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看着我

惶惶不安的人群跌跌撞撞向通道奔跑，大型商場裏的明燈亮了又滅，濃煙從深處光集體控制中心飄來。克維爾在人群中逆流而行，被某種熟悉感覺引動的心髒瘋狂搏動起來，他的意識有些模糊，腳步深淺不一。

是精神體影響劑。

爆炸聲在人群的尖叫聲裏越發響亮，克維爾低頭看了眼信號早已切斷的腕屏，眼底掠過一抹不耐。

暴烈的虎嘯從渺遠處傳來，克維爾快要壓不住海茵的暴動，他用力掀開通道外扭曲的門，女孩子的哭叫聲遠遠傳來。

火光在黑暗中流轉，滾滾濃煙在碎玻璃的裂縫口沖向天外，烈風掀起克維爾的衣角，他他身邊電光流轉，海茵的利爪緊扣着破碎的地面，瞳孔裏倒映着遠處哨兵手中的刀尖。

“我們又見面了。”

光影交錯之處，逆着光的布萊亞站在十幾級臺階之上，他手裏掐着一個少女的脖子，軍刀跳舞似的旋轉于他的指尖。

“放開她。”虎嘯與男人的低吟同時響起，克維爾的瞳孔閃過一層暗光，隐藏在運動服下的身軀微微弓起。

“那就看少将的本事了。”

冰冷的刀尖貼近少女纖細的脖頸，一條血痕霎時出現，布萊亞臉上的笑容略帶諷刺，他看見克維爾動了。

如踏着雷霆。

……

西斯沒法考慮克維爾是否剛巧在那個商場，也來不及通知雷歐自己已經離開賭場，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焦急前往能幫上什麽忙。但他知道，如果克維爾出事，最應該在場的就是他。

飛速開起的懸浮車在首都星的車道上橫沖直撞，遠處摩天大樓的濃煙被風吹向遠方，前排的車紅尾燈彙成一片流動的汪洋，将西斯的所有意識淹沒。

帝國警署的警戒線已經拉起，長鳴的警笛宣告着此處的危險境況。西斯翻過一道花園護欄，飛似地向商場樓下趕去，卻在百米外便被攔了下來。

“對不起，您不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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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戒線旁的士兵身穿灰白色軍裝，帝國戰争向導團的飛鷹标志在肩頭折射光芒。西斯的手狠狠捏着警戒線帶，半個身子都探了進去，仰起臉說話語速極快：“我的哨兵可能在裏面，我必須得去看看，我……”

“抱歉，這是軍令。”戰争向導壓低帽檐，神色冷漠。

戰争向導團是帝國向導軍人的集中營，供帝國統一調配進行戰争任務，在首都星與帝國警署合作保衛首都。

“可是……”西斯急的額頭出汗，他剛想繼續解釋，便聽見遠處傳來一陣極其劇烈的爆炸聲。

百米外的大樓七層火光漫天，從中間散發的氣浪裹挾雜物沖出，無數商品混着碎玻璃向外掉落。剛逃出的游客群裏爆發尖叫，驚恐和不安彌漫在整個空間裏，紛雜的情緒波動海潮般襲來。西斯被飓風迷了眼，他背過身去以免正面被墜落物砸傷，無形中突然精神一振。

一層綠色煙霧狀的粉末從七樓灑下，外側的戰争向導們臉色登時一變，群衆警戒儀器随之發出滴滴滴的尖細報警聲。

“報告！廣場的精神波動系數正在升高！”

“報告！西區B級哨兵開始出現暴走趨勢！”

“報告！東區民衆出現暴走狀态！”

戰争向導團的飛鷹标志在狂風中搖搖欲墜，被吹落的樹葉瘋狂拍擊在向導們的軍服上，西斯渾身冰涼地站在原地，聽着一個又一個更糟糕的彙報。

空氣扭纏分離，整具軀體如墜地獄，西斯的視線定格在七層樓的碎玻璃窗上，顫動的瞳孔恍惚不定。

“是精神體影響劑。”

從未有比此時更篤定的說出這話，西斯暴起，拼命去推身邊攔路的戰争向導。

“快派向導進商場，裏面的人很危險，他們……”

“無關群衆請離開這裏！這裏很危險！”西斯身邊的戰争向導眼眶欲裂，他幾乎是用了大力把西斯推到警戒線外，夾雜怒意的聲音震耳欲聾：“與其擔心別人不如擔心你自己，現在，立刻，離開這裏！”

“有我該離開的時候！”西斯的個頭不如戰争向導高，但他向前邁步，手臂青筋可怕地凸起。他捏着戰争向導的領子把對面人整個提了起來，瞳眸閃過深黑的光芒：“但不是現在。”

戰争向導的臉色發白，他驚恐地望着眼前矮自己一頭的平民青年，精神壓制讓他目眩。

開什麽玩笑，他好歹也是個A級向導，怎麽可能如此完全的被壓制？

僵持因西斯的怒氣被打破，西斯翻過警戒線，落地時突然感覺額角一痛，一幅清晰的畫面突兀地出現在他腦海裏。

一片黑暗的走廊通道，遠處窗口映着火光，男人沉重的呼吸熾熱，紊亂的精神波動被強行壓下，他快速奔向漆黑場景中的光源。

血腥味彌漫在西斯身邊，他單手扶着地，目光死死地鎖在百米外商場七層的碎玻璃處。

“不、不要、克維爾，別跳！”

話語尾音，一陣更強烈的爆破聲掩蓋了西斯揚起的聲調。肉眼可見灰紅的天空盡頭，一個身影從七層玻璃窗裏飛躍下來。

“克維爾！”

那些一一阻攔的障礙被西斯暴力擠撞，向導完全破音，漆黑的精神力不受控制向外蔓延，他的目光鎖定在從天下落的哨兵身上，精神力場瞬間紊亂。

眼前那道令人心驚膽戰的下落弧線與多年前消失在尖塔的身影緩緩重合，一個消弭于廢墟、另一個墜落在樓底。西斯沒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虎皮貓驟然出現在他的腳邊，宛若離弦箭矢沖了出去。

希亞變成一道黑色的閃電，它比西斯更快，上蹿下跳時化成一道虛影，連帶着點地時的波紋蕩漾在腳邊。

西斯看見樓底突然出現一道白色閃光，緊接着，一個巨大的承接墊憑空出現。

“回去。”西斯面前的光被擋住，他向上望去，看清了那個男人的臉。

是先前攔着他的那個戰争向導。

“那是我的哨兵，你無權阻攔我。”西斯臉色霎時間冷下來，漆黑瞳眸裏倒映着暴虐的暗流，嘴角平直，神色堅定。

克維爾下落的一瞬間，軍方的承接墊便展開力場，白色流狀墊極大緩沖了下落的沖擊力。無數戰争向導向克維爾的方向接近，他們随身攜帶的精神力探測器發出猙獰的嗡鳴。

“報告！幸存者精神紊亂沖破警戒阈值！”

“報告！幸存者即将進入暴走狀态！”

“報告……”

誰也沒有想到剛剛被成功救下的幸存者會突然陷入暴走狀态。在所有人都未反應過來的時候，深藍色的閃電貫穿天地，精神力完全解放的外波由中心擴散，強大的精神沖擊讓所有人悶哼一聲，大片向導倒地不起。

西斯匆忙将視線轉移，流狀承接墊已經被打破，克維爾跪倒在空地中心，暴虐的電光幾乎要将他的身形淹沒。海茵的翼翅全開，兇猛又矯健的翼虎以被侵犯領地的絕對攻擊姿态将克維爾掩在身後，他的利爪抓碎地面上的碎磚，瞳眸完全變為猩紅色。

戰争向導團的所有向導在幾十米外将克維爾團團包圍，精神力壓制儀的探照燈對準海茵，蒼烈的白光在藍光下尤其明顯。海茵似是對光波異常抵觸，他壓抑着低吼，獵捕似的向前緩踱幾步。

兩秒後，海茵暴起。

戰争向導向來以治愈戰場上暴走哨兵為己任，他們放出自己的精神體參與對陣，無數光體圍繞在海茵身邊。西斯眨眼間便看見海茵一爪子撕碎了離它最近的一只雪豹。

光點飄飛，哀嚎遍野。一波波沖上去的精神體被游走于列陣的猛虎啃咬、擊飛、撕碎喉管，代表着精神鏈接斷裂的光芒此起彼伏。

“停下！”

逆流而上，西斯沖了出去。

海茵扭轉身體，額頭的王字愈發模糊，深紅色雙瞳染着鮮血，爪下的光點還未消失，便見一道嬌小的黑影沖入了亂糟糟的戰局。

“喵！”尖銳的、含着怒意、足以令人寒毛乍起的貓叫聲貫穿所有嘈雜，希亞的顏色已經變成幽淵的黑，它勾着尾巴輕盈地在地面落下，悍不畏死地沖了上去。

一只貓和一頭老虎扭打了起來。

藍電光和黑線條交錯在紛雜的空間裏，彙成一幅猙獰的畫。希亞撲上去死死咬住海茵的脖子，被虎爪拍飛的同時在空中調轉身形，落地後弓起脊背重新躍起。

它騰起時整個身體突然液化成一張漏洞百出的黑色大網，将海茵整個罩在裏面。扭動的翼虎扣緊地面企圖支起身子，脊梁卻被壓得不得不彎曲，被迫匍匐在原地。

震怒的虎吼響徹雲霄。

“海茵！”

撕扯中的老虎突然立起耳朵，它的血瞳向後轉移視線，還未看清來人便被一巴掌拍在了後腦勺。

那人的力量不大，卻有着讓它無法移動的巨大鎮壓力。海茵被迫伏在地上，眼裏的猩紅海潮般退去。

旋轉着的光點之中，深藍色光芒彌漫在克維爾身邊，他背後是火光沖天的大樓和城市，烏雲壓下的天空裏是軍方的對空軍艦。狂風将西斯的碎發吹亂，他的指尖流淌着黑色的粘稠光芒。向導的脊背挺直，斂下的瞳眸裏是與他的哨兵如出一轍的溫柔。

“第二次。”

聽到他的聲音，克維爾似乎是擡了下頭，繃緊的下颌線有了一瞬松弛。

西斯呢喃着，他跪在克維爾面前，伸手覆在哨兵的額角。

這是你第二次在我面前陷入暴走。

飛散的火光與硝煙被北風吹亂，旅客不安的喊叫與軍方重複的播報聲戛然而止，整個世界就此靜音。克維爾呼出一口灼熱的吐息，掙動良久的眼皮緩慢分離，虛化的視線聚焦，西斯的容顏依舊清晰。

“看着我，克維爾。”

哨兵追随着向導的指引，外放的暴虐精神力隐隐有收回的征兆，疼到快要爆炸的精神網絡被溫柔的熱流沖刷，克維爾疲憊地閉上眼睛，脫力地靠在向導的肩膀上。

昏迷的最後一秒，他艱澀出聲：

“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