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自習

精神體變異報告是要實驗主體為标本進行的實驗報告，但介于目标過少，薩琳娜削減了難度，直接采用校園論文網的原始數據。

報告主體分為兩部分，薩琳娜和西斯各寫一半，數據分析則主要由西斯來做。

至于同在一組的高文……他的任務就是端茶送水捶腿按背，他一個哨兵，基本就是跟着蹭學分的。

大概上中學的時候，西斯曾問過高文有什麽夢想，男孩子坐在天臺上吹着風，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個答案，一個完全不符合他身份與形象的答案：醫生。

西斯那時是有點感嘆和驚訝的，高文的戰鬥力很強、天賦也非常好。他總以為高文會想進軍隊幹一番大事業。但後來聽到高文的回答時才有幾分了然。

“你之前說你想進現龍軍團，我也考慮過要不要和你一起，但是後來覺得還是太危險了。”高文擡頭望天，邈遠的天空廣闊無垠，天空上的幾片雲像棉花般柔軟，慢慢地飄遠、飄遠、分崩離析。

相遇只在一瞬，分離也不過一個轉身，今日能肩并肩聊人生理想，或許明日便面對面悲陰陽兩隔。他總希望這樣安寧的日子多一些、再多一些……最好永遠也不要消失。

他沒什麽建功立業揚名立萬的雄圖大志，他只想窩在一個溫馨的小屋子裏，有份穩定的工作，和愛的人過平淡的日子。

上戰場太危險了，一不小心馬革裹屍可怎麽辦？

“我還是想做個醫生，治病救人。”高文笑了下，緊接着聽見西斯的聲音：“不過你的課業，似乎沒有做醫生的天賦。”

“不說話你會死嗎？”高文氣笑了，伸手掐西斯的臉。

青澀的少年在天臺上笑鬧着，時光緩慢、未來尚遠。

實驗報告的任務分配完後，西斯對另一個可能的目标實驗體非常感興趣：克維爾的翼虎。

饒是西斯見多識廣也沒見過翼虎，據他所知，瓊斯家的嫡系精神體應該是老虎，這突發變異的藍白雙翼老虎從學術價值上來說真的無比之高。

只不過克維爾身份特殊又是瓊斯家的嫡長子，沒人敢把他拎上試驗臺，再加之他的精神網絡過分複雜防禦性極其強，也沒人能滲透進去，這才避免了多餘的事。

不過這種想研究下翼虎的想法西斯大抵是不敢跟克維爾說的，他們本來關系就不算太近，說出口的話就太冒犯無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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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斯把文件格式等信息發給薩琳娜後就直奔訓練場去，想順路練練近戰，推開了反光玻璃門一進去，便見橡膠毯面上一個人影砰的摔倒在地。

那道悶響回蕩在空曠的訓練場，西斯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躊躇的看着場地中心的兩人。

克維爾的外套扔在一邊，黑色的裏衣繃得緊緊的，正好把他上半身的線條勒的明顯，腰間的皮帶将腰身的弧度掐緊。他揉了揉右手的手腕，低頭看着賴在地上不起來的亞力克。

“起來，繼續。”冷酷的吩咐外加嘴角似有似無的笑意像惡魔般背着上方燈光降臨，亞力克哭喪着臉求饒：“老大，霸淩是不好的，您的貴族操守呢？瓊斯家訓呢？現龍組價值觀呢？您不能為我這種小人物折腰啊！”

“別貧，切磋而已。”克維爾笑出了聲，腳尖輕輕碰了碰亞力克的肩膀，絲毫不打算收手。

見克維爾軟硬不吃，亞力克在心中嘆了口氣、任命般翻身就要起來，盤算着他要是殘疾了霍倫能不能照顧他一輩子，一想到那人或許只會冷笑嘲諷他心裏就更苦了。亞力克一個轉身，見到了遠處門口那個正要退出去的身影，眉頭一挑。

沒等他說話，上方的克維爾就開口道：“西斯。”

名字的音節被拖長又收緊，舌尖頂在齒列後發出的聲音帶着點顫抖感，像是被輕輕撥弄的琴弦，在沉寂無聲的空間中暗暗回響。

西斯偷摸離開的腳步一頓，他的手指掠在扶手上感受一陣冰涼。他其實半個身子已經探出門外了，按理說裏面的人該是看不見他的臉的，可當自己的名字被那人叫出的時候，整顆心都抖了一下。西斯轉過身來，直視着克維爾。

他聽到那人說：“來了就別走了。”

不走，看你校園霸淩？西斯想。

他瞥了一眼翻身坐起的亞力克，門在身後關閉的咔噠聲像是在他心上落了鎖，西斯不知所措地站在一邊。

“老大，撩人時候态度要軟，你這硬邦邦的語氣怪吓人，跟上司巡視似的……哎呦。”亞力克在克維爾身邊小聲道，不小心被克維爾踹了一腳。

克維爾淡淡的掃了一眼亞力克，對着西斯道：“來這裏做什麽？”

西斯捏了捏制服衣角，“我……嗯、來訓練。”

他本來是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可說的，他轉念一想，發覺自己似乎也沒理由在克維爾面前扭扭捏捏，也沒做什麽壞事非要虧心的躲着那人走。給自己調整了下心态後，朗聲道。

克維爾沉吟一會，出聲道：“今天訓練場的機械區在維修中，你一個人可能沒法訓練。”他說完這話，悄無聲息在西斯看不見的地方踢了踢亞力克的後腰。

當即心領神會的亞力克三兩下爬起來，他拍了拍衣服，笑着打哈哈：“哈，我今天還有事，我先走了，你們聊。”飛也似得逃開了，與西斯擦身而過時還不經意地眨了眨眼。

加油兄弟，把握好這難得的機會，撲倒他！

并沒有明白亞力克這隐晦鼓舞的西斯一頭霧水，他站在一邊和克維爾大眼瞪小眼，說道：“既然這樣，那、那我下次再來。”說着，作勢就要離開。

“西斯。”克維爾從地上撿起自己的制服外套，懶懶擡眼看着西斯說道。

“嗯？”向導轉過身來，看着克維爾。

“一起吃個午飯？”克維爾動作利落地把外套套在身上，擡手把扣子一顆顆向上扣好，那動作有種神秘的誘惑力。西斯的目光随着那細長的手指緩慢向上移動，在掠過那人脖頸凸起的喉結後，被臉上的微笑攫取住。

真心話，他不止一次覺得這個人好看。

所以被男人爆表荷爾蒙誘惑的向導茫然地點下頭去，思緒轉了好大一圈重新回籠後才發現自己到底答應了什麽。

後來的事簡直離譜，西斯再有意識的時候，他們已經坐在二食堂的餐桌上一人一碗意面吃的香甜。

西斯從小就是混跡于孤兒院貧民窟等灰色地帶的孩子，能過正常日子就非常奢侈了，他不太挑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過克維爾這人……

貴族家的小少爺随和的令人意外不說，連吃相都如此優雅。

向導按捺不住他的聊天欲望：“學長是最近才回來的吧？學校食堂這一年出了好多新菜，都特別好吃。”

“比如？”克維爾默不作聲地用筷子将香菜撥到一邊，開口問道。

“比如教工食堂的樹莓白雪糕和一食堂的鵝肝排。去年的時候學校出了個評比，最後拔得頭籌的是梅園食堂的單色梨果，那個是真好吃也是真貴，限量供應還要排隊……”資深美食評論家西斯·凱沃克靈活運用自己的親身經驗與小道消息肆無忌憚地賣弄着飲食上的學問，言簡意赅地給剛回校的克維爾補全了空缺的知識點。

這下好了，一頓簡單的午飯生生被西斯說成了美食品鑒大會，偏偏那個唯一的聽衆還面帶笑容耐心的鼓勵那人繼續說下去……

所以當他們走出食堂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緣分僅止于午飯，克維爾一腳踏出食堂門的時候被身後的人突兀叫住，他愣了一下，轉過頭看去。

白玉臺階總共有三十多級，從克維爾的腳下一路攀升向上，側面的大面落地鏡映着站在樓梯上的西斯的身影。偏斜的陽光順着窗戶縫隙游走進來，好巧不巧正好打在西斯身上将那人團團圍住，克維爾站定在原地的腳步向前錯了一步，藍寶石般的瞳眸盯着西斯一瞬不瞬。

“學長，我……”西斯張了張嘴。

學長，我想再見一下那只翼虎。

“怎麽了？”克維爾微擡的下颌繃出一條優雅的弧線，暗藏風暴的眼眸被溫和的笑意僞裝，那層堅硬的外殼從未脫落。

“我……我還能再見到你麽？”西斯慫了，他一秒轉折了話題。

他不敢跟克維爾提那種要求，有人說精神體是只有親近的人才可以接近的，這個說法西斯是贊同的。哨向的精神體在本質上就是一個人最隐私的內心反映，不是随便可以拿出來展覽的藏品玩物。

克維爾的唇角勾起，不知從何而來的滿足感席卷了他那顆一向堅韌強大的心髒，使得它劇烈跳動起來，“當然。”

果不其然，西斯放松似地笑了一下。

“不過下次見面時，請叫我的名字。”克維爾溫柔地笑了一下，察覺到西斯的一瞬錯愕。

下次見面時，不要再叫我學長了，請叫我克維爾。

我是有名字的，我謹代表克維爾·瓊斯一個人，跟帝國學院其他的千萬個學長不同。

請不要讓我在你心裏那麽平庸。

目送着克維爾離去直到身影消散在路的盡頭，西斯都沒有從剛才的震驚錯愕中回過味來。

首席哨兵讓我喊他的名字……是學長這個稱呼不香麽？還是他不喜歡？

“克維爾……克維爾。”西斯暗自叨念幾遍，一下笑出聲來。

心情大好，像無意中發現被抽中知名教授的實踐課一樣。

……

敲定了報告主題後便是漫長的尋找數據進行分析最後成文的艱苦卓絕的奮戰，薩琳娜突如其來的個人任務使得她分身乏術，大量工作全部積壓在西斯一個人身上。

本來時間也夠用，但西斯不想拖太久。他期中的論文比期末多，再快到期末時又有一堆比賽，怕最後沒有精力完成報告，只好提前開始。

幾天後的報告答辯取得的效果非常不錯，A級的等級使得他們在全校的隊伍中脫穎而出，薩琳娜細化了報告分析後，西斯就更忙了。

将近四月的首都星溫暖異常，厚棉衣已經穿不住了，春風吹拂柳枝裹挾花香掠過西斯的發梢。他把雙肩包的包帶向肩膀上攏了攏，制服拉鏈堪堪卡到胸口，低領T恤露出大片脖頸皮膚。

他點開和薩琳娜的對話框，發了條消息過去：“第一小段的收尾我看過了，幫你改一下，下面我來做。”接着擡腳向圖書館走去。

帝國學院的圖書館巨大無比，從外面看基本上就是個縮小版的太空堡壘，極具星際時代氣息的設計使得鋼鐵構架的冰冷壓迫感十足，全反光鏡的立體大門滾動着各種圖書館借閱信息。圖書館外人流很大，西斯背着包刷學生信息進了圖書館自習區，從A區溜到C區居然一個空座都沒發現。

奇了怪了，平時大家這麽用功學習麽？西斯詫異至極。

說來也寸，西斯少來圖書館，一般都是在宿舍裏自己悶頭幹大事。平時圖書館人也不多，只是趕上了三四年級的哨向理論測試，這才讓學院一半好幾千人湧入圖書館惡補理論知識，造就了如今這副座無虛席的場面。

不過比起期末奇景還是差的有點遠，想當初期末周時，走廊地上都能坐滿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帝國棟梁們如此沉迷學習，其實都是績點惹的禍。

平日裏游戲人間掀起的驚濤駭浪最後都會變成期末周止不住的嘩嘩淚水，染濕了複習資料，也染濕了空巢寂寞。

圖書館的自習區安排的無比奢華，雙人座和四人座都是精致沙發座椅外加懸浮書桌，靠窗遠眺的同時還有遮陽裝置。

清淡的香水，中央的飲食臺時刻供應飲品和點心，簡直舒适的不像自習區。

西斯擡腳溜上二樓，小眼睛像雷達一樣四處掃射，環視了一圈之後，終于在窗邊的一個二人座發現了空座位。

只不過那裏已經有一個人了，脊背挺直地坐在那裏，從背面看能見到他熨燙整齊的黑白制服和挂在桌邊的黑色書包，鍍金了一樣的發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這個背影……有點熟悉。

西斯走近兩步，直勾勾地看着他。

這個背影……何止熟悉。

腳步越來越近，那人的側臉逐漸清晰。

這個背影……

“學長？”西斯站定在克維爾身邊，叫了一聲。

克維爾眼皮都沒擡一下，目光穩穩落在書頁上，作勢還翻了一下書。

西斯：……

這不是沒聽見，就是單純不想理他。

西斯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站在克維爾身邊十秒，蝸牛似地打算蹭動着找別的座位。只是右腳剛邁出去一步，就聽見身後傳來明顯的敲擊聲。

克維爾閑暇的右手靠近西斯的方向，他蜷起手指敲了下桌面，悶響像雷鳴一樣炸響在西斯腦袋裏，讓他徒然就轉了過來。

西斯像是想起什麽一般，咳了一聲後道：“克維爾，你對面有人嗎？”

某人在暗地裏滿意的勾起唇角，語氣平淡毫無起伏：“沒有。”

原來是在意我的稱呼，懂了，西斯篤定地想，心裏小算盤打的啪啪響。

這兩個字就像從天而降的聖旨，得到皇帝口谕的西斯趕緊的拎着自己的背包一秒竄到對面座位結結實實坐上去，生怕對面的人一個反悔把他拎出圖書館去。

被拎出去事小，失去座位事大。

自習區的座位千金難求，實在丢不起。

不過讓人感到奇怪的是，克維爾面前的座位沒人，可他分明看到不少找座的學生從對面走過來，像游魂一樣蕩在走廊裏，為什麽首席哨兵對面沒人坐呢？威壓太強沒人敢來？

西斯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了幾秒沒考慮出個所以然來，後來幹脆就不想了。他把書包裏的光腦和數據計算筆記本拿出來，光感筆放在桌子上的時候發出脆生生的一聲‘啪’，吓得他趕緊擡頭偷瞄對面的克維爾。

哨兵還是認真看書的模樣，一點表情變化都沒有。

他不在意這點聲音。

西斯的手指一動，斂下目光将背包拉鏈拉上在側面挂好，正要開始自己的寫報告大業時，敏銳的聽力讓他聽見了些有趣的東西。

後面的兩個女生在一起竊竊私語，聲音細的跟蚊子哼哼似的。

“原來克維爾學長真的約了人。”

“是啊，我還以為那只是個說辭。”

“這不是二年級的榜首向導麽？”

“對對對，上次遠途拉練和學長組隊的那位。”

“他倆不會真的……天啊我的cp這是要發糖麽？”

“嘿嘿嘿回頭cp樓有的鬧了！”

“噓小聲點……他好像聽見了……”

西斯表情怪異地收回他伸的老長的耳朵尖，心中的疑問層出不窮。

怪不得克維爾對面沒人，他是約了人是麽？那他剛才為什麽說沒人。那過一會克維爾約的人要是來了……

下意識忽略cp樓的西斯一頭霧水，但又敢想不敢問，只能憋在心裏長蘑菇。

算了，學習吧。

西斯嘆了口氣，悄悄掐了下自己的手腕，逐漸把對面那個光彩照人的家夥從腦子裏排除出去，專心于面前的文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