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游樂園
這件事在光網上發酵了幾天,當事人都沒有任何表示,他們的交集還是少,舊料扒不出太多,久而久之便算捕風捉影。
第二次哨向組合課上,西斯又一次被請去四年級做幫手。
克維爾半披着他的制服靠在候場區的欄杆上,偏頭看着逐漸走近的西斯,他笑着打招呼:“那邊的課上完了?”
“沒有,這不先來這邊幫忙了嗎?”西斯無奈地笑了一下,相比于第一次見面時的緊張局促,眼下兩人的氣氛好了不少。
西斯在克維爾身邊站定,仿着克維爾的樣子與他一同靠在欄杆上。
他琢磨着先前的事應該怎麽開口才好,他是想跟克維爾解釋的,可是看着哨兵的表情似乎完全沒有在意,該怎麽笑還怎麽笑,一點破綻都看不出。
他是不是只當成個熱鬧,沒有在意呢?
“來得有點早,二年級的基礎訓練似乎還沒完成。”克維爾先前早早地就在觀察着西斯那邊的進度,他整了整袖扣,了無痕跡地道。
“我的基礎訓練完成度已經封頂了,教官給我放了假。”西斯笑的時候露出小白牙,看得克維爾心思一晃。少年張揚自得的表情耀眼極了,惹得他心情好了起來:“這麽厲害?”
“就是這麽厲害。”西斯用肩膀撞了一下克維爾,挑着語調商量着道:“商量個事,一會兒別沖那麽靠前。”
西斯跟高文和其他同學鬧慣了,腦子裏沒有什麽授受不親的弦,一時間又有點得意忘形。他離克維爾只有十幾厘米的距離,輕軟溫熱的呼吸打在克維爾的脖頸裏直往領口深處蹿,哨兵握在欄杆上的手瞬間收緊。
被柔軟生物靠近的感覺,沉寂的心髒沒命地跳起來。
“你想怎麽樣?”克維爾重新拾回話題,他聽見西斯說道:“就、給我留點發揮的空間,不用那麽貼心地保護我。”
克維爾的指節搭在下嘴唇上,思考了半晌才緩緩點頭。
西斯其實對克維爾的點頭沒抱太大期望,但令人意外的是,克維爾居然真的懂了。
不再橫沖直撞一人包攬的哨兵放慢了他的進攻速度,一方面控制着戰鬥節奏另一方面又認真專注觀察着向導的戰鬥方式與習慣,那場戰鬥依舊很迅速,只不過戰鬥主體完美轉換成向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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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強。”克維爾看着西斯穿上扔在一邊的制服,毫不吝啬地贊賞道。
那真的是首席哨兵見到過的最強的向導了,幹淨利落的身法和強勁的爆發力,遠觀不如近看,仔細察覺後在更能理解這份令人驚詫的優秀。
由少年向青年轉換的人渾身充滿朝氣,他折起的袖子卡住纖細的手腕骨,潇灑地勾着衣領的手指輕輕旋轉,帶起的陣風掀起克維爾的發梢。
西斯披上衣服将手臂套進袖管,仰起臉送給克維爾一個大大的微笑。
“得到首席哨兵的誇獎實在感激不盡。”西斯覺得自己似乎在克維爾的心裏已經略微脫離了被保護對象的範疇,高興地眯起眼睛。“那個…前幾天的帖子……”西斯剛想解釋一下,便聽見克維爾已經接過了話頭:“玩鬧而已。”
西斯隐隐呼出了一口氣,幾分慶幸中還藏着些難以言明的情感。
克維爾轉過身去,收斂略微暗沉的目光。
……
深綠色翡翠荊棘裹挾疾風暴雨中毅然綻放的緋紅玫瑰垂蕩于空中,銀質的鏈條在月光下染出細碎光點,躺在床上的青年将微涼的項鏈緊緊握在掌心,貼近那顆頑強跳動的心。
……
周六,當西斯被迫站在游樂園城堡大門口時,他仍沒從困倦中清醒過來。
一小時前。
“叮叮叮……”
耳邊吵鬧不休的腕屏傳來語音通話的來電聲,西斯眉頭微皺,反手将被子拽起捂在耳邊噪音制造者上面。
噪音消失,歲月靜好。
“哐哐哐……”像是要砸碎門板一般驚天動地捶了十幾下後,外面的人才運用自己的權限大搖大擺進了西斯的宿舍。
“現在才幾點。”還沒睡醒的西斯抄起掉在地上的抱枕閉着眼朝始作俑者扔去,沒瞄準的抱枕貼着高文的腦袋擦邊而過,落在身後的凳子上砸地歪倒在一邊。
“周六的陽光與清風多麽美妙,快起來,游樂園之旅要開始了。”高文無視賴床的西斯,他走到窗邊輕車熟路拉開插銷,四月的風呼呼灌進室內,窗簾層疊翻飛。
秒被凍醒的西斯倒吸一口涼氣,他被迫龜縮進被子裏,探出個頭狠狠瞪着高文。
這個人絕對有病!
“我就想不明白,你和小姑娘約會為什麽要叫上我,你就非要個燈泡給你倆照明嗎?”西斯百思不得其解,大好的周六覺也沒得睡了,他翻身爬起來穿衣服,語氣狠得像是要把高文吞下去。
“沒約會,這叫親子游。”高文殷勤地幫西斯鋪床,還沒動手就被西斯一巴掌拍了回去。
被迫起床的西斯一路上又被迫瞻仰高文那個打工掙錢攢了半年才買到的荊棘玫瑰項鏈,拿絲絨布包得層層疊疊。那是高文特地去首飾店定制的項鏈,和薩琳娜那個從小戴到大的荊棘玫瑰發卡如出一轍。
西斯是和高文與薩琳娜待在一起很久之後才知道這兩人的身世的,高文是最先到達孤兒院的,在那裏生活了一年之後遇到了薩琳娜。
那時候的薩琳娜是被一對夫婦送來的,據他所知,那對夫婦的并不是本地人,穿着也比本地人華貴許多。高文第一次見到薩琳娜的時候,小姑娘手裏握着那個荊棘玫瑰發卡不安地站在牆角,那對夫婦正在和院長商量價錢——薩琳娜是被賣到孤兒院的。
從那以後,高文再也沒有見過那對夫婦。
剛到孤兒院的薩琳娜基本不敢說話,在女孩子堆裏也經常受欺負,後來高文看不過去了,便總護着她。少年人的善惡觀很樸素,受欺負的就是好人,他本就看不慣那些看似高人一等的女孩子,自然而然把薩琳娜劃歸自己的保護範圍內。
後來薩琳娜說:那對夫婦是她的叔叔和阿姨,她有記憶開始就在叔叔阿姨家住,聽叔叔說她似乎有一個父親,只是在做什麽大事情沒法回來。
年幼的薩琳娜經常坐在叔叔家院子門口等,春秋寒暑從不間斷。
叔叔跟她說,她的父親很快就會回來了。
可是直到她輾轉來到那顆天寒地凍的星球、直到她跟着兩位哥哥在暗無天日的地方艱難摸索、直到她學有所成進入帝國學院,她那個只在別人言語中出現的父親還是沒有出現。
日複一日的等待,最終沒有結果,像是被抛入深海的鹽水瓶,在水壓的蹂躏下最終碎裂,露出裏面滿是瘡痍的顆粒。
唯有那個似乎是父親留下的荊棘玫瑰,陪伴着小女孩從幼稚走向成熟。
首都星最大最豪華的游樂園占據了四個海島面積,巨大的城堡和拱門坐落于最中央的海島上,向外延伸的飛空橋割裂天空延伸至茫茫海面盡頭。入口處,薩琳娜穿着一條紅裙子等在一邊。
西斯不緊不慢走在兩人前面,游手好閑的向導跟随着大流人群進了游樂園,恰好趕上了上午時分的花車游行。
龐大豪華的游行陣容順着遠處的城堡走上理石大路,複古風格的路燈交替閃爍,花車女郎們跳着熱辣的舞蹈從游客面前走過,許多虛拟角色登臺表演。西斯靠在一邊兀自看着盛大的游行,臉上不自覺地浮現一抹笑意。
嘈雜的音樂聲如潮水般退去,揣在兜裏的手伸出來掠過微風。西斯眯起眼睛遮擋住上方來的強烈光線,回頭張望而去,一瞬僵了臉色。
原本在他身後的兩個人,沒了。
人流流動無比之快的游樂園,兩個失蹤的人就像石子投入大海,被暗流卷走不見蹤影。
這……
西斯懶散地笑了一下,心裏沒太當回事——反正也不是找不到,他們的腕屏都帶着的。
邏輯自洽成功的西斯摸了摸下巴,覺得這是一個可以擺脫燈泡宿命自己玩樂的好機會,擡腳剛走了兩步便聽見人群中傳來一個脆生生的叫喊:“表哥……克維爾!我要那個!”
克維爾?
本來邁向前方的腳徒然在空中拐了個彎朝一旁轉去,西斯像是發現了新大陸,确定自己的耳朵當真沒出問題。
那個小女孩叫的就是克維爾。
那個帝國學院首席哨兵克維爾·瓊斯。
脫去學院黑白制服的克維爾穿着一件長款棕色風衣,修身款設計将他的身形雕琢得更加出挑。
他站在一個賣烤魚餅的攤位前遲疑,身邊的女孩穿着一身明黃色的日常宮廷裙,黃色的小皮鞋擦得铮亮。她指向那個草莓味的烤魚餅。
克維爾伸手在付款機上掃了一下,攤位的店主拿出了兩個烤魚餅模具專心制作。小女孩死盯着從上方倒下的草莓醬,克維爾則是站在一邊伸出一只手攥着女孩的小手。
制作烤魚餅的時間不長,可在西斯的感知裏就像是被掰開揉碎仔細一點點數完一般,每一眼都被拉成一條長長的弧線,克維爾的每一個動作都在無限放大。
西斯沉默半晌,視線從未從哨兵身上離開。
克維爾伸手接過裝着零食的紙袋,輕輕将多餘的包裝紙撕開折好後遞給那個女孩,他的視線猝不及防地擡起,又猝不及防地和西斯對視。
這目光交纏的時機太寸了,西斯臉上的笑容還沒收回就被抓了個偷窺的現行。
哨兵的眼神別有深意,西斯只好過去,大大方方地和克維爾打招呼:“克維爾,來游樂園玩?”
這話問了跟沒問沒區別。
“表妹放假,帶她來玩。”克維爾低頭示意了一下小女孩,只見女孩連忙咽下嘴裏的那口草莓魚餅,脆生生道:“哥哥好,我叫露西·文森特。”
“我叫西斯·凱沃克。”西斯回道。
露西突然兩步後退藏在克維爾的身後,眨巴着眼睛好奇地問道:“哥哥是表哥的男朋友嗎?”
???
寶貝兒你确定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西斯頭頂飄過一串問號,他盯着露西純潔無瑕正直友好的眼睛口幹舌燥,一陣好笑和質疑從胸膛裏竄出。磕了一下,沒說出話。
克維爾只看着西斯,似乎是好奇他會怎麽回答。
“哥哥剛才看表哥笑的很溫柔,就像電視劇裏的女主角一樣。”露西又說話了。
“哥哥和你表哥,是純潔的友誼。”西斯的嘴角扯了一下,加重了友誼這兩個字。
“唔。”露西好像有點失望,她扁了扁嘴,繼續吃自己的烤魚餅了。
“小孩子胡鬧,別在意。”先前一直像是啞巴了的克維爾這才把麥克風打開,他四兩撥千斤地說了句。
“我覺得現在電視劇的質量都不太高,下次先看看影評吧。”西斯末了還覺得不過瘾,悄聲道:“這可是祖國的花朵,不能被奇怪的東西影響了。”
克維爾悶笑了一聲,沒再接話。
露西的目光悄悄在他們身上轉了轉,好看的小臉微皺起來,小鼻子抽了下,突然伸手拉住西斯的衣角。
“哥哥和我們一起玩好不好?”
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克維爾……西斯擡眼去看克維爾,不小心晃了神。被惡魔誘惑的向導果斷抛棄了和自己一起來的兩個人,幹脆地點了點頭。
兄妹倆二人游瞬間變成三人行,西斯和克維爾一左一右領着露西向過山車的方向走,上天入地的懸浮軌在空中盤成扭曲形狀。乘客們尖銳的吶喊聲由遠及近劃破天際,天邊的雲幽幽的向遠處飄,仿佛地上的一切都與它無關。
……
西斯:“哈哈哈哈哈哈!”
露西:“嘤啊啊啊啊啊!”
克維爾:“……”
從高空俯沖而下的過山車穿梭于勁風之中,因緊張刺激而猛烈跳動的心髒敲出作戰進行曲的鼓點。西斯伸出手去撈頭頂疾馳的風,冰涼的氣流從他的指縫中溜走。露西捂着眼睛盲目尖叫,克維爾則一臉平靜眺望遠方,冷靜地仿佛此時坐在過山車上的人不是他一樣。
“克維爾!”西斯的呼喊聲被烈風切割成碎片,斷斷續續傳到克維爾耳朵裏。
流動淺色光芒的眼睛深處徒然溫柔下來,向導下一句被淹沒在乘客鋪天蓋地的尖叫聲中,只是透過唇語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
西斯說:“開心嗎?”
喝了一肚子風的向導別提多開心了,克維爾的唇輕輕勾起,一個穿透外界全部噪音的聲音在他意識之海深處響起,那是他自己的音色:“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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