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立府(一)
守過靈堂,一早,兩人用了簡單的膳食,晏子魚便送了垣市回宮,臨上車前,垣市問了一句,“先生那邊定了劫貢之案的量刑官,你要不要看一眼?”
晏子魚搖搖頭,“阿市,我既然出了宮,身份所在,日後便不能在你身邊多言,那日一言,你定要記着。李林道那邊的人,歷經朝堂多年,所思所慮,必然以衡為準,縱有偏頗,一是難以讓人看出,二來,也必定有正當理由。但凡有理由之事,你切記多挖一挖後面的東西。而你自己的人,切莫太過放肆,至于垣祯那邊,如果不是我,我也定會想法子把後面的人牽扯進去的更深一些。”
垣市不解,遲疑道,“你是…要幫祯哥哥?”
“他是你父皇的孩子,少年意氣,不免不擇手段了一些,你父皇囑咐過我,我定然要盡心盡力。”晏子魚冷了冷眼,“何況,本意不在垣祯,你也明白。”
“我懂了。”垣市點頭,“那你,一定要小心。”
晏子魚深深看了一眼垣市,輕道,“阿市,我跳出一隅,本該覺得輕松歡喜,可與你分別,我反而難過甚深。但你我自少年時彼此有見,所知所見,俱都過少,不妨彼此各見,若還能秉持前心,與你我,也是一件幸事。故而,此刻一別,勿要太過難過,亂了本心,如何?”
垣市凝視漸沉,許久才道,“魚游江海,我不該縛你。但晏子魚,你一定要回來,否則……”
“嗯?”晏子魚望着垣市一轉凜冽的眸,心下喜然。
垣市一撲晏子魚,緊緊抱住她,咬牙貼在耳際,狠道,“我殺了你!”
晏子魚料想垣市會有狠話,卻未曾料想如此之狠,不過并不失正理,摟緊垣市淺嘆,“不以用,殺之也當然,惟願殺之,能有人伴你左右,佐你長安,子魚也安。”
垣市氣惱,張口咬了晏子魚的耳朵,氣道,“你當真太過舍得!不過父皇說的對!我若不能系你在我身邊,那是我垣市無用,最當殺的,莫過于我自己!”
晏子魚一樂,笑道,“好阿市,切莫想的太多,我晏子魚,總會回來的,只盼阿市你身旁,未有他人。”
垣市輕輕哼了一聲,退開距離,歪着小腦袋看着晏子魚,漸漸恢複了慣常的淡然,嘆道,“子魚,你跳出宮牆,樂得眼見四海,快活暢然,當真幸事。”
“你也想麽?”晏子魚了然通透,理了理垣市的衣襟,俏然道,“也不是沒有機會。”
“怎麽講?”垣市來了興致。
晏子魚壓了壓垣市的襟口,“你既然想,我總會為你博一點兒機會,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劫貢之案,你是學東西,而非見結果,切勿急躁,多聽幾句李林道的話,你父皇,總不能事事都護着你,明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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垣市點頭,“你說的,我都聽。”
晏子魚退開了距離,抿唇道,“阿市,回去吧。”
垣市也知再不能耽擱,她與晏子魚并未有何所系,前來料理晏聞山後世,也是打着元帝撫恤名臣之由,前三日,是日日皆來,昨日,則是專程等着晏子魚歸來,于宮規國制,再不能違抗。縱使萬般不舍,也只能深深看了一眼晏子魚,轉身上了車。
晏子魚目送垣市車架走遠,才緩緩往回走,此刻一別,當真不知何日才能見。但與垣市,與她,一切才剛剛開始,日後所行,縱使不縛于宮牆之內,于牆外一隅,卻是猶顯為重了。
魚游江海,我不該縛你……
我也不該縛你。
晏子魚一挽袖,踏上階臺,于身旁一女侍道,“将府內錢糧宗冊,全數搬到書房,若有人阻,家法鎮之。”
女侍低頭應命而去。
晏子魚回身,望了一眼已不見垣市車架的街頭,這才轉身進去了。
說是書房,不過是還未來得及收拾的偏房。晉更朝之後,晏家才被垣容給架到了風原,怕的就是晏聞山留在廣陌,一張嘴倒騰了幾家相合,謀起事來。
晏府格局不差,前後皆方,三間大院兒,留給晏聞山的三子,打後院掃塌了牆,又別起一院,單獨留給晏聞山。
晏聞山妻妾少,死得也早,最後一妾,也是正妻的陪嫁丫頭,伺候慣了,即便做了妾,也沒什麽主子架勢,常年被人欺負,加之早年勞累,身子骨早早沒了形,但精神氣還不錯。
原本姓元,後來避諱垣氏,方添了一旁,改做阮氏。她今年五十九,晏聞山一死,明面上看不出個什麽,實則裏脊背硬了一硬,這幾日躲在晏聞山的院子,也頗有幾分難以請動的姿态。
但她年事在此,子康子叔又小,若為她主內,少不得給嬌慣了。
晏子魚進了晏幾聲先前的書房,雨後天陰,屋內潮氣濕重,她勉強坐了一陣,而後卷着宗冊在屋裏邊走邊看。
晏家長子一房,僅餘母親宋氏,但宋氏向來刻薄,當初晏子三房裏面,就數她不大被待見,連晏聞山對她也有微詞。
晏幾明是她二叔,心性敦厚,也只娶了一房妻,曾經義正言辭地拒絕了晏聞山給他納妾,與二嬸陳氏感情甚好,有一子一女。子子文,已死,尚有一女,未名,小名耳,比晏子魚要小上一歲,性子溫溫糯糯的,時常黏在陳氏身旁,礙于宋氏刻薄,與自己親近的也少。
晏子魚并不喜歡脾性太過軟弱的人,對晏耳也不大上心,掖庭中看來看去,也僅得下一個長得有幾分陳氏模樣的印象。陳氏貌美,晏幾明與她恩愛,也是自然。
至于三叔晏幾聞,本得晏聞山最疼愛,奈何幼時嬌慣壞了,脾性驕橫,常于小風原厮混,為此還給晏聞山惹了不少事端,氣得晏聞山數次揚言要打斷他的腿,把他丢到偏南道僚子郡去!
晏家被遷風原時,晏幾聞還在風塵之地厮混,被人從暖香榻上拎下,還渾然不知所以。來到風原,不似晏幾聲與晏幾明的小心克己,仍舊放浪形骸,只是苦于錢財無多,才日日挨在院中喝酒。一來二去,也有了幾分酒釀的本事,惹得風原城中一些嗜酒之士,常來晏府院外讨酒喝。門自然是不敢進的,進了鐵定要被晏聞山罵着出來。
以此端來,晏家一門,除了阮宋陳,就只有十一歲的晏耳,三歲半的晏子康,以及臨近三歲的晏子叔,與自己。
餘下的,皆是伺候的老嬷嬷和侍女,挨在掖庭幾年,也只能一生都固在晏家了。
晏子魚想了想,既然她來掌家,晏耳也得取名,不過耳之一字不差,取子耳也合适。
至于一同從掖庭中熬過來的舊人,日後也得加些月錢,這樣一算,元帝撫恤的一千兩銀子定然耗不了多久。至于晏聞山歸葬,諸臣送來的禮錢七七八八湊起來,也只有千把兩,挨過一年雖不成問題,但一年之後呢?她無功名,薄田無頃,縱有每年元帝賜下的五百兩,維持晏家,依然是個難題。
算來算去,她的問題,又變成和垣市一般的問題了。
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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