悶啊!!!!

兩人沿着溪流上行,拐過一條兩山狹徑,入眼開闊起來,放眼一望,不大的小谷良田開拓,一頂小院頂着炊煙袅袅,隐歸世外中也不失人間煙火。

溪流在眼前放寬了身體,于眼前此景隔了一道天然屏障,唯有那一兩人寬窄的小橋可過。

連華郡主轉身,扯着顧懷君的領子理了理,随手拍了幾下他肩頭的泥跡印子,見拍不大幹淨,也就不管了,悶聲無言地上了橋。

顧懷君自己也收身看了看,見确實沒什麽不禮之處,便将馬鞭別在了後腰上,跟着上了橋。

兩人在走了一路,遠遠見了一名少女挑着水桶走來,見了連華郡主,顏上見喜,看似沒怎麽快,卻不大時候就到了跟前兒。

少女十五六歲,一雙妙瞳狐疑地打量了一眼顧懷君,對連華郡主道,“郡主安好。”

“折春,皇姐可在?”連華郡主笑笑,擺手示意折春不要放下水桶行禮了。

“一大早就去蓮池裏倒騰泥鳅了,我去挑點兒水,燒熱了好洗洗。”折春禮貌道。

“好,那我自個兒去尋她。”連華郡主讓開身,顧懷君也跟着讓開。

折春行了個簡禮,便挑着水桶走了。

“這丫頭身手不錯。”顧懷君低聲道。

連華沒理他,他自讨了無趣,摸摸鼻子跟上了。

連華郡主輕車熟路,一路輕快地走過了院門前,徑直往後院繞去,轉過檐角,入眼而見的先是自山上傾瀉而下的流水清瀑,好似自山頂兒流下,可山後還有山,分明險峻。

那流水頂處,有一顆巨石,搖搖晃晃地随着流水沖刷,眼看要滾下來,卻偏偏又蕩了回去,好似有一種格外的平衡,怎麽也落不下來似的。

“好險好險!”顧懷君張口一呼,“若掉下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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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連華郡主低叱一聲,側首道,“你就在這兒等着,皇姐見不見你我也不知道,無趣了就随處逛逛,別手欠亂動東西,小心掉入什麽陷阱裏,我可管不了你。”

顧懷君當真不言,心底尋思着這麽安靜閑适的一個小谷,難不成還是個吃人之地?不過見連華認真,心下也抄了個底,指着牆根兒的一塊石頭,示意自己就坐在哪兒等她。

豈料這指尖剛指出去,連華郡主已經頭也不回地順着院後的木橋走進了一片放眼也無際的蓮池中。他無奈,就地一坐,随手摘了一根兒草莖,銜在嘴角順着連華的影子望去。

其實真有幾分仙境的錯覺,高山曳清池,蓮開無眼界,妙人信步進,誰知……

顧懷君正自個兒拽着文,得意暗暗地搖頭晃腦,忽地就定住了,卻原來他方才只注意被一片青蓮碧葉開拓的遠景,未曾見到蓮池泥水中一俯身的人影,只待連華走近,才愈發清晰了那人的輪廓。

那人一襲青衣,幾乎和蓮葉同了色,若非內襯的細白,也分不清什麽區別。

她墨發高挽,用青色的發帶纏繞紮起,露出好一截玉潤的頸項。側顏玉削,半掩的眉峰細長,鼻峰溫潤,連那不挽不翹的唇角也都平潤的沒有什麽動辄,好似世間本沒什麽可令她輕動的情緒。

連華走近,她細心在泥水中摸索的身形稍顯停頓,還未起身,眼角先飄了一線過來,卻是直直地望定了顧懷君。

顧懷君心頭一跳,嘴角的草莖兒掉了出去也未發覺,再定神,那人已經起了身,為連華一襲紅衣遮掩,也只看見她長袖挽到肘,露出玉一般的一截小臂。

小臂青潤着蓮池冷光,青滟滟的,縱使泥跡流潺,也掩不住原有的細嫩風色,真想讓人握上一握,近眼細觀。

顧懷君啪地給了自己一個輕輕的耳光,可惜,眼睛還是轉不開,眼見那人轉身,引着連華往蓮池後方行去,而連華踩着小橋,雙手背負,側耳與那人說着細語,随風而來地呈上了好一幅同游之景。

兩人漸往蓮池青葉壘疊中走,顧懷君抽不回神,眼前晃着的,不僅是那一截藕臂,還有那淌在泥水中漸行漸遠,不失纖潤的玉色小腿。

“撲通!”

有什麽跌入了泥水,顧懷君追眼一望,原是那人腰間的竹簍掉出了什麽,惹得她側首一望,繼而失笑地與連華解釋了什麽。

連華跟着笑,俏然地湊近了那人,明豔的唇就貼在那人耳廓上親了一親。

那人全不介意,微撩的眼角飄了一飄,在顧懷君還未看清的時候,已經撥開了蓮葉,與連華一同掩了身形。

風過随來,顧懷君悵悵然地盯着那處,好似心也跟着兩人走了。

女子與女子?

一個名震大晉的皇太女,一個帝王之師,連華也那般明俏,年歲雖小,本事卻與她母親一般厲害,自己這男子身尚不及父帥的一半,何以讓連華對自己傾懷一生?

他恹恹失望,一頭躺在了地上,望着湛藍的天空,再也不想起來。

瀑聲漸大,眼前的景觀也就愈發鮮脆清冷,溪流來處,是山頂的傾瀉,底處的幽潭承受着清流,泛起了滾滾白花,一路散開,包裹在了青谧的水色中。

潺潺的缺口水石滑潤,跌宕碎音汀淙耳際,讓人心生歡喜,連華郡主一踩水石,落在對岸,遙遙望着青衣女子,開口輕俏。

“那傻小子路上欺負我,見了皇姐你也失了神,我氣他一回,一來一回,怎就不合适了?”

原來這女子就是連華郡主口中的垣市長公主。

垣市笑笑,一扯腰間竹簍,丢給了連華郡主,平緩輕言,“洗幹淨。”

連華郡主一接竹簍,險險避開泥水飛濺,跳下巨石,落在溪流淺邊,将竹簍放入水中,指尖勾着繩結由着竹簍任水晃悠。

一擡頭,她心頭忽地哽了哽,抿唇笑道,“皇姐越來越随性了。”

原是垣市已經挑了一塊石頭坐下,玉足沁入溪流,纖手撈着溪水清洗着泥跡。平常随意的動作,為她自身的風流姿态行來,也就多了幾分惑人心弦的撩撥,連那一撩眼的嗔怪,也都成了扼緊人心的窒息,讓人難以連上呼吸。

垣市不言,徑自清洗,而後解下發帶,放了一頭墨發下來,梳理之間,淺淡地開了口,“算到這幾日你會來,我有些精神,便去給你撈了些下酒菜,說吧,什麽事?”

連華郡主看了看竹簍裏被水沖刷的幹淨的泥鳅,皺了皺眉,“鄭晏兩家越來越不成樣了,再這樣下去,大晉就完了。”

垣市一斂眼,順發的手擱在了發梢腿面,沉默片刻道,“這話讓你母親聽見,定要打斷了你的腿。明州不易,你何苦要繞進這些事中?”

“并非是我,而是皇姐你。”連華揚眉,眸底凜凜,“元帝予皇姐名市,可就忘了垣市之意?”

垣市輕道,“連華,祯哥哥的事,你知道多少?”

“武帝起事,我不過五歲,也是後來聽母親說的一些,可我幼年見過你,并不相信你和武帝是因晏師,其中定有其它的因由,只是誰也不敢猜測,誰也不敢妄言。”

垣市一人孤坐在淺流石畔,流水過着她,流青也似,她轉轉眸,忽地倚在身後的大石上,斜眼望着山頂那一顆由着自我平衡的巨石,淡道,“世間有衡,權政也有衡。我承市名,原不過是父皇的一點兒期盼,期以人市如天市,可天市長公主早已不在,你何必為難我?”

“這怎是為難?”連華郡主提高了一點兒音氣,“你是皇太女,本該是這大晉的主人!你避禍外出,青葉竟趁豐夏舉國南侵,致使武帝墜城而死,因此也牽連出風原之亂,誅殺不下萬人!鄭太後此舉,寒了多少人的心?及至現在,軍工之事都無人可用!北防十城,聽上去好聽,可等青葉再犯,誰知道能有幾座城能抵上一抵!”

垣市依舊不言,連華郡主站起來,竹簍惶惶滴着水聲。

“神武三年,晏師嫁,是因武帝承位不正,諸方逼迫,他沒有辦法,想要你回去!光照二年,宸帝六歲,鄭太後把持朝政,要重建內閣,晏師作為武帝欽定帝師,自不會輕易答應。她嫁晏師,是真的想将人嫁出去!你回去了,你出現了!可你還是走了!光照五年,鄭太後禍亂後宮,與晏家子康茍合,第二年,晏家子叔也進了宮,自此朝政也再無寧日。去年,內閣重建再度被提上議程,你以為,晏師不是仗着你的策王锏能撐到現在?”

連華郡主越說越氣,“你殺了人,可你只是殺了人,天下人,因你死的還少麽?”

“連華,你母親一生守着明州,以明州之盛,将晉取而代之,你有這個能力。”垣市放下系住的袖口,一副全然不想搭理要走的樣子。

“不,我不會違逆母親,她的所在全在娘親身上,守着明州,也是守着給她一個承諾,一個同性姻親的承諾。”

連華搖搖頭,“天下皆以陰陽為合,明州能守着同性姻親,實難,我不想将這些人的安穩貿然摧毀。”

“你不想,我就願了?”

垣市淡淡瞥了連華郡主一眼,“你是怕風原倒了,廣陌前朝勢起,青葉複來,明州安穩多年,即便有顧家軍撐着,也不足以保全。可你忘了,你喜歡的,并非女兒家,你母親她不會同意,也不會允許代表同性姻親的明州出現異性之親。”

垣市續道,“連華,事情只會越來越複雜,出了風原,我不曾留在明州也是這個原因。不是我不想,是我不能,天市長公主的名頭寄予了很多人的希冀,而我,只有小小的一個願望,我怕辜負,你明白麽?”

連華怔然,“難道……”

“對,我的願望只有一個,就是以明州垣市之名,等子魚她,嫁來。”垣市轉身,放下褲卷,往回走。

“皇姐,晏家自晏聞山起,就以國臣為道,若非他死忠前朝,元帝也不會将他流放,女眷充庭。”

她低了地聲音,“掖庭之情,晏師說過,她敬仰的是垣市之意,喜歡的,也是垣市之人。武帝之事,是她在後出謀劃策,是她不能違抗晏家,是她負了你。可她明白,你心底一直對武帝有歉疚,這歉疚在你明知武帝起事,也一定不會出手。”

垣市停下,背影疏離,良久才淡淡道,“是我天真,天真的以為皇家有情,以至于,親手奉上了父皇的性命。也天真以為,子魚她喜我,甚過國臣之名。”

“你既然明白,何苦在此等?”連華追上,“若你成君,何怕同性之名?”

“不,我怕的不是同性之名。”

垣市回首,斂眼而視,哀切而摯,“怕的是,處于那般境地,我終會不能以純粹的心待她,怕國君之名,如同國臣之名,超越了我喜她之情。”

“她讓你來,是以國臣之名,還是以子魚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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