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瞧我這暴脾氣
按蘇趙氏心底的意思,那是恨不得陳家小姐去給長子陪葬。
但她到底還沒瘋,夫君和長子死了,但她還有一個兒子在,她自己不畏死,難道要讓這孩子跟着父親哥哥一道兒去嗎?
男主外女主內,家裏頭的情況沒有人比蘇趙氏更清楚,悲傷過後冷靜下來,她考慮問題就實際多了,即使她想,陳家也絕無可能讓女兒陪葬或者當寡婦的。
要麽,是一直拖着不給庚帖,但陳家完全可以再造一個,對外宣稱已經退親,雖說名義上不好聽,但這女兒還是能再嫁。
要麽,他們好聲商量,将親事退了,之前的聘禮也還回來。當初結親的時候,正是蘇家最好的時候,蘇宗章中意陳小姐,又是長子宗婦,送過去的聘禮可不少。
至于告官,在意識到蘇典吏離開衙門可能有縣太爺的手筆時,蘇趙氏已經收起了這份心思,名不與官鬥,更何況當初老爺悶不吭聲的離開,說不準是被人捏住了把柄。
白姨娘一直服侍在蘇趙氏身邊,瞧見她的臉色便知道她的心思,低聲勸道:“夫人,別的不說,當初大少爺的聘禮裏頭可還有傳家寶,絕不能留給陳家。”
蘇趙氏的臉色驀地一變,點頭說道:“對,那是母親傳給我的,絕不能給陳家。”
“只是此事,如今怕只能請二老爺去一趟了。”白姨娘口中的二老爺是蘇典吏的弟弟,不過跟蘇典吏在朝為吏不同,這位二老爺一直在月溪村種地。
“他二叔?他向來不太會說話,去了只怕……”雖然是親兄弟,但脾氣截然不同,這位蘇家二叔是個十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性子。
不行也沒辦法,蘇趙氏重病在床,如今動彈一下都覺得頭暈目眩,白姨娘出生低賤,算不得正經能做主的人,蘇鳳章年紀小,又是小輩。
蘇鳳章也從記憶中找到這位蘇二叔的性格,皺眉說道:“娘,我跟二叔一起去吧。”
蘇趙氏捏着自己的額頭,說:“一起去也好,鳳兒,如今你爹和大哥都不在了,你也得快些長大,撐起門戶來。”
話雖如此,等第二天蘇鳳章跟蘇二叔一道兒出發,蘇趙氏又擔心起來。
“你說這陳家會不會為難他們?”
白姨娘倒是說:“陳家恨不得立刻退親,只是礙于……夫人放心,此行必定是順利的。”
蘇家二叔看着就是老老實實的農民,皮膚曬得黝黑,但老蘇家的基因不錯,他看着五官端正,身體也還算健壯,只是一路上都悶不吭聲的,到了陳家門口才猶豫說:“二郎,待會兒我說些什麽?”
得,這位心裏頭沒主意,還得問自己未成年的侄子。
蘇鳳章只讓他安心:“二叔,待會兒我來跟他們談就是了。”
蘇鳳章這麽一說,蘇二叔就真的放心了:“那行。”
蘇家原本有個典吏,陳家卻只是商戶,雖說有幾個錢,但跟富貴還有一段距離。當初蘇陳兩家結親,說起來确實是陳家高攀了。
蘇趙氏那麽恨陳家,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
陳家的屋子正在縣城繁華的地帶,門戶不算寬廣,但勝在位置好,左鄰右舍都是有身份的人,就算距離縣衙也不算太遠。
蘇鳳章上前敲響了大門。
裏頭的門房顯然是認識他的,瞧見他們倆臉色一驚。
“我們要見你家老爺,商讨退親一事。”蘇鳳章大聲說道,足夠左鄰右舍都能聽清楚。
“老爺不在家,不過夫人在家,你且等我進去通報一聲。”門房倒是也沒多為難。
這一去卻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也不見有人來。
蘇二叔等得不耐煩,牢騷道:“蘇家統共就那麽點大,怎麽這會兒還不見人?”
這是給他們下馬威了?
蘇鳳章冷冷盯着那緊閉的大門,忽然朗聲喊道:“二叔,陳家人一直不露面,說不得是那陳小姐對我大哥一往情深,生死相依,不肯退婚。”
“若是如此,我們也不能當壞人,今日且回去吧。”
蘇二叔也是個奇人,聽了這話還說:“若是如此咱們也不需退親了,我回去與嫂嫂商量一番,還是把人娶回去吧。”
說得特別真誠,讓蘇鳳章都不知道他是認真這麽想,還是配合演戲了。
“理當如此,沒想到陳家小姐如此重情重義,可見陳家家教森嚴,堪為湖山表率。”
蘇鳳章正要多誇幾句,陳家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門房苦着臉說道:“蘇二老爺,蘇少爺,我們夫人有請。”
蘇鳳章點了點頭,拉着蘇二叔走了進去。
曾經提親送定的時候,蘇二叔是來過陳家的,倒是蘇鳳章第一次來,進門只覺得陳家不愧是暴發戶,小商戶,院子收拾的不倫不類亂七八糟,什麽貴就擺什麽。
當然,這在陳家人的眼中,或許就是富貴,是他們看不上已經沒落的蘇家的原因。
走進大堂,只見一個滿頭珠翠的中年女子端坐在上頭,頗為富态,瞧見他們進來眉頭都沒動一下,慢條斯理的喝着自己的茶。
蘇二叔咳嗽一聲,“蘇夫人,我們今日是來……”
“不急着說這個,二位不如坐下來喝杯茶,這茶葉還是我們老爺從縣衙帶回來,縣太爺親自賞的,如今蘇家沒落,只怕以後是喝不到這般好的茶葉了。”陳夫人笑着說道。
蘇二叔一下子沒了聲音,即使哥哥當了多年的小吏,但蘇二叔卻是老實巴交的農民。
蘇鳳章喝了一口潤潤嗓子,只說道:“味道一般,縣太爺大約是不待見陳老爺,給的都是茶葉沫子,陳家商戶出生,沒見過好的也情有可原,若是陳夫人喜歡,我回去翻一翻父親留下的,雖說是去年的陳茶,卻是好茶。”
陳夫人的臉色一下子挂下來:“你這小輩,怎麽這般無禮?”
蘇鳳章不明所以的問:“陳夫人為何生氣,如今我們兩家還是姻親,我是小輩,但送你好茶難道也做錯了?還是陳夫人已經喝慣了這茶?”
退親是要退,但兩家早就成了仇人,實在也沒必要客套。
陳夫人冷笑一聲,說道:“什麽姻親,退了親我們兩家再無幹系,我女兒的庚帖呢?”
“我陳家送來的聘禮呢?”蘇鳳章反問道。
“你家耽誤了我女兒大好年華,害她背上克夫的罪名,竟還想把聘禮要回去?”陳夫人顯然不打算将東西就這麽拿出來,“當初定親的時候,蘇家可從未說過你哥哥這身子骨這般差,你不來,我還想去縣衙告你一個騙婚之罪。”
“到時候別說聘禮,你們幾個的性命還不知道能不能保住,除非蘇家立下字據,言明蘇宗章之死是他自己體弱多病,與我女兒毫無幹系,否則……”
“否則如何,陳小姐是要嫁給我當嫂嫂嗎?”蘇鳳章依舊帶着幾分笑。
“若真如此,今日倒是也不算白來一趟,只管定了迎親的日子就是。”
陳夫人被他氣得仰倒,吓得旁邊的兩個丫鬟手忙腳亂的給她順氣:“你,你這小崽子簡直做夢,我女兒絕不會嫁入蘇家。”
“陳夫人,你這意思,莫不是聘禮不退,女兒不嫁,庚帖也不要了?”蘇鳳章反問道。
“就是不要了又如何。”陳夫人冷笑道,“外頭人都以為當日已經退了婚,庚帖也拿回來了,誰知道你們家那庚帖是真是假。”
這就是耍賴皮了,蘇二叔氣得拍案而起。
蘇鳳章卻拍了拍蘇二叔的手暗示稍安勿躁。
下一刻,他也笑了,點頭說道:“哦,原來我家中那庚帖是假的,這倒也奇了怪了,到時候回家我抄寫個百八十份,送給縣城的父老鄉親欣賞欣賞,想必陳家也是不懼的。”
“你,你這個無賴!”陳夫人顯然沒有想到,這蘇家號稱耕讀世家,蘇典吏還在的時候最講究臉面,他一死,這蘇家小子卻這般沒臉沒皮,出這種損招。
若是女兒的庚帖滿大街亂飛,将來哪裏還有前途可言。
蘇鳳章料她也不敢拿女兒的前程開玩笑,這才問道:“陳夫人,庚帖是真是假,你我兩家都知道,說實話,我們也沒有娶貴千金過門的意思,不然今日也不會來退親。”
“當初兩家和親,可是有請了保人媒人,我們一家住在縣衙,哥哥身體如何大家都知道,如今我父亡故,但相比諾大的縣衙,不會一個肯說實話的人都沒有,何來騙婚之罪?”
“可陳夫人若想踩着蘇家的臉面,給你女兒保前程,卻是不能,當初定親也不是我蘇家逼着你們的吧,如今退親,也得一樣一樣的來。”
陳夫人總算是知道,這蘇典吏雖然死了,但這蘇家小子卻不是那麽好糊弄的。
她心底已經有些後悔方才提了條件,雖說蘇家的聘禮不少,但他們家真的不缺那麽點銀錢,甚至她家老爺已經幫女兒說定了另一樁親事,萬萬馬虎不得。
眼看陳夫人的臉色變幻不停,蘇鳳章繼續說道:“既然是退親,當初貴府下人蠻橫無理,氣得我哥哥一病而亡也是實事兒,聘禮要退,你陳家人也得去我父兄墳前磕頭上香,告慰他們泉下之靈。”
“你不要太過分!”陳夫人漲紅了臉就要發怒。
蘇鳳章卻繼續說道:“若陳家有誠意,我們就好聚好散,若陳家逼人太甚,反正蘇家已經如此,也沒有可害怕的東西。”
“到時候我一個黃毛小兒,就帶着家中寡母和弟弟妹妹,在你陳家門口搭一個棚子哭喪,活着一日便哭一日。”不是比誰蠻橫,誰無賴嗎,比這個他怕過誰。
陳夫人氣得捂着心口說不出話來,就在這時候,側屋走出來一個人,看那五短身材就知道是陳老爺,蘇鳳章實在想不出來他家大哥為啥看中陳小姐,就父母這顏值實在不能打。
陳老爺哈哈笑着挽住蘇鳳章的手,十分親熱的說:“蘇賢侄何必動氣,我方才回來,才知道這婦人胡亂做主,你是知道的,我與你父親是莫逆之交,絕無落進下石之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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