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夜湖與留宿

瓊斯祖宅占地面積極大,首都星的晚風微涼,撩起西斯的衣角。他踩在花園石子路的鵝卵石上,擡眼便能看清身前克維爾的影子。

出生于貴族家庭的克維爾完美繼承了妮娜和羅伏的全部優點,溫柔而不失威嚴。他可以用磁性十足的嗓音在向導耳邊呢喃近乎暧昧的語句,會用那雙含着藍海水波的眼睛溫柔地望着心愛之人;亦會在危難之際将弱者護在身後,面面俱到布下最高效率的作戰計劃,堅定地扛下所有重擔。

強者總會被強者吸引,如克維爾之于西斯。

潺潺水聲從遠處傳來,腳下的綠草逐漸茂密,清冷月華落于湖泊之上,波光粼粼割碎輝光。克維爾在湖泊外側停下來,他轉身向西斯伸出了一只手。

“這裏陡。”

沿崖的高度将近兩米,他們抄了條小路到園湖邊,沒有正經磚路。

西斯沒猶豫,他本以為克維爾要伸手拉他一把,誰知當向導伸手過去的時候,哨兵繞了個彎捉住了他的手腕。

一陣大力傳來,西斯向前傾了一步,毫無防備地撞進了克維爾懷裏。

“這裏高。”克維爾只要一低頭便能碰到西斯的耳朵,林間昆蟲的叫聲纖細,染出溫馨靜谧的感覺。哨兵說話時溫熱的氣息順着狹窄縫隙鑽入向導耳中,西斯的耳根一紅,偏頭躲的動作被意外打斷。

“唉。”少将抄起了西斯的腿彎,在外兇悍的小閻羅為了保持平衡不得已抓緊了克維爾的胳膊,他整個人被人抱起來,小腿蹭着克維爾肌肉線條明顯的手臂。

“放我下來,我能走。”

小貓咪收起他的尾巴和爪子,仰着頭控訴某人的行為。

“你走會崴腳。”克維爾沒像往常一樣答應西斯的要求,他的動作強硬而不容置疑,頸下鎖骨被向導亂動的碎發反複剮蹭,哨兵深吸一口氣,從高臺上跳了下去。

微風将兩人的發糾纏在一起,連同身體熱度一并傳遞。西斯的呼吸開始變得灼熱,心髒的跳動頻率加快,有什麽被囚禁的東西叫嚣着要沖出來。

他只得将手指收緊,無意間把克維爾的衣服攥出褶皺來。

洶湧的熱意沒由來的旺盛,西斯的視線被黑夜朦胧,克維爾的呼吸在他耳邊無限放大,繃緊的下颌線描繪哨兵獨有荷爾蒙的魅力。向導再不敢亂動。兩秒後,克維爾跳到了一堆亂石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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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意生長的雜草連着天邊縫隙,尖銳嶙峋的石頭鋪滿地面,新發的綠芽沖破阻礙尋求光明,粉嫩的野花在其中綻放開來。

屬于亂石的荒涼,又含着勃勃生機。

若是沒走過這裏的人貿然跳下來,真容易崴腳。

“克維爾以前來過對麽?”西斯把視線從克維爾明晰的下颌線條與凸起的喉結上離開,游移時還帶着些戀戀不舍,他發覺只要自己不看着克維爾,身體裏的躁動就會平息一點,雖然杯水車薪,但終歸聊勝于無。

可他又想和克維爾說話,哨兵總有吸引力讓向導安心下來。

或許是本能,又或許是因為別的。

“小時候常來,是秘密基地。”

遠處湖面倒映着天邊圓月,林間細密枝桠分裂漆黑天空,光影斑駁的樹叢裏鼓奏着獨屬于深夜的交響曲。他們就像兩個擅闖者,硬要融入這份寧靜之中。

克維爾唇邊的笑容很淡,隐着懷念的意味。

“來這裏做什麽?”西斯悄悄瞄了眼克維爾,完了抿起唇來弓着脊背窩在哨兵肩膀上問,聲音又悶又弱。

“逃課。”克維爾輕輕一笑,整個胸膛都因此而輕微鼓動,少将的心跳如快鼓,在西斯耳邊居然一清二楚。

“原來克維爾也會逃課嗎?”西斯被逗樂了,他忽然覺得大少爺似乎也跟他們這種孩子一樣。

過去的克維爾會在這裏做什麽呢?是不是會坐在遠處看陽光灑落湖面?他們腳下的路年少的克維爾是否走過?或許海茵會在晴朗的日子裏在這裏捉蝴蝶,克維爾翹課出來只為了享受日光,也許還會帶一本晦澀難懂的古籍書來看。

那些都是西斯從未接觸過的、只能從克維爾的話語中窺探到的童年。

“會。”克維爾邁步到一個平坦的地方,“因為教的太簡單了。”

“做你的家教老師一定很難吧?”西斯笑了起來,他從不知道克維爾會如此不謙遜,他還以為哨兵至少會說句“因為想出來玩”之類的東西。

“或許吧。”克維爾微微壓低身軀,讓西斯從這暧昧的姿勢裏解放出來,他低頭望着正扶着他肩膀的西斯,說道:“但薪水其實很高。”

“你的意思是看在薪水的面子上家教老師會容忍你逃課?”雙腳落地的感覺實稱不少,潮水似的燥熱感逐漸消弭,西斯深吸一口氣平複情緒,調侃道。

“我沒這麽說,是你自己理解的。”克維爾眯起眼睛,被西斯捶了下肩膀。

“不誠實。”西斯如此評價今晚的哨兵。

他們繞着湖邊走了一圈,瓊斯家的園湖在克維爾出生前就已經開辟,據說當時是羅伏為妮娜建的一個荷花池,後來成了克維爾的秘密花園。

“我小時候覺得這裏是個非常好的藏身之處,所以每次逃課都到這裏來。”克維爾踢開腳邊的一塊小石子,他仰頭望着天邊暗淡的繁星,好笑地繼續道:“并且我每次逃課母親和父親都不會詢問我,這讓我很好奇。”

西斯靜靜聆聽,他和克維爾并肩而行,随手揪下一根折斷的草葉。

“後來我才知道,從我父親的書房剛好能看到那片石子林。”

“自以為逃課成功的小克維爾感覺被世界欺騙。”西斯叼着草葉說話,臉上張揚着明媚的笑。向導的眼睛眯起時極其好看,收斂暗色輪廓後,柔軟的側臉會現出一個不深的酒窩。

“是啊。”克維爾沒克制住地擡手用食指碰了碰西斯臉上的酒窩,他迅速收回視線,裝成一個再自然不過的行為:“這讓我難過了好久。”

克維爾指尖的溫熱還殘留在臉上,酥酥麻麻的感覺一下從臉上的酒窩流到心裏,西斯收回笑容低下頭,不經意又紅了臉。

他們又走了一段,湖邊搭了個觀景用的小圓臺,克維爾帶他走了上去。

“你說今天告訴我商場爆炸案的細節……為什麽認定是地獄之眼?”身形清瘦的向導俯身在圓臺木欄邊,他的手肘散漫地搭在坑窪不平的木頭表面,硌出幾道條紋。

青年弓起的脊背在薄襯衫下愈發明顯,白皙的後頸上搭着幾縷碎發,西斯轉過頭側看着克維爾,眸子裏含着笑。

“軍團技術部根據身形與行為數據對比出最佳結果,與我們在實驗室中帶回的部分影像有極高重合度。” 克維爾站在西斯身邊,目光掠過湖面,他說道:“大概率能确定是簡伊和布萊亞。”

“他們的目的是在大型商場投放精神體影響劑?”西斯皺起眉來,他臉色暗沉,指尖無意識捏着自己的手肘。

他想不明白簡伊到底想要做什麽,在首都星、全帝國戒備最森嚴的中心城區發動襲擊無異于自投羅網,簡伊不會如此不思考量,那麽更深層的原因又是什麽?

“軍部還在分析,但目前來看的确如此。”克維爾偏頭去看西斯,突然又想起來某些事:“我遇見布萊亞了。”

“什麽?”西斯一愣,心底的不安層層泛起,他轉過頭仔細把克維爾打量一遍,确認面前的哨兵沒有什麽隐傷。“你是因為布萊亞才選擇跳樓的嗎?”

腳下的木質圓臺在晚風吹拂下發出沉悶的空響,西斯這句話問的前言不搭後語,克維爾微微靠近,眸子注視着西斯的臉。

“為什麽說是選擇跳樓?”克維爾的表情帶着追究的意味,又藏着某些額外的深意,讓人沒法看透。“我以為你會認為是意外。”

“我看到了。”西斯微微低頭,柔軟的眉眼在月光映照下留出明晰的陰影,向導的下颌線在光芒中籠出一層毛邊,他的聲音輕柔而篤定:“我看到你穿過一條黑色的走廊,我知道你想要跳下去。”

克維爾愣在原地。

在哨向關系中有一種極為特殊的情況是雙方可以看到專屬者的未來,心靈的完全契合與精神體的交纏使得他們的關系得到無限聯結,且只限于專屬哨兵和向導。

“是不是覺得不可思議?”西斯微微一笑,他直起身來向着克維爾靠近一步,仰起臉調笑着說:“看來契合度高的确很方便。”

“是啊,98.4%的契合度。”克維爾說道。

“那麽軍方有繼續查下去嗎?”西斯把話題扯了回來,“簡伊和布萊亞的行蹤。”

克維爾沉默兩秒,他的視線融于天邊與地面相接的暗線,聲音沉入寒泉:“沒有繼續查下去,被中途叫停了。”

“為什麽?”西斯不解。

在首都星引發轟動全球的惡性事件最後卻逃之夭夭,在軍方眼皮底下明目張膽游離法外,最後人沒找到搜查卻被叫停?

“因為……”克維爾猶豫一秒,說道:“薇薇安介入了。”

薇薇安介入此事,就意味着:皇室出面了。

當晚西斯終究沒能回到希洛號上,因為妮娜熱情地挽留這位難得的客人留宿,還好心地安排了一間早就收拾好的卧房。

西斯和克維爾回到主宅的時候妮娜夫人剛好在大堂裏指揮傭人鋪新地毯,她見西斯回來了,熱情地問了半天瓊斯家好不好看之類的話題,順帶着邀請向導下次再來。

“從來沒有克維爾的朋友來家裏,你是第一個。”妮娜提着裙擺站在環木樓梯旁邊,臉上笑意溫柔。她擡起如玉的手指輕輕點了下克維爾的肩膀,小聲和西斯說悄悄話:“你別看他這樣冷靜,其實心裏可開心了。”

“我們上樓了。”

克維爾撂下一句話,二話不說帶西斯上了樓。

“別忘了放西斯回客房睡哦。”妮娜提着聲音喊了句,恍然瞟見臺階上向導紅成一片的耳根。

這麽容易害羞,以後不得被克維爾吃得死死的?

妮娜開心地拖着長裙走了,心裏琢磨着婚禮該擺幾桌。

克維爾最終沒有如妮娜所說的放西斯回客房,他帶着點自己的小心思:想把人騙進屋去。

即便什麽都不能做。

克維爾的房間幹淨整潔,低調奢華的實木家具帶有他本人一貫的暖調溫柔風格,落地窗被厚重金絲線窗簾掩蓋,書桌後側有一整片水晶櫃。

西斯一進門便被水晶櫃裏的獎杯吸引,他穿着克維爾的拖鞋越過深棕色地毯于獎杯櫃前站定,認認真真觀察起來。

“你小時候就這麽厲害。”西斯驚嘆于獎杯數量,且每一個都含金量十足,克維爾的一貫優秀可見一斑。

水晶獎杯折射燈光泛出細碎的澄澈光芒,水晶表面映出哨兵的大致輪廓,西斯看得見克維爾臉上的淡笑,連同那人略微模糊的眉眼。他的視線沿着時間線下行,游走到最下方一排獎杯時倏然停頓:時間停止在四年前。

帝國學院的标志映入眼簾,西斯的表情一瞬凝固,伏在櫃門上的指尖微微收緊,在水晶壁上留下四個斷裂的痕跡。

劍盾相映背後浮現山海浮雕紋路,振翅疾行的巨龍向天怒吼,橄榄枝編成的花環纏繞在它的爪尖。帝國學院的校徽銘刻在下方造型精致的金色獎杯上,從那個位置看不清獲獎人名字,但定是克維爾無疑。

那是帝國學院哨向賽總冠軍的榮譽獎杯。

“這個,我以前也有一個。”西斯隔着水晶壁指着獎杯說道,回過頭時才發現克維爾似乎在走神,因為當西斯靠近的時候,克維爾像是剛從一個噩夢裏脫離出來。

少将的視線極速聚焦,那雙沉着水波的藍色眼眸中染着隐晦的陣痛,他薄唇輕啓,卻沒說出話。

“我以前和高文……”西斯下意識提起高文,又覺得克維爾大概不認識高文,便連忙轉換了下措辭:“我和我的朋友也得過一個,不過是我們那屆的哨向賽,不是學校範圍的。”

“只參加過一次嗎?”克維爾沉默兩秒,忽然問道。

“嗯。”西斯回答的幹脆,也沒多想。

“這樣。”克維爾扯動嘴角,露出一個并不很好看的笑。

不知怎地,西斯忽然覺得那時的克維爾看起來哀傷又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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