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曾言溫柔

時間分秒的過,滴滴答答如水般緩緩溜走,西斯仰躺在床上,看着頭頂灰白的天花板,久久無法入睡。

那就像是萦繞在心頭的噩夢,在昏暗的空間中纏住他的腳腕,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掙脫。他總有意識的把克維爾的情況想的樂觀,但實際上,何嘗不是在變相的欺騙自己。

無論這個人是何種身份,一個患者在放在醫生面前,實在很難不動容。

熟悉的氣息從門外漸漸傳來,本該被超強隔音效果的牆壁隔絕在外的腳步聲不知為何突然出現在西斯的耳邊,那人的腳步很沉重,每一步都宛如沉重的鼓點打在西斯心上,他一個翻身猛地坐起來,向着門邊走去。

越來越近,腳步聲驟然消失,那個人最終停在了那扇門的背後。

一道薄薄的滑動門,将兩個人徹底隔絕。

西斯站在原地,他能感覺到那個人周身紊亂的精神波動,像煮沸的開水般翻騰奔湧,在耳邊聒噪不堪,擾得他心緒不寧,向導深吸一口氣,右手輕輕向前擡起。

僵硬的、肅然的表情,像是下定了一個極為艱難的決心,緩慢地擡起。他想要再慢一些的,有更多的時間猶豫,有更多的時間、更多的機會給自己反悔。

手掌穿過滑動門的感應區,滑動門無聲的打開。

空白的走廊裏,面對着西斯的克維爾無措地站在那裏。

他的額頭有着薄汗,順着臉頰緩緩滑下沒入領口,雙眼周圍有些紅色血絲,嘴唇蒼白,整個人站着就好像風中殘燭,随時都會熄滅倒下。

他也沒有意料到門會開,頓時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說道:“還沒有睡呢?”

顫抖的聲音,盡管已經盡力在克制,仍然是能聽出與平時不同的虛弱感。

看着克維爾此時臉上的笑容,西斯是一點也笑不出來,他的心頭像是堵了一塊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你還沒回來。”

西斯側過身子,示意克維爾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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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有所遲疑的倒是克維爾了,他看着西斯,有些為難到底該不該進。

可能這個動作有所唐突,亦或是克維爾根本就沒想和他住在一起,少将的心思太難猜,他永遠都會拿他标志性的笑容類似敷衍地對待每一個人,饒是西斯這樣善于捕獲他人感情的人都看不出他的真實心情,藏起他心裏所有的小秘密,讓別人猜不透看不穿,和這種人相處最是麻煩。

可轉念一想,何必在意少将的想法?若是西斯這番動作惹他生厭倒是正好的事情,少将如果以為他是個輕浮的向導,自然就不會和他再有接觸了吧,也算是合了他的心意。

西斯晶亮的眸子緊緊地盯着門外的哨兵,觀察着他的下一步動作。

然後,西斯看到,克維爾走了進來。

“抱歉,打擾你睡覺了吧。”

暫且稱之為室友的人如此晚歸,可能自己的行為給西斯造成了困擾,克維爾溫柔道歉。

西斯站在床邊,看着克維爾把身上被汗水浸透的制服脫下,哨兵走向衣櫃,單手劃開後拿出了黑色的睡衣,有些火熱的視線在觸碰到克維爾外露的脊背後驟然收回,西斯斷然将頭轉向一邊。

哨兵這類人是有着先天的優勢的,尤其是在身體強度上。

瞄到克維爾健碩身材的西斯不免在心中感慨幾聲。抱着非禮勿視的心态,待身後悉悉索索的聲音停止,西斯才轉過頭去,發現克維爾已經把被子鋪在地上準備打地鋪了。

這個……

看了看整齊鋪好的褥子,再看一眼旁邊的單人床,西斯覺得那個大小的床怎麽擠也躺不下兩個人,連忙道:“我睡地上吧,這裏是你的房間。”

“沒事,你是客人。”

克維爾站起身來,将脫下來換洗的衣服整齊疊好,撂下一句話,轉頭走進了浴室。

隔着門,潺潺的水聲鑽入西斯耳朵裏。

到別人的房間還要逼得主人睡在地上,好像不太好。

剛剛膽子太大請人進來的時候忘記了這一茬,克維爾沒怎麽在意,西斯卻是有些過意不去。

難道說剛才克維爾在門口糾結的是這件事情嗎?

洗漱原本不需要太久,西斯以為少将雷厲風行的風格會延伸到日常生活中,但是那一晚的克維爾好像非常緩慢,水滴不斷擊打在地面,水流流淌的聲音一直在西斯的耳邊纏繞,時間過去很久,久到西斯都有些不耐煩了,那水流的聲音才停止。

浴室的門打開,身上穿着黑色睡衣的克維爾正用毛巾去擦拭他有些潮濕的發,金色的發絲因水的浸潤擰成一绺绺随意地貼在額頭,洗浴過的少将整個人蒙上了一層慵懶氣息,他踩着拖鞋走到自己的地鋪,把被子裹起來,随意坐在褥子上。

“不然……你還是睡床……”

西斯站在床邊,看着繞過自己的克維爾,說道。

“單人床可睡不下兩個人。”

微微一笑,克維爾變相回絕。

再這麽杵着也不好,西斯索性恭敬不如從命,脫了鞋在克維爾的床上坐下。

床比地面高出半米左右,就算克維爾比西斯要高出一些也難以彌補此時的高度差,克維爾仰着頭去看西斯,他看見向導也正專注地看着他。

“有事嗎?”

他疑惑地問道。

難得西斯會用這樣的眼神看着他,十分專注的,那雙眼眸中只有他一個人的影子,但裏面還有着名為猶豫和擔憂的情緒,讓克維爾有些莫名。

“從醫學角度和精神學角度來說,你的情況實際上很糟糕。”

西斯深吸一口氣,決定說出來。

可能現在這個氣氛讨論這些殘酷的事情是真的煞風景,可能正常……兩個并不算是朋友的人應該在此時聊一聊最近的新聞、有趣的別的事情……總之什麽都好,而不是現在他挑起的話題。

但是一想到可能明天之後,他就會永遠遠離克維爾的人生,他便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要讓這個哨兵知道他自己的處境。

他有這個權利知道,也有這個能力承受。

退一萬步說,如果以後再也無法相見的話,現在的不愉快就沒有任何關系。

“我知道。”

看着向導認真的表情,克維爾也不禁挺直了脊背,他回答得很鄭重。

“我沒有看過你的病歷,不了解你的具體數據。但是之前我給你做過一次精神疏導,從當時你精神網絡的破損程度來看,你所接受的治療手段都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無論是儀器治療還是藥物輔助,包括精神壓制治療無一例外。你的等級過高,精神壓制治療其實對你根本沒有足夠的效力,換種說法……全帝國沒有足夠的實驗數據來進行針對S級哨兵的精神體研究,所以必定沒有适合你的治療方法。”

西斯也大體知道曾經歷史上的S級哨兵,但遺憾的是,由于S級向導的缺乏,所有S級哨兵全部都是精神體暴走崩潰而亡,而如果這個世代沒有S級向導出現,克維爾也難逃與先輩相同的命運。

克維爾沒有失落或是難過,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處境,只是淡淡地聽着西斯講下去。

S級向導,歷史上從未有過,他又怎麽敢期待到自己這裏就會出現。

“但是,你的精神網絡破損程度嚴重卻并不是不可修複,主脈絡的複生性很強,這一點是你最大的優勢,帝國國家實驗室的儀器‘幻影’能夠增強哨兵的脈絡堅韌度,如果能配合起來的話會是個很有效的手段……”

西斯考慮這個事情很久了,他記得‘幻影’的成功率很高,以前約翰曾經給他看過相應的試驗資料,據說還是他從黑市上花重金買來的,儀器成功制作的時候還在帝國新聞上報道過,如果真實性足夠的話,絕對有機會成功。

正當西斯想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克維爾難得打斷了他。

“試過,沒用。”

這一句話,給滿滿信心的西斯潑了一頭冷水,從頭淋到腳,直接讓他啞口無言。

西斯看着克維爾,接不下去話了。

也是……他能想到,克維爾的醫生也必定會想到,他的學識和那些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學究比,恐怕是什麽都不算吧。

“在你之前,沒有人能進入我的精神網絡。”

克維爾說着。

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回到了西斯身上。

“這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到。”這種話,如果是曾經的西斯聽了一定會極為高興和自豪,他曾迫切的想要得到他人的認可,也願意抛頭露面綻放光芒,他曾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并且不懼怕一切困難。但是如今的他再聽到這種話,只會萌生出無限壓力。

失去了年少的銳氣,長大後只會平添猶豫與惆悵。

西斯一瞬間意識到了克維爾對他如此執着的原因了,面對有可能的希望,誰都會不顧一切努力追尋。

“我不過是B+級向導啊……可能是DH1磁場的問題吧,沒去試一下嗎?”

西斯一臉苦惱的看着克維爾,他搞不懂的也是這個問題。

“還沒試,這邊也不清楚其中的原因。”

克維爾看着西斯,說道。

可能只要破解這個謎團,克維爾就能得救,他也不必被現龍組苦苦糾纏當成救命稻草,西斯正在想着怎麽能尋找到這個問題的真相,他突然看見克維爾皺了一下眉。

西斯在心裏自責,他确實忘了克維爾剛剛做過治療。身體的反應快過理智,他從床邊跳下去,一瞬間就到了克維爾的面前。

不算柔軟的褥子,跪在上面還能依稀感覺到地面的堅硬,躺下去絕對不算舒服的休息場所,西斯和克維爾靠的得近,他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哨兵,突然雙手伸出去,輕柔的覆在克維爾的眉角。

克維爾身形一僵,卻沒有躲開。向導微軟的手指撫上額角,熱量從肌膚相連處傳遞過來,随之而來的是柔和如水的精神力。

“精神壓制治療的負面效果很強,就算你是S級哨兵,如果硬抗的話今晚估計也會疼的沒法入睡,我幫你緩和一下,如果你不适應就告訴我,我會立刻松手。”

再次深入到克維爾的精神網絡,如今的情況與當時混亂的狀态完全不同,克維爾的精神網絡沒有任何自衛與抵觸的情況,它卸下了所有防備,任由西斯進入。

灰黑色的精神力在他的指尖綻放開來,宛如霧氣一般緩緩流入克維爾的精神網絡,他閉着眼睛,睫毛微微顫動,小心翼翼的在那個堪稱破爛迷宮的地方行走,盡力撫平每一處傷痕。

克維爾的精神網絡實在殘破不全,絕對不是一次就能夠治療成功的。

任務量巨大無比,西斯怕對克維爾造成二次傷害,動作也越發輕柔起來。

而在深入的過程中,克維爾給他的感覺也越發令人捉摸不透。

沒有所謂的抵抗或是沖撞,他的精神網絡對西斯的接納度實在是高的離譜,甚至是極為友善。

順從的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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