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固執

“我只相信我想相信的。”聞安默了一下,只留下了這麽一句,便不再說話,繼續專心挖廢墟。

游禮聽罷後若有所思開了口:“我有事需要去安排,你好好的,別那麽倔。”

聞安并不理他,游禮在一旁呆了一小會兒,最終還是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和小黃一塊兒在暗處呆了許久也看了許久的大黃道:“手上都這麽多傷了……他怎麽這麽傻?用個法術總比現在來的更加有效吧?”

“他只是用痛覺麻痹擔憂恐懼的情緒……你該不會真的以為高索會那麽容易被石頭砸死吧?”小黃瞥了一眼大黃,似乎是在惋惜他的智商,“妖怪的肉體都是有經過煉化的,哪那麽容易砸爛,聞安在擔心高索煉化內丹的情況,一般的內丹,能煉化就最好,煉化不了就會像個膨脹過度的氣球一樣——”

在看到了大黃一臉的“完了完了真成了幕後推手我好崩潰”的表情後,小黃拍拍他的腦袋,話鋒又是一轉,“你往好處想想,要是煉化了……便是好事一樁。”

“可那也得等到蠢狗煉化了之後……現在我們什麽都不知道,要怎麽辦啊?”大黃問。

然而小黃卻只緩緩的吐出一個字: “……等。”

“唉,算了……那讨厭鬼跑了,我們也別在這兒了,出去幫忙吧,算是積陰德。”大黃別別扭扭的提議道。

“好。”小黃笑着摸摸他的腦袋。

“我們幫你吧。”當聞安聽到了大黃的聲音的時候,他并不感到意外,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然而挖開石塊的力道卻越來越重,手掌滿是傷痕,一片血紅,連手指甲都被磨禿,十個手指頭也都被磨出了血跡。

大黃小黃運用了一些不易讓人察覺的法術在聞安四周幫忙搜尋着高索的蹤影,高索沒找到,倒是找到了好幾個還活着的人,有大人也有小孩,他們模仿着人類的模樣,攙扶着輕傷者來到平坦的空地上,把重傷者小心翼翼的擡到安全的臨時救助中心,連聞安也在雙手挖掘的過程中救了兩個互相抱緊的躲在快要不堪支撐的桌子底下顫顫發抖的小姑娘和一個被坍塌的牆壓住右腿無法動彈的一臉痛苦疲憊的中年男人。

一些死去的鬼魂迷茫的漂浮在廢墟的上空,似乎是不太明白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事,只是空洞的看着這片失去生機的大地。

不知怎麽轉眼間就已近黃昏,夕陽西下,刺眼的紅色将天際線沾染暈開,就好像人世間的血腥味沖上了雲霄,血色殘陽,觸目驚心。

漂浮在廢墟上空的鬼魂們,在夕陽将落的那一瞬間,突然變得表情猙獰起來,殘陽的顏色仿佛将要渲染上他們灰色的身軀。

聞安似有所感的擡頭,他看到不甘死亡的靈魂們扭曲着一張張蒼白的臉,發出長長的吶喊與悲鳴,如同飛蛾撲火一般,一同直直的飛向同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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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安并不知道的是,那個方向,是他所看不見的,那一輪耀眼的紅日将落的方向,于是他只是面無表情的定定看了幾秒,然後漠不關心的低下了頭,繼續原來的動作。

從地震發生到現在一直餘震不斷,原本就損壞嚴重的建築此刻更是一塌糊塗,獲救的人們的內心焦灼着,害怕着——我的親人還在下面埋着!政府什麽時候會來救援?房子塌了我們晚上住哪?沒有食物沒有水沒有信號沒有電,什麽都沒有,一切都毀了……

空氣中彌漫着痛苦絕望的氣息。

一臉慘白的聞平急匆匆趕到的時候,聞安還在悶不吭聲的刨磚石,遠遠看到弟弟這麽一副沉默的拼了命的模樣,聞平就止不住的揪心。

他忍不住走近了些,卻看到聞安滿手的傷痕,立馬高聲叫道:“安安你的手!”

聞安的動作一頓,茫然的擡起頭:“哥?”

“你這是在做什麽?!你以為你是超人嗎!?別挖了!”憤怒的聞平上前一把抓住聞安的手腕拽起他,“你知道你的手現在是什麽樣子嗎!?膝蓋上都是血你知不知道啊!?”

猝不及防的聞安才剛剛站穩了身形,卻低頭一言不發。

“阿平,你別生氣!”站在他身後的趙國強叫了一聲,快要氣瘋了的聞平兀的一驚松開了握着聞安的手,踉跄的後退了兩步差點摔倒:“你怎麽還跟着我?!快離我遠點!滾!”

“阿平……”趙國強的表情晦暗不明,他徑直的走到聞平身邊,無視了聞平厭惡的表情,附耳對他說了一句話。

聞平聽後表情近似猙獰,卻又強忍着深呼吸一口氣平和心情:“我知道了。”

他轉頭看向聞安,發現聞安又跪在地上開始挖廢墟,整個人簡直都快要爆了:“不是叫你不要挖了嗎!你還挖?!挖個屁啊!”

聞安對聞平的暴怒充耳不聞,他只是一臉平靜的道:“小索在下面。”

聞平怒吼:“那只死狗管他做什麽?!他……”

可他的話才剛說了一半,就被聞安紅着眼睛大吼着打斷了:“他不是死的!他活着!”

“好好,他活着,他還活着!”聞平皺着眉頭,卻不敢再太過刺激聞安的情緒,“既然他活着你就不要再挖了!就靠你徒手挖有什麽用!你的力氣都……!”

聞安不說話。

好像是想到了聯想到了什麽,眉頭緊鎖的聞平又道:“你多久沒吃東西?”

聞安低着頭用力的把散碎的磚瓦撥開。

“你是不是從地震發生到現在都沒吃過東西?!一直在這裏挖?!你的身子能受得了!?”聞平深吸了一口氣,從随身攜帶的公文包裏掏出一塊巧克力,“別挖了!快吃點東西!”

他說着便上前幾步蹲下身子,把那塊巧克力剝開遞到聞安嘴邊,可是聞安卻歪着腦袋避開了,跪着往旁邊移了一步繼續工作。

聞平的動作像是被凝固了一般,過了一會兒才沉聲道:“你不吃東西,餓死了,以後也見不到高索了。”

聞安的動作一頓:“不會餓死。”

“硬撐着一直不吃東西怎麽可能不會餓死?”聞平皺着眉頭繼續補充,執着的繼續把巧克力往聞安的嘴邊湊,“而且不吃東西沒體力,你沒有體力怎麽繼續找高索?還不快點吃!?”

聞言聞安停下了動作,他靜靜的跪了一會兒,伸出手想要拿過巧克力,卻遭到了聞平的阻止:“別動!你的手都……成那樣了還怎麽拿?!你張嘴……我喂你。”

說這話的時候,聞平的聲音中帶了絲哽咽的沙啞,而他拿着巧克力的手甚至是微微顫動着的,聞安心中一瞬間閃過一陣抽痛,他問:“哥,你哭了嗎?”

聞平也不說話,只是忍着那絲哽咽,把巧克力往聞安的嘴邊更湊近了些:“……快吃,安安乖,快吃!”

聞安乖巧的小口小口吃掉了巧克力,此刻他的心裏是愧疚的,他從小到大,從來就沒有遇到聞平哭的時候——父母去世的時候沒有,爺爺去世的時候沒有,獨自挑起養家重任的時候沒有,遇到生活困境的時候沒有,何時何地都沒有,在他的印象中都沒有。

在他的印象中,聞平永遠都是溫柔而又帶了點嚴肅的,永遠都是長兄如父、父愛如山的,他頂着家裏的天地。很多很多事情都是聞平負責來做,聞安和高索就像是兩株稚嫩的小樹苗一樣,慢慢的跌跌撞撞的在他的庇佑下,茁壯成長。

可是聞平,他的哥哥,現在卻哭了,哽咽狠狠的藏在喉嚨裏,不讓他察覺。

聞安不知所措的跪在原地,好半天才重新找回目标似的,将手搭上了那座廢墟之上,仿佛不想讓聞平傷心似的,他開始輕輕的挪開那些礙眼的被毀壞的徹底的磚石瓦塊,動作輕柔的像是要将聞平心中的難過輕輕撥開。

聞安不知道的是,當聞平看到他微微隆着的手掌朝上翻開的時候,那清晰的醒目的紅,又狠又重的刺進了聞平的心——幾次了,他已經有幾次沒保護好他的弟弟了?他的弟弟有幾次遭到了生命危險了?有幾次流了血了?

作為一個哥哥,卻沒辦法保護自己的弟弟,這樣的哥哥拿來做什麽用呢!?拿來有什麽用!?那樣多的傷痕,他看着都疼,聞安怎麽可能不疼?可是聞安卻默默地,面無表情的繼續挖,全然不顧及自己,麻木的仿佛沒有感情似的。

聞平哽咽,他在為他弟弟的傷難過;他在為沒有保護好弟弟讓他受傷難過;他在為沒有守住對爺爺的承諾,沒有守住聞安原本單純的世界,讓他就此踏入了充滿危險與欺騙的陰陽分界之上而難過!

可是難過并不能解決問題,能解決問題的只有聞安自己。聞平的神情黯然而恍惚,他不得不……他不得不啊!造化弄人,原本他不信命的,可現在卻被命運如此的玩弄于鼓掌之間。怎麽辦?到底要怎麽辦?!

腦海裏慢慢的浮現出了一個念頭,聞平的內心中也出現了一道深刻而猙獰的傷口,他甚至能感受到從那道傷口裏源源不斷噴湧而出的鮮血。聞平不受控制般的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裏默默而堅定的下了一個決定。

天色漸暗,聞安不聲不響的又刨了很久的廢墟,大黃小黃依舊在一旁默默協助他,中途挖出來的,有幾個人是活的,也有很多人已經死了,他們還挖出了一條阿拉斯加的屍體。

當第一時刻摸到那條大型犬的時候,即使聞安第一時間就很容易的感覺出來那不是高索,但是那之後聞安的雙手打顫了很久,不知道怎麽搞的,磚石都很容易從他的手裏掉出來,怎麽樣都拿不穩似的,唯一可慶幸的是挖了很久都沒見高索——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而聞平起初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兒,然後和趙國強離開,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堆食物、水和日用品,運回來分給受難的人們。

在這個回暖的季節裏,夜晚的溫度還沒達到可以穿着單衣在屋子外面呆着卻不感冒的程度,有一部分人領了東西蹲在令自己心安的角落顫顫發抖,另一部分人卻還在固執的挖掘那片廢墟,為了心中的那點希望。

聞安的确是很倔很固執的人群中的一員,他灰頭土臉的跪在一片廢墟之上挖啊挖,仿佛永遠不會疲倦似的,但即使是在這樣的深夜裏,也有很多同樣的像是在挖掘的動靜傳來——

其中有一陣磚塊抖落的聲音,還夾雜着幾聲驚呼,像是不可思議,又像是畏懼恐慌,甚至像是一種生命的希望,而伴随這些的,是一串急促的呼吸聲與腳步聲交織的聲響。

聞安的動作一頓,一條溫熱的濕漉漉的大舌頭安撫般的舔上了他的臉,溫暖而龐大的身軀依偎在他的身側,有點硬有點長的毛在他的身上溫情的蹭着,卻把他哥簡單披在他身上的外套給蹭掉了。

聞安慢慢的伸出傷痕累累的雙手,試探性的摸了摸那顆巨大的毛茸茸的腦袋。那腦袋擡了擡,用爪子小心翼翼的把聞安的手從頭上撥下來,大舌頭輕輕的一下一下的舔着他的手心,這令他忍不住開始嗚咽:“小索、小索……嗚嗚小索!”

一瞬間,如同情感洩堤一般,聞安猛地緊抱住高索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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