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歸來

肉身一死，此番歷劫便算是結束了。辰星只匆忙取走了那枚逆鱗的吊墜，便直沖回天界。

一恢複所有記憶，她自然明白過來之前自己一直覺得疑惑和不對勁的地方，顧不上別的，定要盡快見到他。

才進南天門，便瞧見正好在此刻等她的緣機仙子。只是辰星此刻卻顧不得與她說什麽，只拱手招呼了一下便飛身離開，而那緣機仙子也只頓了一頓，到底沒有阻攔她。

璇玑宮。

潤玉朦胧醒過來，只有邝露在一旁照料。得知天後已兌現諾言放過洞庭水族，總算心安了一些，恰在此時水神走了進來，他掙紮着坐起了身。

水神見他面色蒼白，氣息虛弱，不由得嘆了口氣。

也不知星兒回來了，看到這夜神如今這樣……

水神才想到這裏，玉衡殿的大門被人猛地推開，殿內的三人順着聲音看過去——

辰星推開殿門，一眼就瞧見了靠坐在床榻上的那個人。

她見過他疏離清冷的模樣，見過他溫和守禮的模樣，見過他淺笑輕嘆的模樣，見過他驚怒焦急的模樣……卻從未見過他，如眼下這般虛弱狼狽的模樣。

此時此刻，她只覺得從心口處泛起的疼痛，極快地蔓延至四肢百骸，疼得她指尖都在發抖。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嘴唇動了動，喉頭卻幹澀地發不出聲音。

潤玉坐在床榻上，看到她進來眼睛先是一亮，随即卻又低下頭去，想要躲閃，怎奈身子不濟，才動了一下便一陣陣鑽心地疼，肺腑一陣難過，輕咳的聲音壓抑不住脫口而出。

辰星如同被定住的身體一僵，猛地回過神來，朝床榻邊上跑去，坐到了見她進來便嘆息着為她讓開位置的水神原先坐的地方，直直地看着他的臉，顫抖着手不顧他的躲閃，拉住了他的手腕，朝他的脈上摸了過去。

一探之下，她強忍的淚再也撐不住地一顆一顆砸在床榻上，不住地哽咽起來。

他被她垂落的淚燙了一下，頓了頓，被她握住的手動了一動，擡眼看過來，仍是那樣柔軟而充滿安撫之意的目光，只是襯着他此刻慘白的臉色和幹裂的嘴唇，卻令她格外心痛。

“星兒……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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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星強壓的情緒終于爆發，痛哭出聲，伸手撫上他面色難看的臉頰，明明一聲聲都是在控訴，可她發抖的指尖卻仍是不敢太過用力：“我歷劫之前你答應過我什麽？你答應過會好好照顧自己，你答應過不讓自己受傷不讓自己生病，你答應過會活蹦亂跳地等我回來！你就是這樣答應我的？就是這樣答應我的？”

他輕輕嘆了一聲，手指輕輕回握住她的手掌：“是潤玉……食言了……”

辰星輕撫他臉頰的手收了回來，捂住自己的嘴巴，克制着不斷溢出的哽咽抽泣。

水神坐在辰星身後，看着她不斷抖動的肩膀，到底還是什麽都說不出口。

辰星猛地想起什麽，擡起頭往潤玉頭上看過去，而後湊前了幾分握住他的手臂：“簪子呢？我給你的簪子呢？你怎麽不戴？”

潤玉眼睛閃了閃，垂下眼睑沒有說話。

回複記憶的辰星自然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先前他一定是受過傷的，那時那星石發簪上的防禦陣法被觸動，她凡人之身一時被為仙時的一縷神識激得氣血翻湧，被後來來看她的潤玉發現了。他這是……在明知自己要受難的時候也不肯戴那支她送他的防禦簪子……

她覺得自己的喉頭像是堵着什麽，心口沉甸甸地一墜一墜拉扯得疼：“你明明應了我，說會一直戴着它不會離身的，你明明……”

他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出聲。

起先，是因為他發現那星石發簪無意間竟有損毀，心痛之下不願再戴才妥善收了起來，後來，從人間回來得知……他便更不能再戴了……

水神在一旁聽得辰星的聲音都開始發抖，嘆息一聲，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星兒，夜神傷勢雖重卻也已穩了下來，他如今需要休息調養，你……莫讓他擔心……”

辰星回過身，看向水神，好容易止住眼淚，點頭應道：“爹爹說的是。我……”她手指動了動，又回頭看了扶着潤玉的邝露一眼：“邝露，你守好他，我和爹爹先離開……”才說到離開，她便瞧見他眉心動了一動，心頭一軟，湊上去雙手握住他垂在床邊的手掌：“我先前煉制的丹藥傷藥，還有好些藥材靈露，歷劫前都存在花界和洛湘府了，現在手裏沒什麽好東西，不便給你療傷調養。等我和爹爹回去一趟，把那些都取了回來，要不了多少時間。你好生睡上一覺，等你睡醒了，我就回來了。”

潤玉擡頭朝她看過來：“星兒方才歷劫歸來，還是……”

“就這麽說定了。”她知道他要說什麽，直接開口打斷。說完了才僵了一下，轉頭去看眉頭微蹙的水神：“爹爹，我……我想先搬來璇玑宮一段日子。”

水神定定地看了辰星一會兒，又瞥了一眼床榻上的夜神，閉了眼點了一下頭。

辰星見水神答應，心頭一松。

“星兒……”

潤玉正要再說什麽，便見辰星并不理他直接取了一小盒東西出來，遞給邝露：“這是安神香，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是眼下……聊勝于無吧。一會兒你便點上，讓他睡安穩些，等我回來。”

邝露接過：“是，邝露知道。”

辰星看向潤玉，抿了抿嘴，俯身過去，親手扶着他重新躺好，為他仔細掖好被角，看着邝露馬上去尋了殿內的香爐将安神香點上，低頭再去看他的時候，他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眼裏的亮光柔和清澈，是她極為熟悉的專注。她一時沒有顧上水神還在，邝露也不遠，忍不住低頭湊過去，在他的眼睑上輕吻了一下，壓低放柔了聲音：“乖，睡吧，我很快回來。”

他有些意外，眼裏漾起極淺的笑意。

辰星對着他扯了個笑，站起身跟着已經走到殿門邊上等她的水神一道，離開了璇玑宮。離了璇玑宮，水神也知辰星心急，嘆息了一聲沒有耽擱，帶上她趕去了花界。長芳主帶着衆位芳主見到辰星和水神都有些驚訝，沒想到辰星歷劫這樣快便回來了，只是辰星眼睛還有點兒紅腫，臉上滿是焦急之色，與衆人說了兩句便急急回了水鏡，倒是水神，留了下來三言兩語地為衆人解惑。只水神此時也并不很清楚辰星歷劫之事，更不清楚她如何返回的天界，此時的辰星怕也是沒有心情回答，故而只與衆位芳主略說了些夜神之事，引得衆人一陣唏噓。等辰星很快取了東西出來，衆芳主也十分體貼地沒有耽誤她的時間，讓她随着水神一道又趕回天界，再去洛湘府取東西。

水神帶着辰星從花界匆忙趕回天界時，正巧在南天門碰到了歷劫歸來的錦覓和旭鳳。

水神和辰星一路疾行，辰星來不及細問，卻也知道了個事情的大概，此刻見到旭鳳，即便心裏知道此事與他無關，卻也不能不遷怒。說到底，天後所做一切，都是為了旭鳳。

辰星對旭鳳視而不見，倒是接下了朝她撲過來的錦覓。

“阿姐！”錦覓帶着哭腔，眼睛泛紅：“阿姐，你沒事吧？你……”

辰星嘆了口氣，擡手摸了摸錦覓的頭：“沒事，你看，阿姐這不是好好的？還比你早上幾分歷劫歸來，說來不算是壞事。倒是你……”辰星話說了一半，也反應了過來。

在凡間，錦覓後來身中劇毒油盡燈枯，全靠她親手制藥強壓毒性才能多拖延幾日。等她因那詭異的一箭驟然斃命，無人再幫她制藥，她撐不了幾天是很正常的，只是……辰星瞥了一眼旭鳳，不知當時的熠王旭鳳又是如何也如此早逝？現在想來，天後可是做了不少準備讓他順遂安康呢……

錦覓聽了總算安下心來，扯了個笑出來：“還好阿姐沒事。還有肉肉，羌活就是肉肉……只是她沒跟我一起……”

這時候等在一邊被幾人忽視的緣機仙子連同月下仙人走了過來，月下仙人滿臉笑意正要說什麽，便聽緣機仙子接口錦覓的話：“錦覓仙子那位朋友還有幾年的壽數，等她陽壽盡了，自然便也可回歸天界，錦覓仙子大可放心。”

錦覓聽後十分高興，水神見錦覓安然無恙自然也放下了心。

辰星此刻卻不想在這裏繼續呆下去，松開錦覓的手遞給水神：“爹爹，讓錦覓跟着你吧，我自己回洛湘府取東西，而後直接去璇玑宮，不必擔心我。”

“哎！”正拉着旭鳳上下打量的月下仙人聽了連忙拉住辰星：“小辰星你去哪兒？你和小錦覓歷劫回來，還沒拜見天帝天後呢！”

“拜見？”辰星冷笑一聲，甩開月下仙人的手：“辰星趕着回去救人，怕沒有福氣前去拜見，承天後娘娘恩澤了！”

“星兒！”水神略不贊同地叫了辰星一聲。

辰星知道水神不想讓她明目張膽地頂撞，但此時心中郁氣大盛，壓制不住：“若天帝陛下和天後娘娘，因為辰星不去拜見不願允我晉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要就是了。”

水神嘆息一聲，到底還是妥協了：“星兒去吧，天帝那裏，自有爹爹替你分說。”

辰星略帶歉意和感激地看了看水神：“多謝爹爹。”說完，不管旁人什麽反應，飛身離去。

“哎！哎！”月下仙人在後面急得跳腳，旭鳳也覺得辰星态度很是怪異……而且……她說，回璇玑宮……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