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隔簾形

“垣祯,這是我晏子魚最後一次迫你,但事實上算不得我來迫你,如今之勢,及來日之勢,這個孩子,你必須有。”

晏子魚望着垣祯的背影,心頭并不好受,“此事,終将成為我心中枷鎖。”

“如何呢?難不成我還要感激你?感激你好歹心中有我?”

垣祯失笑,背影坍塌,諷刺道,“晏子魚,你當真是個自私至極的人。我錯看你,我想,遲早有一日,垣市也會看明白你。”

垣祯漸漸走遠,而他的話,并非氣話,确是事實,做完這一切的局,晏子魚從未想過垣市會怎麽看她。

被垣祯當頭一拎清,她心底轟然就塌了下去,然而,很快就聚攏成尖塔,容她立在頂尖風向,俯視着曾經的自己。

市井一談,晏子魚很清楚自己的未來,她絕不會動搖。

元帝,放任她去做,想來,也是這個緣故吧。

晏子魚心中空空,很想很想見見垣市,可當風口上,她見不了她。她提起衣襟,想立時回到晏府,至少,哪裏還有一幅畫,容得她去細描至心。

剛踩上鞋,廊下走來一淺粉衣衫的女侍,模樣精巧,推手一行禮,“晏君請這邊走。”

晏子魚不想逗留,想都沒想便拒絕了,“外面有轎,受不了風,衣衫,我回府換過便是。”

女侍搖頭,懇請道,“晏君勿要為難奴婢。”

“罷。”晏子魚惹怒垣祯,不想他遷怒旁人,依言随走。

平王府格局浩大,庭中蔥郁百年,置養之地便是開闊,一路繞行數間院子,方才到了一簡幽之地。說是簡幽,仍有富态,只是剔去前院的假山假水的繁冗布置,此處以花草做飾,自然靜而優雅。

女侍推開前院籬笆,一路踩着花草園中的青石小板,于廊下就退了履,領着晏子魚過了前堂,來到了更幽靜的一個院子。

好似是個院中院,晏子魚回想一路所來,外院是花圃,而此地的內院才是精心布置過的花草盛地。院中地壇分隔有段,每一處種什麽花,每一處又該疏密如何,都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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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處尚有布簾遮擋,想來是對夏日的豔陽做了防備。

一路走廊,皆是放下了竹簾,擋住了平視而去的光景,晏子魚隐約見到院中尚有一高臺樓亭,有人坐在其中,像是個女子。

晏子魚思忖,平王府中能得此待遇的,恐怕就只有垣祯的側妃了。

果然,還是被找上門來了。

晏子魚心底嘆氣,眼前的女侍已經領着她到了一間房前,推開門,裏面霧氣缭繞,原來是間湯池房。

“晏君久累,洗浴放松片刻如何?”

晏子魚心底攢了疑惑,并不表現出來,“我背上有傷,洗浴過後必須得換藥,勞煩側妃用心,待我換過衣衫,有話談話,無話,便放子魚歸家吧。”

女侍見晏子魚直白,點頭,領着晏子魚進去,一拐左側室內,替晏子魚換了衣衫。

再出來,玄衣換了白衫,礙于是乘轎回去,晏子魚未覺不适,何況她本來也不喜重色,換了白衫,感覺人都輕了一些,跟着女侍再度回到了內院的堂下。

晏子魚坐下,立時連着來了數人,往她身前案幾上布置了膳食。

确實,一早忙到現在,除卻等候在屏風處,她嘗過的一塊茶點,滴水未進。看着案幾上四葷四素的菜式,對身旁的女侍道,“勞煩姐姐換碗粥,另外葷食可撤下,我見其會膩口,反而吃不下。”

侍女小有怔然,而後抿笑應下,一切具應不過片刻,晏子魚開始用心填飽自己的肚子。

她對食物有敬待之心,不刻薄自己,但也不浪費,不過是因身上傷未好,否則不會素食過于清淡,便是眼下的菜式,她也将一小碗蒸蛋吃了大半,以水漱口之後,她甚是滿足地擦了擦嘴,很想懶洋洋地橫身一卧,小憩片刻。

用膳之後,要睡,至少得緩上兩個鐘頭才好。

她這樣翻身即睡的習慣并不好,垣市得李林道之教,對食用休憩等方面皆是小心而養,每每撞見晏子魚不好的習慣,總會拿出李林道的道理說上一二。

晏子魚聽是聽在耳裏,對自己嚴苛不求,偏是對垣市格外上心,兩人對此,日常裏總會鬧趣一二,時日久了,兩人之間別的習慣慢慢改了,唯獨用過午膳即來的懶睡,垣市讓晏子魚也給帶上了。

院中的人還未有過來的意思,晏子魚倦然欲歇,待人收拾過案幾,問了那侍女道,“側妃到底是有話,還是無話?”

“奴婢不知。”侍女道。

“那我可以走麽?”

侍女臉上盈笑,搖頭。

晏子魚無奈,勉強撐着眼皮道,“那我擱這睡一會兒,側妃來了,莫怪我無禮。”

對于晏子魚的直白,侍女似乎已經在短短的相處中習慣,點頭。

有人挪開了案幾,置了錦榻軟墊過來,熏香燃上的時候,晏子魚已經賴上了軟榻,側身枕着小臂給睡下了。

夜下的晚,侍女在旁扇着團扇,香薰缭繞的,院中的人終于有了動靜。

隔在簾外,人始終看不清模樣,只見一雙玉足,從亭中席榻走下,一路踩過青石小路,時走時歇,拎着木桶,舀着桶裏的水給幾株幽藍的花仔細澆上,如此澆過來,繞上了大半刻鐘,人才走回了堂下。

人在堂下坎榻停下,輕聲放下了手中的水桶,轉身坐在坎榻處,舀着水,一點一點兒地沖洗幹淨了玉足,而後起身,踩上侍女鋪在地上的棉麻,小心地轉了幾步,才一掀竹簾,顯出了一張粉黛清淡的臉來。

若是晏子魚醒着,定會驚嘆張茂那張臉生了女相,而那一張掩在短須下的冷硬臉,此刻無比冷削清雅,卻并不失女子的柔和之美。或者說,是女子的柔和,托顯了這張臉的冷削,方才變得格外清雅起來。

她一襲長衫,上白下青,如過水而染,漸變而去,堆簇在腳邊,步步曳來,當有幾分生花之感。

“此子,當殺!”

張茂從她身後跟來,一臉冷煞。

“我已依言,拖她一些時候,哥哥要動手,出了府吧。”女子冷清做言,眸底自晏子魚身上滑開,正走出一步,耳後卻聽到晏子魚一聲淺淺呓語。

“阿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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