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遠赴星途

“各位旅客，各位旅客，本次星際旅行的過路站：DH1，即将到達，請在此站下飛船的旅客做好準備，艙門将在五分鐘後開啓，重複一遍……”

客艙裏的成熟女聲從艙頂傳來，西斯坐在最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在眼前緩緩放大的星球。

這是一架大型客運飛船，航行路線囊括了三分之一的松雲星系，票價親民、體感舒适，是一般最實用的民用客運系列飛船。浩瀚星海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通體深棕色的星球，宛如一塊泥巴捏成的表面坑窪不平的星球，放眼望去，實在很難看到表面有多少植被和水域覆蓋，飛船船體微微傾斜，向着中轉站飛去。

他沒帶什麽行李，只身一人來到DH1，它被叫做荒星也是有道理的，松雲星系DH系列行星是後來才探索到的行星陣，無人居住，條件也不适合人居住，氧氣含量極低，表面植被與水域稀缺，就連金屬資源也極其稀少，有人說它是土堆起來的行星，實在很是貼切。

而這種廢物行星，自然很少有人光臨，從這一層面來說，說不定是非常适合做實驗的星球。不過想在這裏建一個實驗室，難度可想而知：水源，資源，食物，器材等等都要從外面運輸。

西斯将圍巾向上提一提，蓋住自己的鼻尖。

“咔……”

一陣較小幅度的搖晃之後，飛船穩穩地停在中轉站的平臺上。

應急燈微弱的燈光使得西斯大概能夠看清身邊的環境，身旁空無一人的走廊，棱角分明的艙門發出齒輪轉動般的響聲，緊接着，從下方漸漸出現一道光。宛如朝陽初升越過地平線後散發出的第一縷光芒，狹窄的光明緩緩向上延伸。映入眼簾的首先是布滿砂石塵埃的平滑灰色石磚，還沒等西斯踏出腳步，狂風便奔湧着從夾縫中侵襲而來。

仿佛要割破人皮膚的烈風，如刀刃般鋒利，刺骨的寒意瞬間打透了他身上所有禦寒的衣物，他用力裹緊大衣，表情扭曲。

沒聽說過這裏這麽冷的啊！

風巨大的阻力讓他寸步難行，西斯艱難地向前挪動，拼盡全力跳出艙門，落地後的他陷入了更加寒冷的境地。

“接我！”

一個極為簡陋的中轉站……哦，大概已經不算是中轉站了。西斯見過的中轉站至少還是有室內部分和休息區的，而這個所謂的中轉站，只有一個供飛船停靠的平坦區域。

沒有任何人為建築，任寒流烈風自由來去，寸草不生的地表，西斯哆哆嗦嗦冷的快要跪下，他滑動腕屏，這裏的信號十分微弱，等了很久才接上約翰的地标，西斯基本是怒吼出聲。

一半因憤怒，另一半……風太大，不吼實在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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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再過一會，他就要因公殉職了。

“來了，來了。”

慵懶的帶着半分幸災樂禍的聲音時斷時續的從腕屏中傳出來，西斯看到遠方一個急速奔馳而來的懸浮車，尾焰拉出長長一條藍光。

蜿蜒蛇形而來，主人的車技十分潇灑，轉眼就到了西斯面前。

車門開啓的同時，一個黑影便躍了上去。

“這裏這麽冷的？”

懸浮車內極度溫暖，西斯還是克制不住的顫抖，他在車椅背上蹭了蹭，沒好氣的說着。

“我以為你知道，真是抱歉啦。”

約翰笑了笑，嘴上說着道歉的話語，實際上沒半分道歉的意思。

他兩人互相怼也習慣了，自然不會将這點事放在心上，更何況就約翰趕來的速度，西斯也不想去苛責什麽。

“數據我看一下。”

西斯搓了搓手，待凍僵的手有點知覺之後，向約翰讨數據。

“這些，還有計劃和方案，B34的測控區對操控要求太精細了，我做不來，就交給你了。”

“你好歹也是A級向導，別說什麽做不來啊，你要是都做不來，我更不可能了。”

西斯一向不信約翰的鬼話，他翻着資料，以最快的速度着，嘴上還不忘調侃幾句。

約翰笑了笑，沒有反駁。

“500頻次測控？還是七重變頻？在WR高速儀上進行赫爾瑪茲藥劑的實驗？你是瘋了吧？”

持續不斷的驚呼聲，西斯一聲比一聲尖，到最後時，他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着約翰。

這個男人瘋了！絕對是瘋了！這已經不是性命之憂了，要是失敗了，估計DH1這個星球就沒了！

“先別急着緊張啊，你還沒看完呢，更何況要是成了，可就是跨時代的大發現，說不定可以打破赫爾瑪茲藥劑的用藥範圍。”

約翰拍了拍西斯，安慰道。

西斯根本笑不出來，他恨鐵不成鋼的看了一眼約翰，絕望的埋頭繼續看文件。

他果然就不該來！

實驗室距離中轉站較遠，懸浮車全速前行一小時才能夠看見他們的目的地。

平穩運行的車身使得西斯全身心投入在文件裏，等到再擡起頭時，偏向暗棕色的天空，狂風卷積着風沙向遠方席卷而去，懸浮車在沙塵的浪潮中穿梭，踏浪而行。

遠處是一個類似四棱錐的建築，塔尖安置着一個巨大鍋蓋似的能量轉換器，通體暗灰色的金屬，棱角分明的地方溢滿細質砂礫，在飓風中巋然不動。

“這實驗室，什麽時候建的？”

西斯轉過頭，看着一臉平靜的約翰，問道。

這工程量巨大，怕是很早就動工了吧。

“四五年之前就動工的，前幾個月剛剛才好，說起來費了不少事。”

約翰哈哈一笑，随着他的動作，爆炸頭顫抖開來，搖曳生姿。

行吧……有錢人。

面前的平原開闊，鮮少有阻礙，大概過了幾分鐘，便到了實驗室樓下。

向上平展的移動門緩緩打開，懸浮車宛如箭矢般鑽入其中。

停艙低矮，兩面是延伸而上的平臺，鐵質的旋轉樓梯有幾層，但卻落滿了灰塵，似是許久沒有人用過，艙內有懸浮探照燈做照明，銀色的金屬牆壁質感十足。

懸浮車門自動打開，兩人一腳踏在地面，西斯跟随着約翰向實驗室深處走去。

現代感濃厚的構造，沒有多餘的裝飾，由金屬堆砌而成的鋼鐵巨人讓西斯有點不适，他更喜歡具有生活氣息的……溫暖的東西。

高約五米的大門，每扇都相距很遠，白熾的燈光下是閃閃發光的門牌，都是通俗易懂的文字，平實的描述着每一間屋子的用途。

走了很久，來到盡頭的屋子。

微小的滑動聲在兩人接近門口的時候突然從身側的走廊傳來，金屬摩擦的細微聲響以及鐵球碰撞搖晃的悶響讓西斯徒然打起精神來，他警覺的向右面看去，發現黑暗中有兩個越來越放大的光點。

“001，有客人來了，記錄一下。”

随着約翰一聲令下，人形機器人站定在原地，兩只被塑造成眼睛的掃描儀開始上下掃描西斯，收集他的體貌特征等信息。

“試驗品？”

西斯向後退了一步，不知為何，他對這個機器人，有點抵觸。

他其實沒什麽異常，但就是從年少時候起就不是很喜歡高階智能機器人，感覺被掃描是一件會被冒犯的事情，但在別人家裏做客，也不好表現得太不安。

“是啊，最近剛做的。”

約翰背對着他，微微偏頭，用餘光掃了他一眼，淡淡的說着。

“信息錄入完畢，您已獲得通行資格。”

冰冷的、謙恭的聲音提醒着西斯這一切。

“開工啦，西斯。”

約翰笑了一下，聲音突然激昂起來。

主實驗室的門轟然打開，比外面強幾倍的光令西斯雙眼一痛，機器運作的轟鳴聲傳來，覆蓋了約翰大部分的話語。

四散飄零的演算紙，高約五米的棚頂，從門口拉到盡頭的數條鋼絲上懸挂着無數本筆記，設計圖宛如樹木的枝葉點綴着整個空間，儀器的擺放還算有規矩，幾十塊光屏和代碼飛速運轉，鋪滿了整個實驗室。

“B34測控區的數據一直不穩定，計算無法按照原定的程式錄入，等分子和光感的強度在DH1上很難做到完美，所以……交給你啦。”

無恥的宛如狐貍一般的笑容深深刻印在西斯的眼瞳裏，說了這麽一句話，約翰就投身于他的演算屏中了。

“好吧好吧……拿了錢總不能不做事。”

西斯雙手插在褲兜裏，晃晃悠悠的走向最深處落地窗前那臺耀眼紅色的儀器。

所以……到底是怎麽個不穩定法呢？

他抄起桌邊的備用光腦，單手扣着金屬條，盯着光屏上滾動的數字。

藍色背景上黑色的小小的字符，流水般向上滾動的進度，令人眼花缭亂，與此同時，西斯拿着筆的手開始動起來。

洋洋灑灑的開始他的計算旅程。

室外黃沙飛揚遮天蔽日，室內數據與術程交織，兩個學者相對無言。

他們有着各自重要的工作。

對于西斯來說，工作，尤其是這種很困難的工作，會讓他興奮起來，挑戰困難、解決難題，看着自己的成果得到肯定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他在學術方面很精，造詣也很高，似乎學什麽都可以得心應手。

“所以……不穩定的原因大概是核心區A點的架構紊亂，假設定點條件不變，星球引力與光感不變，β波的負荷程度足以支撐B34測控區的工作，所以在這裏……”

西斯念叨着，他單手在虛空中一劃，開啓全新一頁，密密麻麻的公式瞬間列了出來，精密的演算支撐起的是他最新的結論，架構新器件已經着手開始實行。

遠處，約翰雙手撐在桌子上，整個身體靠在桌邊，表情嚴肅的看着西斯。

他是一個很有天賦和能力的年輕人，可是……

男人的眉皺的很緊。他突然看向窗外的天空，臉上郁色加深。

他轉過頭去，發現剛剛那個埋頭計算的年輕人，突然擡起頭來，盯着不遠處的天空，癡愣愣的看着。

像一滴水滴入池塘，又像幹燥的火柴突然受到摩擦産生一簇小小的火苗，他的心弦一動，有什麽指引着他擡頭看去。

那聲音似乎在說：我在這裏。

模糊的視線無法穿透風中的沙塵，漫天黃沙也同樣無法覆蓋邈遠天空中那宛如隕星墜落般的光景：巨大的火球從天邊傾落而下，高溫點燃空氣中非氧的氣體，火焰越團越大，一條弧線割裂了整個蒼穹。

與此同時，他面前的紅色儀器突然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閃爍的紅光迷蒙了西斯的眼，原本被矯正正常的數據突然開始加速跳躍，指數成倍增長。另一方面，實驗室裏其它的儀器也沒能逃過紊亂的命運，就像是一場集體的失控狂歡，令兩人心中一驚。

“001，切斷供應光源，切斷主能源軸，立刻！”

當機立斷，約翰回頭，對001喊道。

“即刻執行！”

同樣迅速地回聲，整個實驗室層層開啓關機模式。

緊急切斷能源會使得今日所有的數據丢失，這後果雖嚴重，但與現在的危機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西斯眼睜睜看着面前的測控儀黑屏沉寂下去，他震驚的望着遠處的那個不明物體，胸中的窒息感越發明顯。

那個東西所帶來的強大精神紊亂，扭曲了這個星球的力場，那樣強的附加力量……到底是什麽！

而且，這種感覺……

西斯後退一步，勉強穩住身形，從那個東西出現開始，他就無比煩躁不安，胸悶、窒息，他感覺自己的精神力和精神體都開始從蟄伏轉為興奮，他快要壓不住體內蠢蠢欲動的力量了。

“我去看一下！”

像風一般的少年轉身就沒了蹤影，匆匆撂下一句話後，等到約翰反應過來的時候，實驗室的門已經重重的關上了。

危機的嘈雜的令人不安的氛圍，約翰的眼眸收斂，看着窗外那個即将落地的火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