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我想要他

S級哨兵的恢複力當真不容小觑，昏睡一天的克維爾已經完全從精神體影響劑的副作用中脫離出來，只是醫生勒令他再多餘住院一天，陪護任務自然而然落到了西斯肩上。

克維爾醒來不過半小時，軍部的通訊便加密轉接到了醫院，西斯禮貌地出門避嫌，病房滑動門關閉的時候被什麽東西擋了一下，略微停頓後才緩緩關閉。

病房內傳來克維爾的模糊聲音，西斯感覺有東西在他腳邊蹭了下，低頭後，海茵壯碩的身軀映入眼簾。

大老虎收起晶瑩的翼翅，正以一種極其親昵的姿态卧坐在西斯腳邊，海茵察覺到西斯的視線，揚起頭來睜着溜圓的眼睛望着他。

一人一虎對視良久，西斯表情未變，海茵擡起爪子扒了下向導的褲腿，細微的低吼聲壓抑在嗓眼。

“不去哪，等克維爾彙報完工作。”西斯半個身子靠在牆壁上，他抱着臂歪頭瞄了眼病房門的毛邊玻璃，僅看得清金黃陽光的輪廓。

海茵蹲在地上，爪尖蹭了下走廊的矮磚，它眯起眼甩了甩尾巴，在西斯身邊惬意地休息了半晌，突然在某刻站了起來。

翼虎背後的翼翅猛然張開，深藍電光從它前爪落下的位置蔓延，噼裏啪啦向上沖起。西斯不明所以地看着海茵以絕對強勢的姿勢把他保護在身後，還未知曉發生了什麽，便見海茵迅速弓起脊背，利齒磨得咯咯作響。

“海茵。”

西斯微微皺眉，他沒見過在自己身邊的小老虎露出如此防備的狀态，他的鞋底踏在走廊石磚上發出悶響，向導擡起眼望着空無一人的走廊，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

高跟鞋尖戳在地板上，宛如步兵行進隊列時鋼槍的落地鼓點，走廊盡頭的圓窗下流淌着細碎的光芒，空蕩的轉角首先出現的是一抹極致的白，荷葉邊蕾絲裙擺切割陽光。緊接着，聖潔獨角獸的氣息鋪天蓋地襲來。

海茵的半個身子都擋在西斯面前，他眯縫起眼睛，瞳孔中倒映着踱步而來的女人。翼虎的胡須一動，面對敵人的威吓低吼愈發響亮。

西斯站在原地，直到薇薇安出現在昏暗的走廊盡頭。皇女殿下今天盛裝打扮，連手上的白紗手套都服帖而一絲不茍，她的大裙擺垂墜至腳邊。

薇薇安毫不意外會在病房門口見到西斯，只是當視線下移落到海茵身上後，再難以掩飾其中的震驚。

從四年前西斯離開首都星開始，克維爾對釋放精神體就有極大的抵觸，亦或者說是海茵對出現在他人視野中抱有極強怨氣，精神體的自主意識來源于哨兵或向導的深層意識，這也就意味着海茵的行為完全可以代表克維爾的狀态。

學術上認為一個哨兵拒絕釋放精神體只有兩種可能：患有精神體障礙症或有過極強的精神創傷，克維爾顯然是後者。大多數人以為是過于頻繁的精神暴動使得克維爾對精神體的控制降低，但薇薇安知道完全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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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曾見過克維爾望着他手上的戒指發呆，眸色深邃、神色哀傷。

“海茵。”

西斯的聲音很沉，他直視着薇薇安，未曾說過一句話。

在得到警告後海茵立刻消停下來，它收回纏繞在周身的電光，身子一歪直接半伏在西斯腳邊，瞥向聖潔獨角獸的視線裏警告意味十足。

隔空僵持良久，薇薇安的良好表情繃不住了，她死死在背後握拳，指甲嵌進掌心。

“如果殿下是來探望克維爾的話，可能還要再等一會兒。”西斯輕描淡寫道：“如果殿下是來陪護，或許不勞大駕了。”

他這話說的留有餘地，維持體面，無論禮節還是敬語都與他所理解的客套沾邊，但仍能聽出其中的針對性。

許是海茵在他身邊，那份無聲支持給了他足夠的底氣。西斯甚至不需要去考慮克維爾會如何看待他現在的回應，因為向導下意識覺得哨兵希望他這樣做。

“你是以什麽身份對我說這話。”薇薇安冷笑一聲，她邁步向西斯逼近，眸色深沉恍若暈着烈火。

“克維爾的向導。”西斯微微一笑，毫不畏懼地迎上薇薇安的目光。

“區區名義向導。”薇薇安在西斯面前站定，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殿下不也是名義向導麽？”西斯回道。

薇薇安的臉色肉眼可見變得難看。

的确，她與克維爾的匹配度全帝國最高卻仍無法達到最佳契合點，尤其是在西斯出現後，這唯一的優勢也蕩然無存。無論民衆的呼聲如何高，那也并不代表克維爾與薇薇安的關系就此真實。

“你！”薇薇安身體前傾，随怒氣而展露的精神波動快要撞上西斯身上，只見一道藍光在他們中間的狹小縫隙裏劃過，海茵瞬時站了起來。

暴怒的虎吼響徹整個走廊，連帶着盡頭窗戶的玻璃也震了兩下，電光傾軋吞噬着薇薇安尚未凝聚的精神力，皇女殿下的臉色登時發白。

海茵的介入使得兩位向導間的距離越發逼仄，薇薇安倒退幾步，胸口因怒氣起伏不平。她攥着拳維持最後的優雅姿态，頗怨怼地剜了西斯一眼。

西斯直視着薇薇安的眼睛，突然沉聲道：“殿下，有件事望您清楚。”

薇薇安微微皺眉，她不知道西斯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我曾說您不必如臨大敵……”西斯平靜地敘述，漆黑瞳眸中閃過一抹暗光：“現在看來，您還是謹慎點好。”

“我想要克維爾，我會光明正大和您競争。”

西斯不知道薇薇安後來在病房裏和克維爾說了什麽，他說過會光明正大與薇薇安競争，就絕不會在旁邊介入以影響克維爾的選擇。他只是帶着海茵去樓下小花園溜了一圈，坐在長椅上給小老虎按摩爪子上的小肉墊。

等他回去的時候，克維爾已經坐在病床上看軍部最新發出的緝查令。

“你在看什麽？”

西斯走進病房，他接了杯水，坐在軟椅上挑眉問克維爾。

“商場爆炸案的進展。”克維爾似是遇到了棘手的問題，他把屏幕向西斯的方向調轉，上面正播放着一份視頻。

是從樓內監控截下來的片段，漆黑的通道中，一個黑衣人竄過攝像頭的視野範圍向光電總控室走去。

“只有這點線索？”西斯右手托着下巴，偏頭在杯子邊緣嘬了口水，含含糊糊道。

僅有這點視頻根本看不出什麽，更別提找人。身形相似的人首都星一抓一大把，總不能見着個人就當成嫌疑人緝拿歸案。

“已經确定了，是地獄之眼。”克維爾斂着眼看西斯的唇被溫水弄得晶晶亮，他假意咳了一聲，不動聲色地将視線落在西斯手裏的水杯上。

喝的正開心的向導恍然不知所覺，他還興致勃勃地準備聽克維爾繼續分析案情，等了半天發現哨兵突然不說話了。

姓瓊斯名克維爾的少将正直勾勾地盯着對面人握水杯的手指，時而将目光在向導的唇上流轉，見西斯将目光投向他，哨兵又假意咳了一聲。

假的不能再假了，然而某向導信了。

“怎麽了？”西斯皺眉，他俯身伸手去探克維爾的額頭，擔憂地道：“沒發燒呀？”

克維爾抿了抿唇，依舊不說話，西斯的掌心溫度較高，指尖卻意外的冰涼。額前金發的發梢被撩起時帶起一串癢意，惹得人心猿意馬。

“那喝點水吧，潤嗓子。”西斯摸了半天也沒覺得克維爾哪裏有問題，他兀自糾結着要不要叫個醫生來看看，順勢把手裏的杯子遞出去。

緊接着，西斯便看到他自以為中的病號沉靜裏透着歡快，傳遞聖火似的把他手裏的杯子端走，喝個白開水就像瓊漿玉露一樣仔細。

海茵則蹲在西斯身邊歡快地甩尾巴，翻個身把貼地準備溜走的希亞拽回身邊，一虎一貓又纏在一起。

西斯嘆息一聲，不知該作何感想。

夜半淩晨3：10。

一個很大的宮殿中傳來瓶罐碎裂的聲音，隐隐有人歇斯底裏的叫罵聲傳來。

“滾出去！全都滾出去！都給我滾！”

鑲金大門緊緊關閉，從屋裏傳來陣陣物品碎裂的聲音和女人的叫喊聲，她的嗓音極度尖銳，像是地獄來的厲鬼，間或帶着哭腔，幾十名侍女一臉驚恐地站在大門外，拍門求裏面的人冷靜下來。

“殿下請不要動怒……殿下……”

侍女們沒見過她們的殿下如此失态，有的膽小的甚至都哭了出來。

“滾！”

被厚厚的大門阻隔，尖銳的不得了的聲音也只是悶悶的。

數人亂成一鍋粥，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團團轉，她們滿頭都是汗，順着臉頰混在淚水裏：“這可怎麽辦啊……誰來勸勸殿下……”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那經常站在殿下身邊的碧色長裙侍女似乎是在睡夢中被倉促叫起來，連頭發還沒怎麽梳好便提着裙子匆匆趕來，她皺着眉看着外面的侍女，冷聲道。

“艾米姐姐，你終于來了，殿下她在裏面砸東西，還把我們都趕出來了，殿下她……”

見艾米來了，那些侍女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樣統統擠上來，給她周圍繞了個水洩不通，大概聽明白怎麽回事的艾米心中一嘆，命令道。

“所有人，現在都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今夜的差值不必做了，一步也不許外出。今天的事不許外傳，如果讓我知道誰在背後嚼舌根，別怪我不念情。”

她作為殿下的大總管，權力不是一般的大。為人又素來手段狠厲，一般人不敢惹，深得殿下器重。

聽她這麽說，侍女們連連點頭，趕着逃出這是非之地。很快，人散了個一幹二淨。

艾米聰明得很，立刻就明白殿下為何如此動怒，她輕輕敲了敲門，果不其然收到的是殿下更大的怒吼聲。

“殿下，夜半動氣傷身體。”

“滾！別管我！”

又是一聲瓷瓶落地的聲音，艾米皺了皺眉，摸出了備用鑰匙。

她身為大總管，鑰匙總是随身帶着的。

打開門，入眼是極度凄慘的狀況，寝殿內的花瓶、瓷杯、挂畫、桌椅……反正能砸的全砸了個遍，像是被洗劫一番的寝殿遍地狼藉沒有一個能落腳的地方。像是瓷杯、花瓶這種能碎的已經碎成片，不能碎的挂畫也被撕爛了，桌椅翻倒一片。

薇薇安跪坐在廢墟中間，她的發淩亂至極，頭上的王冠不知道滾落到哪個角落裏去，身上的裙子被扯得裂開好幾條縫，青筋在她的脖頸處盤錯，因為大哭一場導致她的眼睛和鼻尖都是紅紅的，眼淚止不住的下流，割開了她絕美的容顏。她見艾米進來，抄起自己的高跟鞋扔了過去。

艾米向右側錯了一步，只見那只鞋正好砸在她先前站的位置分毫不差，鞋跟撞擊在門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看那聲音力道絕對不輕，要是真砸中了腦袋估計立刻就能見血。

“滾！”

薇薇安抽了下鼻子，破口大罵。

氣急了就只會叫人滾，殿下這麽多年發脾氣時的詞彙量從來不見長。

皇女殿下這幅失态的樣子可不能叫別人看到，也很久沒見她如此動氣過，艾米挑着能下腳的地方走過去，說了一句。

“失戀了。”

這是個肯定句，完全不需要薇薇安的肯定，艾米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聽到這句話的薇薇安搖搖晃晃站起來，她現在就像一頭看見紅布的鬥牛，聽見‘失戀’這兩個字就氣不打一處來，她赤着腳一步步走近艾米，揪着她的領子破口大罵。

“憑什麽！我哪裏都比那個向導好！憑什麽！”

“翼虎！家徽！什麽都敢往外給！”

“我的身份配不上他嗎？明明是我先來的！我們認識那麽久！為什麽他就是不肯動心！”

“無論過了多少年，他從來都不肯正眼看我一眼！當初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我已經拉下臉去求他了，他還是不在乎！”

“他可以忍受那個人什麽都不說就離開他！做別人的第三者還振振有詞！別人把他忘記了他還能再沖上去……那個向導有什麽好？值得他不要命的往上沖！”

“區區一個向導而已，他有病麽！”

“他……他為什麽寧肯折磨自己……也不願意喜歡我……”

她抄起腳邊的一個水晶雕就想扔出去，等到拿起來後卻再也扔不出去了。

那是一個用藍水晶雕成的聖潔獨角獸，還有些瑕疵的刀工勉強雕出一個形狀，獨角獸的螺旋角紋路很淺，大概是雕刻的人力道掌握不好還沒法完全塑型。

那是小時候，克維爾親手雕刻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看到那個雕塑，薇薇安的淚再也忍不住了，她的雙膝失去力量，揪着艾米的衣袖緩緩跪在地上。她緊緊地抱着那個雕塑痛哭起來，淚水奔湧而出，打濕了她的衣裙。

宮廷舞會，克維爾和她跳舞的時候冷若寒冰，卻願意和那個人在沒有觀衆、沒有樂曲的庭院裏跳舞，他從不會單膝跪倒邀請薇薇安，他和薇薇安在一起時笑容從來都沒有感情，就好像是完成一個任務一樣。

為什麽他可以任由那個向導一次又一次做出那樣過分的事情去糟踐他的真心卻還不知悔改！

薇薇安從一開始就知道，克維爾不喜歡她，她從來都很樂觀，覺得：沒問題，我是和他最高匹配的人，我們本該在一起的。可從小到大，克維爾從來都像一個流浪的孩子，所有人都可以成為他暫休的小島，卻從不是他永遠的港灣。

薇薇安覺得：沒關系，只要我再努力努力，他會喜歡我的。

所以無論有什麽情敵她根本不怕，她以為她能等到克維爾回心轉意，發現她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與他契合的人，可是後來，薇薇安發現，她錯了。

有一個人，成為了克維爾的唯一。

那個人讓她驚慌、讓她恐懼，那個從來沒心沒肺的少年，放肆闖入了克維爾的世界。從那天開始，克維爾的目光就永遠停留在他身上。

尤其是西斯決絕地離開後她看着克維爾那副失了魂的模樣，既心疼又憎恨。

為什麽你寧願被他傷害也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呢？

我放在心尖上喜愛的人，我做夢都想和他在一起的人，為什麽到別人這裏就一文不值了呢？

“為什麽……艾米……為什麽……”

薇薇安趴在艾米的腿上放聲大哭，她再也受不了了。

“為什麽他不喜歡我，還要給我希望、還要對我那麽溫柔……”

她記得克維爾背起受傷的她冒着大雨回皇宮，她記得年少時離家出走饑寒交迫的時候是克維爾第一個找到她，克維爾會親手送她自己做的禮物，會時時刻刻保護她，在她難受的時候給她唱歌，耐心的教她戰鬥和策略……

他明明對她那麽好，為什麽不喜歡她呢？

“可能……溫柔是少将的本性，但那不叫愛情。”

艾米的聲音很輕，卻切切實實地傳達到了薇薇安心裏。

高傲如薇薇安，她哭泣着連話都說不完整，她窩在艾米的懷裏，大哭到世界崩零。

艾米輕輕地撫摸着薇薇安的後背，沒有說一句話。

過了今晚，她還是那個驕傲的拉塞爾皇女，她還要維持屬于皇族的顏面。只是今晚，僅限今晚，她可以像一個普通的女孩，為自己的感情痛哭。

薇薇安想起了克維爾在病房裏對她說的那句話：

“薇薇安，我很清醒。我愛他，我不想放手。”

多可笑，明明是被抛棄的一方，卻還像當年一樣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