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戒指

西斯沒想到他會見到克維爾,在比賽結束鈴響後的昏暗走廊。哨兵風塵仆仆地站在門口,拿他那雙沉郁的眼睛凝視向導,如黑夜裏黯淡的星。

下一場比賽的歡呼聲從遠處傳來,西斯捂着在臺上蹭傷的胳膊走下來,姿勢有些別扭。他擡眼望過去,發覺克維爾在走近。

僅有壁燈閃耀的漆黑走廊将氣氛壓制,克維爾的腳步聲像鼓點,敲得西斯心裏難受。

你看,他來了,就是來的有點晚。西斯想。

“對不起,我來遲了。”

克維爾走得很快,似是焦急地想确認什麽,嗓音在空曠的環境裏更為低沉而鮮明。

“沒事。”西斯有些啞了,他心裏不舒服,不願和克維爾說話。可哨兵堵在他面前,愣是讓他一步也前進不了。

你不是來遲了,你是錯過了。

小貓咪炸起毛來亮出爪子在原地氣惱地來回亂轉,賭氣的同時還保持表面風度。克維爾舍不得西斯這樣生氣,解釋道:“軍方有一個緊急任務,必須要編制內人員參與,我本來想提前告知,但等我知道事情全貌時已經進入作戰區,我沒法聯系你。”

西斯移開眼,在漆黑的角落裏安置視線,他聽着克維爾的解釋,心裏忽然松了一口氣。

“就、連發一條消息的時間都沒有嗎?”

沉默在長久持續,西斯好半天才低聲問道。

連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嗎?什麽任務那麽緊急。

“我很抱歉。”克維爾斂着眼,睫毛像一片飄散在黑暗中的絮。

他一說這話,西斯就不知道該如何去接。

向導是生氣的,氣克維爾一聲不吭放他鴿子。可如今見到了這個人、得知他是因為一個任務不得不短暫離開,又覺得無所謂了。

除了原諒和告誡,西斯想不到還有什麽能妥善解決現下問題的方法。

又或者說,他不想在這個令人不快的循環裏多呆一秒。

“不能再有下次了。”西斯妥協地呼出一口氣,輕聲道。

“好。”克維爾回應。

但很顯然,西斯并沒有如他口頭上所說真的放下這事,他每次看到自己一挑二的視頻都有些委屈,連帶着兩天沒和克維爾說話。

所以第三天,哨兵自己找上門來了。

帝國學院每年都會組織固定的社會志願服務活動,通過學生與社會的對接将社會亟待關注的問題落實下來。每年這個項目都很火爆,不乏是固定學時在背後做了推手。

一年級時西斯面試了兩年的孤兒院兒童關愛項目,每兩周固定時間去,一般就是陪小朋友玩游戲、教語法詞句、讀故事之類的事。

集體出行的懸浮包廂車停在校門口,西斯在一旁作為領隊和老師對接,剛轉過頭就看見人群中走來的克維爾。

哨兵穿了一套灰白色的休閑裝,黑曜石的斜挎包背在身上,像一個外出旅游的閑人。他光明正大走到西斯面前,居高臨下望着他。

“你怎麽來了?”西斯費解,他不記得四年級的克維爾有理由來這裏。

“今天天氣好,适合外出。”克維爾擡頭時會露出好看的頸部線條,他自然地伸手幫忙把西斯挂歪的領隊牌整理好,末了還貼心地撫了下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塵。

“我等你。”臨走時,克維爾附身在西斯耳邊說道。

上車後,克維爾果然坐在最後一排,他旁邊留了一個空位。

“克維爾的志願時長還沒滿嗎?”

“滿了。”克維爾搖頭,目光灼灼看着西斯,“只是有別的事。”

“什麽事?”西斯扶着座椅靠背在克維爾身邊坐好,車子緩緩開動,向着郊區的孤兒院行駛。

清晨首都星暖黃的陽光穿過地平線向上層天空蔓延,西斯習慣于車廂裏嘈雜的交流聲,他偏頭向克維爾那邊望去,入目的景色令他心動。

身形矯健的哨兵微微倚靠在車窗上,金色的發絲和外面的光芒融為一體,那暖色光線穿過哨兵澄澈的眼眸,微凸的喉結在他說話時輕動。緊接着,那人的聲音傳來:“來見你。”

“你真狡猾。”西斯別開眼,他仰頭看着越來越近的懸浮車道高速路口,輕聲呢喃。

那一瞬間,狡猾似乎是一個褒義詞。

首都星的孤兒院環境相當優秀,置于管控下的福利機構無論是在制度還是福利水平上都與西斯童年的那家不一樣。精心布置的花園和暖房成為小孩子的最佳嬉戲場所,美人魚噴泉下紅魚搖曳而過。西斯和克維爾剛剛結束幫小朋友整理玩具的任務,正走在小花園裏趕赴下一個場地。

“我看到他們剛剛在玩機甲拼圖,我覺得那個還挺難的。”

西斯邁過一方小草坑,回想起剛才的場景說。

克維爾:“對小孩子來說有難度。”

“我以前沒玩過那種,我們那裏沒有這裏好。”西斯笑着說道,他輕松地伸手撩過頭頂嫩綠的枝桠,果不其然聽見克維爾在他身後發問:“你們那裏?”

“我也是孤兒院出身,在邊境一個小城市。”西斯對自己的出身沒有芥蒂,甚至會慶幸遇見了高文和薩琳娜。

一路上西斯給克維爾講了很多以前的事:過冬時候偷院子裏的土豆和堅果藏在屋子裏的小角落、絞盡腦汁想辦法怎麽能多拿一個蘋果,以及在天寒地凍的黑夜裏等待日出的場景。

當紛飛暴雪遠處的光芒亮起,深夜仿佛就要消弭殆盡。

孤兒院緊靠着殘障兒童捐助會,西斯和克維爾幫忙搬雜物到那裏,出來的時候向導發覺哨兵望着一塊廣告牌發愣。

廣告牌上無一例外都是些福利院和商家的合作廣告,號召市民獻愛心為福利事業做貢獻。那牌子上是一個聯合捐助的宣傳畫,萬丈陽光照徹幽深海底,長着翅膀的年輕小孩在水流湧動中飛向海面,最中央是一款古樸的戒指。

沒什麽花哨的地方,但就是特殊到可以讓克維爾駐足一瞬。

“克維爾想要這個戒指?”西斯問道。

站在一旁的克維爾沒回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他正欲解釋什麽,卻忽然被西斯捉住了手腕。

“那個很好得,捐款就行。”

克維爾無聲瞟了眼兩人交握的手,到嘴邊的話最終沒說出去。

他想告訴西斯:這款戒指很像他母親先前設計的那個,他只是想确定一下花紋。

可會意錯誤也會帶來驚喜,比如說之前不太愛理人的向導忽然選擇和他親近,而且是握手。

得到那枚戒指的條件很簡單,捐一定數額的聯盟幣并且登記姓名,就能獲得紀念品。克維爾以前從不知道會有人為了紀念品而去捐款,亦或者說慈善的目的似乎也不該是這樣的……帶有點功利性。

但他并不反感,甚至覺得西斯很有趣。

向導半伏在鋼鐵櫃臺上,清瘦的身軀勾出一條漂亮幹練的線條,他仰着臉和工作人員說了些什麽,轉過頭看克維爾時眼裏帶着星光。

捐款的速度極快,業務處理也幹淨利落,櫃臺前的事務員端着笑容幫兩人忙前忙後,裝戒指的絲絨盒很快到手。

“這個戒指其實我也有一個,只不過不常戴。”西斯接過小盒子,他轉手遞給克維爾時說。

“為什麽?”克維爾拿着盒子沒打開,他随手擺弄了兩下,認真聽着西斯說話。

“就是戴不住,不太喜歡首飾。”話畢,西斯又催促道:“打開來看看。”

灰絨布面的戒指盒剛被濕紙巾擦過,克維爾打開盒子,看見那枚如宣傳海報上一模一樣的戒指,金屬光澤在暗光環境下仍能被看清。克維爾捏起那個纖細的戒圈,心道:果真是母親先前的圖稿。

“怎麽了?”西斯在一旁問。

“你幫我戴吧。”克維爾忽然把那個戒指放到西斯掌心,指尖的熱度順着金屬傳遞。

“啊,小少爺。”戒指在他掌中飛速旋轉,下一秒便被捏了起來。西斯眼裏含着笑,沒拒絕這個奇怪的要求。

瓊斯家的少爺連戴個戒指都要人伺候。

窗外的光流于屋檐,纖化玻璃無法阻隔的陽光落在肩膀。西斯勾起克維爾的指尖,緩慢地将戒指推到無名指上。

尺寸剛剛好。

哨兵藍海般的眼眸泛起波瀾,他凝視着向導的臉,輕聲道:“很合适。”

“是。”西斯的笑意溫柔。

一周後,聯合學院精英演習訓練。

模拟粒子槍的響動此起彼伏,空曠的地下停車場燈光昏暗,沉積的污水在凹陷處緩慢流淌。西斯躲在一輛千瘡百孔的廢棄貨車背後,勾動槍械上膛的聲音小到聽不清。

“D3-2紅色區三名敵人,持有任務A型文件,完畢。”西斯低沉的聲音通過傳音器發送到小組聯系系統中,幾乎是同時,耳麥裏便傳來信號接收的消息。

每年春季,帝國學院都會和其他幾個帝國知名軍事學院展開聯動性精英訓練,旨在整體培育帝國棟梁,在訓練中互相交換信息。每個學員選出優秀學生進行組隊,每隊七人,戰鬥場地在一個大型戰艦制造廠。

“收到,現在前往支援。”傳來的聲音讓西斯心底一動,他故意把耳麥湊近了些,眯起眼仔細聽着。男人清淺的呼吸聲被光信號解構傳輸,彙成清冷低沉的語音片段。西斯看了眼位置信息地圖,克維爾正高速趕來。

作為一個指揮者的克維爾能展現出與平日不同的形象:理智、果決、善于抓住時機,他是天生的領袖,說出的話總是令人信服。

熾熱的呼吸盤旋而上,西斯勉強沉靜心思,将視線挪到前方的敵人身上。

克維爾趕到的時候,向導正在一塊倒塌的大牌匾下清理“屍體”和搜刮物資。頭頂的探照燈打下蒼白光束,将西斯棱角模糊的身形融化在內。

“我說你就這麽對待戰俘的?”牌匾下,謝威特軍事學院的三名成員歪歪扭扭坐在角落裏,他們身上的號牌都被摘掉,迷彩服随手扔在一邊,盤着腿不滿地盯着在他們面前晃來晃去的西斯。領頭的哨兵說道。

按理來說,被擊中标志的成員會進入不可戰鬥的“死亡”狀态,眼下這三位便是如此。

“屍體別說話,通訊器在哪呢?”西斯居高臨下地站在三位哨兵面前,臉色嚴肅冷峻,半分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話畢還伸手出來。

“要搜身嗎?還是要脫?”領頭的哨兵挑眉,他懶散地坐在一邊,身子歪扭地像沒長骨頭。他挑眉笑了一聲,語氣裏含着點逗弄的意思。

西斯扭了扭手腕,心想着這年頭還有敢調戲向導的。

哦,應該是還有敢調戲他的。

他沒在乎那話,想幹脆利落拿了通訊器走人。先前看地圖時克維爾離他已經很近了,他不想在這裏空耗時間。

只是向導不在意,不代表某個哨兵不在意。

“不說的話,打一頓就好了。”突如其來的清冷聲調讓西斯一愣,在場的哨兵皆露出戒備的神色。西斯的手腕被克維爾捉住,轉個彎又牢牢地鉗制。他倏然間被擋在克維爾身後,視線只剩下一片晃蕩的金色。

是克維爾的發色,像卡納班平原的卷曲小羊毛。

“虐待屍體是要追究責任的。”西斯緩慢地眨眼,他一瞬不瞬盯着克維爾的耳尖,恍然道。

有什麽在心底突然燒起來,星火燎原漫上天空,克維爾的話語像隔着一層水,傳進西斯心裏去。

“你有很好的戰場道德。”克維爾沒放手,盡管他似乎感覺到了向導手腕上那股詭異的熱度,他代替小貓咪完成了搜尋通訊器的任務,大搖大擺領着西斯移動到下一個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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