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小鳥叼走了王冠……從此再也沒有歸來……”

“王子手持着玫瑰, 淚水沾滿了花蕊……”

……

就在艾倫擁抱着年幼的混血孩童,對他唱起那首來自于母親的童謠的同時。

于中軸區某個連圖紙都沒有的陰暗區域內……

貝利安的兄長,同時也是蘇族人最後的首領, 烏劜雅達正臉色鐵青在中軸區錯綜複雜的生活區,還有那些不容許對外公布的秘密區域裏飛快地游走。

他漆黑而冰冷的銳利目光在嘈雜虛弱的人群中不斷掃過,周身氣息凝重得仿佛他的呼吸中都充斥着利刃與鮮血。

是的,烏劜雅達正在尋找貝利安。

他原本就不是那種易于相處的人, 而現在, 他身上的某些特殊氣質, 更是因為貝利安的失蹤而變得愈發凸顯出來。

男人顯得是那樣冰冷而恐怖,但凡是他經過的地方, 甚至不需要動用到蘇族人的力量, 人們便像是被摩西分開的紅海,自發地為他讓出了一條道路……

而沉默不語的其他蘇族人則是排成一對, 沉默地跟在烏劜雅達的身後。

他們并沒有自己的首領那麽顯眼,但任何人只要對上他們漆黑的視線, 便會不由自主地開始瑟瑟發抖。

即便在平時擁有着類似人類的形體,即便他們偶爾也會說人類通用語,但蘇族人……壓根就不能算是人類。

他們是一群徹頭徹尾的異族……是……怪物。

無數外域之民在心底不由自主地這麽想着。

當然, 蘇族人大概也不會在意他們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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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中的任何人……任何人膽敢傷害蘇族的貝利安, 那麽他和他的所有部族, 都将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我烏劜雅達可以在這裏向你們發誓,你們将身墜地獄, 痛苦和魔鬼将在接下來的一百年裏無時無刻地追随你們。你們的嬰孩将永遠無法誕生, 你們中的老人将永遠無法安詳死去, 而你們中的青年人将在日複一日的絕望中徹底瘋狂, 因為蘇族的憤怒和詛咒将一直伴随着你們——”

烏劜雅達一步一步過越過人群,他看似和氣地沖着那些面帶不安的域外之民們說道。

他的聲音在這個時候聽上去反而愈發婉轉,像是某種漂亮的鳥兒在花朵與珠寶之間發出細小的鳴叫,但……他語氣中逸散出來的恐怖氣息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加可怕,更加讓人無法承受。

“冷靜一點,烏劜雅達,我們都知道在這裏沒有人會傷害蘇族的人。”

卡爾文眉頭緊皺,眼底挂着濃重的黑眼圈。

眼看着那群衣不附體,瘦弱憔悴的域外之民因為蘇族的威脅而顯得愈發脆弱,卡爾文不得不硬着頭皮開口了。

不過,恐怕此時此刻,整個區域內也只有卡爾文能夠有足夠的膽量沖着自己身邊的男人說話。

“哦,是的,也許……”

聽到卡爾文的話語,烏劜雅達喉嚨中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啾鳴。

他轉過頭,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對着卡爾文。

即便卡爾文很确定,自己的友人并不會傷害自己,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因為那目光而感到戰栗不安。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就像是此時在場的許多人想的那樣。

蘇族人确實與地球文明下的“人類”有着顯著的差別。

即便他們已經努力地收斂起自己的牙齒與爪子,但他們身上的某種東西,依然會勾起人類血脈深處遺留下來警惕與恐懼。

就像是當初非洲草原上的原始人類會因為嗜血的野獸而感到夜不能寐那樣……

“沒有人會傷害蘇族人。呵,卡爾文,你又該怎麽解釋呢?貝利安本應該在自己的同族看護下安然入睡,負責看守營地的更是我們最精銳的戰士……睡在他旁邊的人,則是我自己。”

烏劜雅達緩慢地沖着卡爾文說道。

“可我一點都沒有感覺,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貝利安已經消失了。在我的兄弟被帶離帳篷時候,我卻被拖入了一個噩夢。”

回想起今天晚上那個極其陌生的恐怖噩夢,烏劜雅達的臉色看上去有一點兒蒼白。

“——蘇族人是不會做夢的。”

卡爾文可以聽見烏劜雅達平靜地說道。

但他的語氣越是平靜,卡爾文就越是感到緊張。

作為女神族最後的成員之一,卡爾文已經可以感覺到,如今的烏劜雅達恐怕已經在徹底發狂的邊緣了。

而他絕不會想要在中軸區看到那樣的場面。

“烏劜雅達……你必須得控制好自己。聽着,現在所有的事情都已經到了一個關鍵的時候,如果你在這個時候發瘋,所有人的努力都在一瞬間會變得毫無意義……”

明知道烏劜雅達并不在乎自己所說的話,但卡爾文還是不由自主地沖着烏劜雅達喋喋不休起來。

【“星星……王子……”】

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烏劜雅達忽然間擡起手,直接扣住了他的下颚。

“嗚嗚……”

卡爾文被烏劜雅達的壓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不由自主地掙紮起來,然後烏劜雅達卻朝着他做出了一個噤聲的舉動……

“噓——安靜。”

烏劜雅達偏了偏頭,然後細細地側耳聆聽。

“你聽到了嗎……”

從卡爾文的角度來看,在這一刻,烏劜雅達的表情變得十分的複雜又奇怪。

不,應該說,仿佛就在一瞬間,之前在他身邊宛若人間兵器一般的烏劜雅達似乎就徹底換了一個人。

強大,恐怖,怪物一般的蘇族人族長,忽然間轉身,直直地望向了基地的某個方向。

更讓卡爾文感到可怕的是,他總覺得,就連烏劜雅達的語氣在這一刻都變得虛幻起來

“什麽,什麽聽到?”

好不容易從烏劜雅達的手中得逃出生天,卡爾文因為脖子上的刺痛而感到驚慌失措。

在這個時候,他完全不懂烏劜雅達究竟在說什麽……

”是歌聲……好美的歌聲。”

而等他再擡頭望向烏劜雅達時,他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愣。

他從來都沒有想到,像是烏劜雅達這樣的人,竟然也有如此神情恍惚,面容迷醉的時刻。

“烏劜雅達?”

卡爾文迷惑地呼喚道。

但被他呼喚的那人卻連回應都不曾回應過卡爾文。

烏劜雅達倏然間身形一動,然後,便消失在了通道的另一頭。

“烏劜雅達!等等!”

這下卡爾文簡直連頭皮都快炸了,他發出了一聲尖叫,跟在了烏劜雅達的身後也飛快地跑了過去。

……

【聽聽,你聽到了嗎……】

【多麽美妙的歌聲,多麽甜美的靈魂……】

在整片靜谧而危險暗湧的星域中,因為從艾倫的喉中溢出的歌聲而恍惚出神的人,并不僅僅只有烏劜雅達。

事實上就在距離人類那張已經殘破不堪的自動防護網不遠,位于外野星域的另一邊……

在漆黑的星空之中,另外一種柔軟,巨大,貪婪且恐怖的生物,也在同一時刻因為它們聽見的甜美旋律而不由自主地聚在一起。

無數根細長猙獰的心靈觸手互相勾結在一起,傳遞着個體彼此之間的思緒。

而在這一刻,幾乎所有的納迦人心中都回蕩着同樣的念頭——這是多麽美妙,多麽甜美的聲音啊。

沒有人可能拒絕這聲音,自然,也沒有人可以放棄這種聲音。

如果不是顧及到不久之前屬于“那一位”氣息,曾經被人強行驅趕過的納迦們恐怕早已故技重施,宛若蝗蟲一般朝着人類所制造的脆弱的鐵盒子直撲而去。

只不過在它們做出這種近乎進攻的舉動之前,嘈雜,密密麻麻的隊伍裏忽然出現了些許波動。

一只巨型的納迦以相當突然地來到這裏。

它的體型非常龐大,龐大得的幾乎可以用自己的掩住一顆小型類地行星。

它漆黑的雙瞳鑲嵌在面部的正中央,隐隐約約中似乎能看到一張巨大而猙獰的人類面龐。而且,在行動時,它顯得既古老又穩重——只要是碰觸到它的低級納迦,很多都被它直接當成了養分納入自己體內。

如果這是戰場,只要它出現,恐怕戰争就已經結束了。

當然所有的大家都知道,像它……這位長老級別的納迦,早已不需要自己上戰場了,但這并不妨礙其餘弱小的納迦體會到長老級別的納迦是多麽可怕的存在。

沒有人膽敢靠近那一只納迦,尤其是這一刻。

因為早在聽到那不斷回蕩的旋律之後,出于激動,它的觸手甚至直接探出了身體,在夜空中不斷的飛舞,戰栗,顫抖。

【多麽完美的歌……】

與那些愚笨的低級納迦不太一樣,“長老”在這一刻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在它們靈魂中蕩漾的旋律是如此與衆不同。

那是來自于一顆初始的星星的歌聲。

是白星的碎片在時光的碎片裏蕩出的漣漪。

而無論能夠發出這聲音的生物究竟是什麽……

它都會是先給古神的最好的祭品。

……

在天女座人類軍事基地內,艾倫與雷蒙德所在的起居室裏。

雷蒙德的身體忽然顫抖了一下。

在這之前,他本将所有的注意力投投注在了貝裏安的身上,可這一刻,他卻猛然間轉過頭,望向了漆黑的窗外。。

他的眼睛直直地對準了遙遠星空的另一端外。

一只長老級的納迦,似乎正隔着遙遠的星空遠遠對視着。

【滾——】

雷蒙德本能地發出了驅逐的意念。

可即便這樣,來自于那令人厭惡生物的意識還是頑固地到了極點,它直直朝着雷蒙德而來。

雷蒙德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指收進了袖口,好憑借着人類的衣物遮掩自己的身體在布料之下的改變:人類光滑蒼白的皮膚變得濕潤而柔軟,吸盤和牙齒在皮膚下方緩慢的旋轉。

這是一種無法控制的本能。

在黑暗的管道內。

在基地精妙而龐大的內部結構之中。

在無數的縫隙與封閉的房間裏。

……

填充着那些空間的龐大□□在同一時刻開始蠕動和痙攣起。

暗綠色的粘液從通風口中緩緩滲出。

根據基因定位坐标,正在基地內部仔細搜尋着雷蒙德·莫克姆的士兵,發現了自己的控制面板上忽然閃現出強烈的反應——

“找到目标!”

他發出了一聲興奮的吼叫,然後全副武裝地朝着那個房間沖了進去。

然而就在他打開大門的那一瞬間,無數猙獰地肉塊和觸須如同肉質的瀑布一湧而出,将其緊緊地包裹進了自己的體內。

“不——不不——救命——”

從白皇帝龐大無比的身體中傳出了人類含糊不清的恐怖慘叫。

“阿啦啦……啦啦……”

而蕩漾在雷蒙德耳邊的,那屬于艾倫的歌,變得更加美妙。

只不過,那首歌中原本歌詞卻已經演化為了意味不明的奇妙哼唱……

雷蒙德慢慢地轉過頭,他無比艱難地看向坐在窗邊的艾倫。

雷蒙德本應該立刻讓艾倫停下那可怖得歌唱。

但在這個時候,他卻無法動彈……

因為那旋律實在是太美,太過于動人心魄。

明明是無比強大,無比可怖的納迦人的皇帝。

可雷蒙德在這一刻,卻覺得自己好似掉入了捕蠅草蜜汁中的昆蟲一般。

祂知道自己即将沉淪,并且在這裏溺死,卻依然無法做出任何的抗争。

痛苦,厭惡,獨占欲與該死的甜蜜,相互交織着彙集成不可抗拒的沉淪。

不過,在內心深處,在徹底潰散的思維底部……白皇帝依然在抗争。

祂很清楚自己正在逐漸失去控制,似乎只要聽到那奇妙的歌聲,祂就無法保持自己的僞裝,祂只能以最純真最本質的狀态出現在艾倫的面前。

因為祂聽到了那首歌。

那是來自于,來自于最初的歌聲……

“砰砰砰——”

就在一切都看似無法挽回的時候。

有人忽然相當粗暴地敲響了起居室的金屬門。

如夢似幻的氣氛在一瞬間被打破,艾倫的歌聲戛然而止。

“唔……”

在最開始,艾倫甚至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他茫然地轉過頭望向雷蒙德,目光裏蒙着一層異樣的銀光。

他身體看上去似乎也在自內而外的散發瑰麗的光芒,空氣中萦繞着一種特殊的香氣……

“砰砰——砰砰——”

從門口傳來的撞擊聲變得愈發的激烈,來人顯然相當粗暴,就像是已經失去了理智。

金屬門本應該相當堅固,可是就是這扇門,在那撞擊聲中,竟然有些變形。

“很抱歉……很抱歉打擾你們,長官,我這出了一些緊急狀況……”

如果不是下一刻卡爾文的慌張的聲音就在門外響起的話,艾倫恐怕都要以為自己正在被某種特殊的外星生物襲擊。

“卡爾文治安官?”

他打了一個激靈,然後才慢慢地清醒過來。

喉嚨裏有些灼熱,但艾倫沒太在意。

他低下頭望向自己懷中的孩子,才發現那孩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沉沉地在自己臂彎裏睡去。

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太對。

如果門外那人不是那麽瘋狂的話,艾倫可能會意識到——懷中的孩子之前就已經睡着了,那麽在剛才他的哼唱中,伴随着主旋律不斷響起的鳴叫,究竟又是誰發出來的呢?

但這一點蹊跷卻被艾倫下意識地忽略了過去。

“我非常抱歉……長官……但是……”

大門之外,卡爾文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愈發的慌張了。

這慌張似乎是因為撞門的人或者生物也在失去控制——來自于門口的撞擊聲簡直令人心驚膽戰。

艾倫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強行讓自己從恍惚的狀态中清醒一些。

走過雷蒙德的時候,他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自己的伴侶,似乎也已經被之前的歌聲弄得昏昏欲睡。

他顯得有些遲鈍,看向艾倫的時候,銀灰色的眼眸裏瞳孔只有細細的一點。

“雷蒙德,拿好武器。

艾倫咬了一口舌尖,刺痛讓他的神智清醒了一些,然後他這麽說道。

門口傳來的動靜聽上去實在不怎麽友好,而無論他現在多麽暈暈乎乎,他們也得打起精神來應對。

艾倫重新将武器在自己的手中握緊,然後才打開了那扇大門。

下一秒,一個男人喘着粗氣在卡爾文阻攔之前猛然躍進了房內。

是藥物中毒的流民或者是瘋子,這是他看到那個男人後腦海中浮現出來的第一個念頭。

那是一個打扮古怪,外貌也異于常人的高大男人,全身上下都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滿是濕滑冰冷的冷汗。

艾倫注意到,就在那個男人進入房內的第一時間,雷蒙德便猛然向後退去。。

艾倫被雷蒙德擋在身後。

但即便是這樣,那個陌生男人冰冷刺目的光芒依舊顯得格外尖銳,落在人身上的時候甚至會讓人覺得皮膚微微發癢。

【啾啾——】

那個男人轉過頭來開口沖着艾倫說道。

只不過,從男人喉嚨裏溢出來的是一連串奇妙的鳴叫聲。

男人愣了愣,又過了一會兒,那鳴叫聲轉化為來了能夠聽懂的通用語

“……貝利安。”

烏劜雅達的聲音沙啞,他沖着那名陌生的環形區督查官冷冷地說道。

他的感覺很糟糕,因為在進入這扇房門後的一瞬間,他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寸皮膚都因為強烈的厭惡而感到微微刺痛不已。

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什麽意念正在告誡着他……

有東西在這裏。

而他們中必有一個将徹底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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