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遙遠星辰之外的你

通體銀白的遠航星艦從太空深處緩緩駛來，位于艦陣最末尾的星艦噴射着銀白尾焰成為一片虛無中最閃耀的風景。

艦內一間醫療室，碩大的落地窗可以将整片星海的美景盡收眼底，通體灰白色的金屬牆壁，懸浮桌立于窗前，幹淨整潔到冰冷的各種器械有序列放在一旁，書架上擺滿了薄如紙張的晶芯片，看似薄薄的一片，每一個都記載了大量的文獻資料，是最為珍貴的東西。

桌上散亂擺放着一大堆晶芯片，泛着藍光的手寫板上滿是潦草的演算過程，三臺光腦夜以繼日不間斷作業，咖啡杯被放在桌子角落裏，杯子裏還有沒喝完的深棕色咖啡。

巨大而柔軟的懸浮椅上，一個短發少女窩在座椅中，整個人陷在裏面，身上的研究服已經布滿褶皺，她的懷中抱着一個手寫板，光感筆別在胸前的口袋上，說是少女是十足貼切，看相貌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灰色的短發幹練，玫瑰發卡夾住多餘的劉海，少女有着精致的面容，只是眼底濃重的黑眼圈證明最近她的睡眠狀況并不好。

她在椅子上睡着了，淺淺而均勻的細小呼吸聲，在極度寂靜的空間裏清晰可聞。

滑動門旁，懸浮鐘表的數字跳到12的時候，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被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從步伐節奏和落地重音就可以判斷出來者是一個成年男性，他走近醫療室，在門口停了下來。

似乎是在猶豫什麽，他很久都沒有進來。

十分鐘之後，他把手指放在感應器上，人工智能的聲音出現在醫療室內。

“蘇茜報告，克維爾·瓊斯少将來訪，準許通過。”

滑動門應聲開啓，露出那個站立在門口的男人。

宛如筆直标杆一般的站姿，軍人的堅毅和英挺在他身上明确的表現出來，深藍色的作戰服略微緊繃，勾勒出他健碩的身形，肌肉線條極度明顯，蘊藏着強大的爆發力。一頭金色的短發，深藍色的眼眸目光柔和，英俊的面容令太多人羨慕不已。

克維爾的手裏拿着一份紙質的報告單，踏進醫療室，在看到主椅上那個睡着的少女時，他的腳步被放的極為輕微，像貓咪一般落地無聲，走到少女面前隔着桌子站定，瞟了一眼懸浮鐘表的時間後，就低下頭去看手中的報告。

沒有說一句話，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沒有叫醒少女，只是像一座雕塑一樣做自己的事情。

過了好一會，椅子上的少女動了。

她掙了掙腰身，揉動着因為睡覺姿勢不對而發麻的肩膀，打了好幾個哈欠之後，朦胧的看向在自己面前站立的男人。

Advertisement

他在第一時間便擡起了頭，注視着少女。

“我是不是耽誤時間了？”

少女看了一眼遠處的時間：13；10，他們預定的時間是12；00，現在居然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她當即愣在原地，而後慌張的彈起來撲向身旁的書架，翻找着男人的檔案。

看着焦急而自責的少女，男人開口安撫道。

“薩琳娜，14；00之前都是休假，慢慢找也沒問題。”

“老大，你該早點叫醒我的，我不能讓你等！”

薩琳娜翻箱倒櫃，有個原理叫：不需要的天天在眼前晃，需要的必定找不到。

克維爾很耐心的等着，順便撿起散落在地上的某些紙質稿件，整理好放到桌子上。

他之前聽說研究組為了某個項目日夜趕工，薩琳娜幾乎一個星期都窩在醫療室做研究，克維爾少見到她出來吃幾頓正經的飯，難得她休息，克維爾自然是不想過分打擾，如他所說，14；00之前都是休假，所以他本來的計劃是，等到13；30再叫醒她也不遲。

薩琳娜從書架最下層翻出一個有着紅色封皮的檔案夾，她推開桌子中心的雜物，開辟出一塊相對整潔的空間，一本正經的說道。

“老大，上個月的精神體數據和血液樣本我們已經檢測完畢，常規檢查報告并沒有任何問題，應軍方的要求所做的項目也已經通過常規程序遞交上級，但是在精神體方面，有着很大的危險。”

薩琳娜匆匆掃過常規數據表格，翻開第二頁。

同樣是紙質的折線圖，天書般扭曲的文字忽略不計，最吸引眼球的，是一個大型的折線表格。

一路陡峭上升，增速逐漸加快，最後一個數字超越了紅色警戒線，日期赫然是上個月。

克維爾的表情很平淡，絲毫不驚訝，像是早有心理準備。反倒是薩琳娜，眉頭緊擰起來，纖細的手指指向那條令人膽戰心驚的折線。

“從去年一月開始，老大你的精神風險悉數就開始波動上升，到今年二月，悉數呈現跨越式增長，上個月，已經突破了警戒線。如果再不進行系統有效的治療，後果不堪設想。”

薩琳娜擡頭看着克維爾，一臉擔憂的看着他。

“後果？”

配合薩琳娜的緊張情緒，克維爾發問一句。

“輕則精神混亂戰力削減，重則創傷死亡。”

每一個字的重音咬的都十分準，薩琳娜微微直起身來，她觀察着克維爾的神色。

“我還有多少時間？”

克維爾沒有露出什麽沮喪或者難過的表情，他提出一個看似輕松的問題，就像是在問今晚吃什麽一樣。

“最多……兩年。”

沉重的話題，薩琳娜說出來的時候，嘴唇在微微顫抖。

“兩年很長的。”

克維爾笑了，他很滿足。

“這是系統測評的報告，麻煩收好。”

他将手裏的報告遞了過去，而後沉默着轉身。

他總是在做很多測評：戰鬥測評、心理素質測評、精神體危險系數測評、戰場适應性測評……如薩琳娜所說的，他的精神體極為不穩定，随時都有暴走的可能，說實在的，來之前他就大概預測過自己剩下的時間，得到的答案是超出他的預期的，某種意義上或許，還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

垂死之人突然得到了生命的恩賜，很難不會激動吧。

“老大，還有一件事，是關于……向導。”

說到‘向導’這兩個字的時候，克維爾頓了一下，他站定在原地，久久沒有回頭。

“向導不是已經定下了麽？”

溫柔的聲調，語氣平淡無奇。

“可皇女殿下無法和老大你匹配，她沒資格……”

“可薇薇安現在是最好的人選。”

克維爾丢下話，走出醫療室，留薩琳娜一個人沉默。

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他面無表情的看着遠方。

其實，薩琳娜說的是實話，什麽不匹配，什麽沒有資格，都是顯而易見板上釘釘的事情，可是，也如同他自己反駁的一樣，除了薇薇安，除了這位皇女殿下，整個星海，還有誰有能力與他相配呢？

與這個帝國唯一一個S級哨兵相配？

或許……真的會有吧。

可那又如何？那個人……不會同意的。

克維爾的眉目微斂，所有僞裝好的樂觀與溫柔卸下，深藍色深邃如海的眼眸中席卷着難以抑制的孤獨與絕望。

他獨自一人，走向遠方。

……

作為一名精神系醫生，社會地位比一般的醫生高貴許多，出診費也相對要高，當然，這只是一般道理，真正的境遇還要視現實而定，比如西斯……就生活的不是特別好。

鬧市舊樓三層的老化門窗上，貼着猩紅的大字。

“凱沃克精神醫院。”

這名字蠻引人誤會的，在這個平民居多的行星上，單是這個名字就讓人有一種不想踏足的感覺，這也是人間常事吧。

經費所限，買不起像其他醫院一樣的粒子招牌，星際時代還用紙張的奇葩性質在他身上可見一斑，整棟大樓裏只有一個年久失修的傳送盤還在盡職盡責的運送為數不多的訪客，通過三樓堆滿雜物的隧道時他聞見了什麽東西腐爛的味道，室外的光線透過窗戶投射下來，仔細去看便能發現空中漂浮着的細小的塵埃。

他走到盡頭，推開了那扇金屬門。

一連串鐵索摩擦地面的“咯咯咯”的聲音過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面積不大但無比整潔的辦公室。

正中央放着一張巨大的懸浮桌，銀白色的桌面平整光滑，映出上方吊燈的影子，各色文件夾整齊的擺放在旁邊的書櫃上，最頂端是一盆長勢蔥郁的吊蘭，細嫩的葉子層層垂下，給這個小空間增添生機，屋子的最南面是一些大大小小的水晶櫃，穿過透明的箱體可以看見裏面安置着的醫療儀器。

儀器從初代到最新版，大大小小質量參差不齊，西斯的財力有限，不少都是二手機器被淘汰下來然後自己去黑市買些零件後修修補補的産物，數據也不見得精準，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在這點上，他是吃了不少苦的。

西斯關上門，脫下外套，将屋子裏的通風窗打開，坐在桌前，搓了搓手，準備開始迎接沒有客人的一天。

靜靜地翻看着向導修行手冊，他面無表情。

每一個沒有患者的日子，他都在看這本向導必讀書。介于向導的特殊性，精神疏導是向導最重要的任務，也是向導價值的體現，每一位哨兵或向導從少年時代起都會接受正統的哨向教育，哨兵的強大作戰能力使得他們在戰場上所向披靡，從軍立業也是大多數哨兵都會有的選擇，而向導的屬性能夠彌合哨兵的缺陷，哨向結合機制應運而生，但是，畢竟不是所有的哨兵都會有相匹配的向導，也并非所有向導都有正确精神疏導的能力，當精神系疾病出現的時候，精神系醫生的作用便被無限放大。

曾經，向導一度被認為是哨兵的附庸，但後來，逐漸有人意識到，向導的能力使得他們有突出的才能，甚至向導也能夠進行戰鬥。

雖然在這一點上，很少向導能夠做到。

《向導修行手冊》是從入學時代就會人手一本的必讀物，一共四百多頁又臭又長的理論知識，不僅以書籍、還有音頻、視頻、電子版等各種方式荼毒着向導們的學生生活，西斯在學校時不屑于看這種長篇大論的說教，但離開校園之後，反倒真正看進去了。

仔細看一看，上面說了向導的行事準則、精神疏導的理論知識、向導能力拓展、與哨兵的聯結要點等等，倒像是個百科全書一樣的東西。

也虧得不知道重溫了第幾遍，他已經快要背下來書上的字字句句了。

從第十頁翻到二百零七頁的時候，不速之客推門而入。

“西斯！你有沒有看上一期的星哨賽，太帥了吧！”

沉重的金屬門被高速踢飛，拍擊在門上發出轟鳴。一個黑色人影迅速竄了進來，帶起一陣風，他将一個金屬物品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吓了西斯一跳。

看這驚天動地的架勢，不看臉目便知道是誰。

“我說過進來要記得敲門的吧！”

西斯收起書，不滿的看着來人。

藍白色的高級中學校服，一米六五的個子，左眼帶着一個黑色眼罩，據本人說是因為特別像威風炫酷的星盜，整天逃課的不良少年，天賦頗為優秀的向導。

他的名字，叫做簡伊。

西斯與簡伊的相識比較玄妙，一年前，離家出走的簡伊因饑寒交迫昏倒在醫院所在的大樓門口，自身錢包見底的西斯發揮他多管閑事的善良特質把小孩子送到了醫院，從那以後就收獲了死纏爛打狗皮膏藥一枚。

簡伊是隔壁學院的學生，這樣推測年齡也就在17左右，西斯不過21歲，對這種小弟弟自然是多加照顧，更何況兩人都喜歡星哨賽。

西斯與簡伊都是星哨賽的狂熱粉絲。

“那麽多規矩……你看沒看上期的半決賽！克維爾少将太酷了！”

簡伊将腕式光腦機組猛然放到桌子上，幽藍色的大屏幕開始無間斷的轉播，清晰可見的是臺上的哨兵幹脆利落的格鬥動作。

“是很帥啊……畢竟是S級哨兵。”

西斯向後仰去，他看着屏幕上那個英俊的身影，豔羨的說着。

這麽強的哨兵，誰不憧憬呢？

“你說，這樣優秀的哨兵，會匹配到什麽樣的向導呢？”

簡伊突然回過頭，笑眯眯的看着西斯。

“不就是皇女殿下嗎？還會有誰，明知故問。”西斯随口道。

沒頭沒腦的一個問題，回答也略顯敷衍，簡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驚訝了半天，才說道。

“啊！也是。”

他轉過頭去，繼續盯着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