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星歷 3109 座人類軍事基地
“我想,我們需要跟你談一談那天在病房裏發生的事情。”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艾倫正坐在一片雨林前面……那是一片模拟出來的雨林。
大概是因為天女座人類軍事基地距離地球太過于遙遠,為了穩定這裏士兵的情緒,這座基地所配備的全息投影模拟設備是艾倫所見過的最高級最完美的。就比如說現在,艾倫竟然可以端坐在一張與軍事基地格格不入的法式宮廷椅上,欣賞着這片模拟出來的景象:
層層疊疊的熱帶植物正在潮濕的暴雨中顫抖。一只雨林蛙,從一片箭毒木的葉尖上發了一會兒呆,它身上鮮豔的顏色顯示出它體內驚人的毒性,它看上去仿佛是無敵的。可下一秒,一條睫角棕榈蝮無聲無息地從陰影中倏然彈出,然後一口吞下了那只倒黴的雨林蛙,随後,它瑰麗華美的身影消失在了濃稠的綠色之中……
艾倫望着那生動無比的場景,像是已經看得出了神,以至于他完全沒顧得上回應那句話。
薩基爾雙手環胸,他靠在辦公桌上端詳着艾倫。
艾倫的沉默讓他皺了皺眉頭,一些冷酷的話語幾乎已經到了他的舌尖,但在想到某些人和某些事之後,薩基爾立刻将那些習慣性的命令語強行咽了回去。
這讓他感覺又別扭又奇怪。
當然,更加別扭和奇怪的是他的喉嚨。
薩基爾的脖子上纏着一條長長的黑色繃帶,距離病房裏那一場可怕的混亂已經過去了好幾天,而薩基爾也經歷了相當高等級的醫療修複。
但他一旦開口說話,他依然會感覺自己的喉部隐隐作痛——當然,在負責治療他的醫療官看來,薩基爾的這種隐隐作痛與其說是生理上的受損,到不如說是心理上的。
雷蒙德·莫克姆當時對他的襲擊,确實讓他産生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一直到現在,薩基爾說話時地聲音依然非常的沙啞,聽上去仿佛像是另外一個人的腔調。
“你想要一些咖啡嗎?
薩基爾在短暫的沉默後,又開口詢問道,語氣中隐隐似乎還透着些許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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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沒有等到回應,薩基爾自顧自地為自己倒上了滿滿一杯咖啡。
而他這種退讓的态度,讓艾倫慢慢地收回了目光,他望向了薩基爾,後者就着咖啡吃了兩顆緩解神經焦慮的藥片。
艾倫看着那個男人眼睛下方厚厚的黑眼圈還有在幾天內就凹陷了下去的臉頰,沉默了一小會之後,他忽然開口。
“我不需要咖啡,順便說,你吃的那兩種藥物很大程度上都只有心理安慰的作用。”
他一字一句平靜地說道。
薩基爾詫異地回過頭看向艾倫。
艾倫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只是一個小提醒。”他說。
“……謝謝。”
薩基爾遲疑了片刻,然後才道謝道。
他嘆了一口氣,端着自己的咖啡杯走了回來,接着他坐回了自己的座位,隔着那一張書桌與艾倫對視着。
“我從來都不擅長東拉西扯還有緩解氣氛——那麽現在我們可以進入正題,正式地來談一談雷蒙德·莫克姆上校了嗎?”
薩基爾問道。
“好吧。”
艾倫眼睫輕顫,然後他點了點頭。
“我聽說,你已經連續幾天拒絕去與雷蒙德上校見面了?”
“不然呢?”艾倫偏了偏頭,他的語氣聽上去是真心實意的迷惑,“如果是你,在看見了那樣的他之後,你會願意跑到他的病房裏去,然後假裝什麽沒有發生,什麽都不害怕的樣子,與那個人進行近距離的接觸嗎?”
艾倫至今都無法忘記,那一天自己是如何離開雷蒙德的病房的。
哪怕在注射了大劑量的鎮定劑後,雷蒙德依然顯示出了堪稱恐怖的臂力。
艾倫最後是在其他人的幫助下才勉強從昏迷不醒的雷蒙德懷裏離開,而代價的就是他不得不放棄了自己的外套。那個男人的胳膊留在他腰腹間的輕微淤血甚至到現在都沒有消退,更不要說,從那一天之後,幾乎每天晚上艾倫都會在半夜驚醒。因為他總是覺得,雷蒙德似乎就站在黑暗中,睜着癡狂的血紅眼睛靜靜地窺視着他。
他甚至還會産生幻覺……他的房間裏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一直萦繞着那種特殊的氣味。
來自于雷蒙德氣味。
即便是在三年前與雷蒙德結婚後的那段日子,艾倫都不曾感覺自己精神壓力如此大過。
“這個……”
聽到艾倫的反問,薩基爾頓時沉默了。
一直到很久之後,薩基爾才嘆着氣重新開口。
“其實我想之前應該也已經有人通知過你了。我們後來給雷蒙德上校的身體做過檢查。他的狀況很特別……”
說到“特別”的時候,艾倫明顯可以看到薩基爾眼神中閃過一抹忌憚。
“他的各項生理指标都逐漸開始好轉,雖然至今為止我們的人還沒有找到确切原因,但是,雷蒙德·莫克姆上校确實有着遠遠超乎常人的自我愈合能力——當然,我指的是肉體上的那種。”薩基爾說完,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截止到現在,甚至就連連他在救生艙裏因為長時間休眠導致的肌肉萎縮也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
“這倒是很容易看出來。”
艾倫說道。
幾天前他可是親眼看見雷蒙德是如何輕而易舉地将那些倒黴的醫療小組的人像是扔垃圾一般扔出去的。
雷蒙德的肉體不僅已經恢複……恐怕比普通人還要更加強悍才對。
“但他的大腦出了一些問題。好吧,這一點我想你早就已經能看出來了,”薩基爾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們給他進行了檢查,結果并不是很美妙。即便是抛開雷蒙德上校在時間囊泡裏遭遇的一系列侵蝕,僅僅只是從我們目前能夠掌握到的情況來看,他在那一枚救生艙裏也呆得太久了。而且我們還發現了一些新的數據…”說到這的時候,薩基爾的臉色變得有些奇怪。
艾倫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他敏銳地察覺到,薩基爾企圖隐藏的那一抹情緒或許跟接近于……憐憫?
薩基爾在憐憫雷蒙德?
就艾倫因為自己的猜測而感到萬分納悶的時候,薩基爾繼續說了下去。
“我們之前就已經解釋過了,雷蒙德·莫克姆上校所使用的救生艙僅僅只能用來應急,這意味着,當救生艙的使用壽命到達極限之後,雷蒙德上校非常不幸地逐漸脫離了純粹的低溫休眠狀态……”
“等等,你在說什麽,我是不是理解錯了?”
聽到這裏,艾倫終于還是不由自主地開口打斷了薩基爾。
他震驚地看着臉色有些陰沉的軍官。
“雷蒙德在那一枚救生艙裏完好無整地呆了100多年,這可是你們說的。可是,現在你們卻跟我說,他在這過程中脫離了低溫休眠狀?那麽現在躺在病床上的那個家夥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個……”
薩基爾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他遲疑了一會兒,看上去似乎正在苦苦思考該如何搪塞艾倫。
但最後,他卻還是嘆着氣,說出了本不應該告知艾倫的事實。
“在雷蒙德上校脫離救生艙後,我們的人終于有機會仔細地檢查那枚救生艙,我們在裏頭找到了一些不完整的記錄,看看這個……”
薩基爾的手在空中揮舞了一下,他的腕表微微一閃,空氣中迅速地浮現出了一行又一行的報告和數據,這其中最為顯眼的便是雷蒙德的腦波記錄。
艾倫定睛看向那些記錄,然後他的眉頭緊緊地鎖在了一起。
“等等……清醒時間……雷蒙德·莫克姆的艙內清醒時間?”
他看着記錄上的字跡,喃喃出聲。
“雷蒙德上校沉睡的100年時間裏,并不是完全處于失去意識的狀态的。”
薩基爾在艾倫耳邊補充道。
雷蒙德·莫克姆所遭遇的事件,可以說是完全超出了薩基爾能夠想象的極限。
因為救生艙的設計問題,即便是勉強運行着休眠程序,救生艙依然無法完美地運行深眠程序。這就直接導致了一個噩夢般的可怕事故——在時間囊泡中那無限混亂并且被拉長的時間裏,雷蒙德·莫克姆每隔幾年,就會從深沉休眠中清醒過來,但為了維持他的生命,救生艙依然會讓他的身體處于冷凍狀态,這就意味着,在極度的冰冷與寒冷之中,雷蒙德的意識卻是清醒的。
但他無法動彈,無法呼喊,也無法對這種情況作出任何反抗。而根據研究小組的推測,在雷蒙德清醒的時間段裏,黑鹳號上的其他船員恐怕也早已罹難。
雷蒙德·莫克姆所陷入的,是比地獄還要可怕的寂靜監牢。
他只能默默地忍受那漫長得近乎永恒的寒冷與虛空,這個清醒時間段有的時候會持續幾個月,而不幸運的話,甚至可以持續幾年。
而在這個過程中,唯一陪伴着雷蒙德的,是被他帶入了救生艙的投影球。
在近乎凝固的時間裏,只有那一枚投影球一直在不斷循環播放着艾倫的歌曲。
那是他的唯一。
作者有話要說: 白皇帝:其實那個時候那個低級雄性生物早就被我搞死了。
艾倫:……
白皇帝:但我一直有在聽你的歌哦!
艾倫:……
白皇帝:真好聽啊(#^.^#)我家艾倫的歌無論聽多久都不會膩呢。
艾倫:……
白皇帝:一般人大概就瘋掉了,但因為我有你的歌,一點關系都沒有甚至還很幸福哦!
艾倫:(壓力大到胃抽筋·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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