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此情須問天
“我本就是人。”她說。
“你不是。”
清泱走了:“我都投胎十幾世了……說什麽不是人……”
孟婆在身後叫住了她:“可要試試?”
“怎麽試?”清泱轉過身。
“忘川之水浮不起世間其他事物,浮得起你。”
清泱搖了搖頭:“水太冷。”
孟婆一愣:“你竟覺得水冷?”
“以前倒沒有這般感覺,後來便有了。也沒甚麽奇怪。”
“也不用你下水。”孟婆說,“丫頭,把手給我。”
清泱伸過去,白光一劃,滴了兩滴血在河裏。
孟婆又滴了自己的血進去。那血沒半分停頓甚至沒有散開來直接沉下去就看不見了。而清泱的血浮在河面暈開之後漸漸和忘川水混在一起,過了好久才變淡,又過了好久才完全看不清顏色。
“這能代表什麽?”清泱道,“我服了四王海珠,體質早已不是一般人。即便就像你說的那樣我不是人,不是人又如何?”
孟婆之前看錯眼以為她已經死了,這是又一輪的轉世,若她死了,前世今生的記憶自然會全部記起來,清泱表現出懵懂不知的樣子孟婆以為她是刻意如此以便心裏好受些,第四世時她也是這樣,裝着不知來龍去脈,淡着一張臉,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聽,喝了孟婆湯直接下一世。現在看來不是。
清泱披着那夜披風,只有道行可以同月神馨愛相媲美的才能感知到清泱的陽氣。孟婆只是奈何橋頭一個送鬼的人自然沒那力量感知到清泱還活着,但是她送了清泱十餘世,前因後果比誰都清楚,心思一轉,什麽都明白了。
孟婆也不再堅持什麽,兩個人站在忘川河邊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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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颀華也來了?”
“嗯,在裏面同閻王爺說話。”
“過了二五了?”
“過了。”
孟婆嘆息一聲:“……也算破了咒了……你這孩子,幹嘛對自己這麽狠。”
腦子裏的畫面很模糊,一直混亂的交替着,清泱問:“你可記得我前幾世?”
孟婆來來往往送了那麽多鬼魂,大有可能記不住的,也不知是什麽原因驅着她問了。
“記得。”
清泱頓了頓,又問:“你可記得有一世我叫孟君歸?”
怎麽可能不記得,那一世整個地府成了名副其實的地獄,她差點兒成魔,亂了地府整整三天三夜,厲鬼冤魂全部被放出來,鬼叫魂鳴連閻王也受不住。
“是記得有一世叫孟君歸的。”
“那你知道那一世的事嗎?”
“不知道。你如何知道你有一世叫孟君歸?”話出口就想通了。
是了,服了四王海珠的人自然能想起前世種種。可為何單單只記得自己叫什麽卻不知發生了何事?按理說服了之後一月之內必定會想起所有,甚至是……
“我服了四王海珠,這三個多月斷斷續續記起了前幾世。”
“能記起的自然是深刻重要的,不能想起來的那就随緣罷。”
清泱點點頭:“我也不是非要想起,颀華說因為那一世他往後才世世尋我,我只是想知道那一世他為何如此愛我。”
“你心裏可曾不舒服?”
“為什麽?”
“他那麽愛一個女子。”
“不就是我嗎?”
“是你的前生。”
“那也是我。”
孟婆笑了:“這倒是沒變的。”
“什麽沒變。”
“似通非通,大智若愚。”
“若為了另一個自己而和相愛的人彼此傷害錯過很多相守的時光,是做傻事罷。”
孟婆嘆了一口氣:“幾世輪回,慧根還是長了的。”頓了頓語意不明道:“這一世是一定要和他在一起了?”
“拜了堂成了親,一世夫妻是一定要做完的。”
“不後悔?”
“不後悔。”
“能放下的都早日放下罷,相守的日子短暫,何況他不離不棄尋你這麽多世,若曾經犯下過什麽錯事也過了這麽久了,早就功過相抵了。”
“他沒做過什麽錯事。”清泱道,“倒是我,第九世沒有愛上他,生生使他痛苦了那麽久。”
“你不愛他也不算什麽錯事。”
“應該愛他的。”
“愛有什麽應該不應該?”
清泱很久不說話,過了半晌才道:“……總覺得那一世不是我所記起來樣子。”
孟婆拉住她,拍了拍:“過去的幾世固然是你,但也不完全是你。過去的他自然是他,也不一定是他。那都是你們過去的故事了,好好過好當下才不負兩人彼此相愛。”
清泱點點頭:“我明白的。”
“真明白才好啊……”孟婆的聲音漸漸遠了,若風似霧,飄飄渺渺。
忘川河邊,奈何橋頭,有一塊半人高的大石頭,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人的名字,也斷斷續續有人的名字在上面消失。消失的名字都是因為情緣已盡,不是不好的意思,能刻上的名字都是能有三世情緣的,消失便代表着已經三世在一起,幸福美滿了三世。因此這塊石頭叫三生石。
清泱之前便一直呆在這石頭旁,孟婆走了她才蹲下來仔細看。
無數的名字,一對一對排在一起,刻得認真又虔誠,消失的名字會倏爾散出紅色的光,紅光散去便空出了一小塊地方。
清泱起來朝閻王殿裏去,颀華見了她,說道:“和孟婆說完話了?”
“嗯。給我一把小刀。”
颀華手一動原本空無一物的手掌中便現出一把匕首。
她笑了笑:“你們繼續。”拿了匕首又出去了。
颀華和閻王繼續坐着喝茶。
這天上地下,但凡活過一千年有些地位的誰不知道這兩個的事?更何況這地府可是那人往生的地方。想到過去幾百年,閻王不甚唏噓,最後一世能如此平平淡淡相守,也算苦盡甘來了。只是這人為了這一世做了那麽多孽,哎……
“聽說東海那位真的回來了?”
“嗯。”
“你……”閻王不免躊躇,“……他若重修人形,自是不會放過你的。”
“那也是好幾百年後的事了。”
閻王一驚,心下似明白了什麽,從椅子上彈起來:“你竟然……”颀華一個眼神悠悠瞥過去逼得閻王将話吞了回去。
果真是瘋子。
也便只有瘋子才會為了一個女子折騰天上地下近一千年。
不過這既然是兩個人的事情他也沒什麽立場去說什麽。
想來還是唏噓的,上古四神,便要這般只剩下三個嗎?情之一字,到底有何魔力,讓人這般求不得沾不得惹不得。
清泱将刀尖抵上石頭那一刻——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好,好!哈哈哈哈……”
“你肯定是妖精,桃兮……”
“皇上尋了她四年……”
“承明殿那位主子……”
“噓——別說啦別說啦……怕死得不夠快嗎……”
匕首掉在地上,清泱沒管,胸口的疼痛來得太快太疾,她伸手捂住了那裏,沒緩解一絲一毫。
怎麽會那麽疼。
冷汗順着鬓角往下流,她眼前混混沌沌一片,沒有什麽是清晰的,但胸口的疼痛卻是前所未有的,不是身體上的痛感,而是神經末梢都扭曲着的某種內心裏的痛苦,像是什麽要破土而出,又像明明都打開了門但某種強烈的意識又生生将所有要湧出來的東西凝在那裏,它們可以出來,它們不願出來。
清泱覺得快要死了,倒在地上的瞬間所有的感覺卻一下子又沒了。
宛如幻覺。
可是——額上的汗還是真的,還未平複下去的心跳是真的。
清泱把匕首撿起來。
桃兮。
那日蒙面的女子嗎?
是她的又一世?孟君歸不是第一世嗎?為何多出一世?
名字是一定要刻的,三世情緣,颀華清泱。
她刻下第一筆,是“颀華”的一橫撇,第二筆,是長長的一豎撇……額上的冷汗一顆一顆滴下來,不知過了多久,女子眼角滑下一顆淚。
颀華。她在心裏叫他。
腦中快速閃過無數的畫面——
“蠻蜀國進獻的公主好美呀……”
“像不像咱們夢妃娘娘?”
“眼睛不像,更勾人些……”
“你們可曾看到皇上的反應?酒杯都碎了……”
“鄭公公說,皇上可算尋着了。”
“尋着什麽?”
“誰知道……”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夢妃賢良淑德,淑慎持躬……茲仰承太皇太後慈谕、以冊印、進封爾為西晉國皇後,欽此……”
“……又,冊封蠻蜀藩國公主桃兮為桃妃,入住長樂宮……”
“長樂宮不是歷代皇後住的地方嗎……”
“噓——亂講什麽……”
“恭喜皇後娘娘,賀喜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奴婢(奴才)拜見桃妃娘娘,桃妃娘娘安康——”
“今日不是初一嗎……”
“還在長樂宮呢……”
“但……”
“回吧回吧,皇帝想住哪宮裏便住哪宮裏,我們這些當奴才的還敢去叫?你又不是沒看見……這都多少次了……”
…………
…………
孟君歸,夢君歸,夢吾君王歸。到底是這名字害了她一生還是這名字昭示了她那一生?
他叫步辛,西晉國國君,四年前去蜀境游玩,對蜀國一女子一見鐘情,魂思夢繞,夜夜不得眠。
他兩年前從馬蹄下救起一個女子,八分樣貌,六分相似,颠龍倒鳳,巫山雲雨,從不看她的眼。
夢妃是夢,每日在他身下承歡的人他把她當做一個夢。夢的是另一個人。
那個人和她長得很像,不,是她與那人相似。相似的眉,相似的鼻子,相似的嘴唇,相似的背影身段,唯獨一雙眼,那人豔麗如桃花,映得出世間萬般□□,靈動魅人,勾了他的心,桃花在他心中整整開了四載,沒人能進他心底那方桃園一步。
他不知她名字,所以歡愉之時從不叫任何人的名字,也不許別人叫他,她們再相像,出了聲,誰是誰,渭泾分明。
他總說:“君歸,你眼尾若能再彎一彎便更像了。”
“像誰?”
“像妖精。”
她只是倒在他懷裏笑從未放心上,便是不彎,她也得了這天下最高高在上那人的愛。
直到那日蠻蜀藩國前來朝貢,十三位美女,娉娉婷婷,婀娜多姿,五彩水袖甩開來,那人從層層疊疊的水紗裏妙曼而出——她才知道,什麽叫像。
什麽叫眼尾再彎一彎。
那高高在上的人捏碎了酒杯,眼神熾熱,嘴唇緊抿,如鷹一般的目光釘在那人身上,袖子下露出的半截手都在抖。
很多人都在看她。
很多人都看出了皇帝的不正常。
很多人都在一瞬間明白了為什麽夢妃一介貧女一朝入宮便得盡君王寵愛。
分明只是因為她。
鄭公公說,皇帝尋了她四載,終于尋到了。
朝中大臣說,怪不得突然說要出兵打蠻蜀,原來竟是為了美人。
他說:“你可知朕找了你很久?”
那人笑起來的樣子妩媚動人風華盡傾襯得她愈發可憐可笑卻偏偏讓人讨厭不起來,和自己那麽相似的一個人怎麽讨厭得起來。
他封夢妃為後,日日被後宮瑣事壓住脫不得身,他封桃兮為貴妃,見君王不跪。
名義上只是比她低了一階,卻可以不用端坐後宮治理萬千瑣碎,每日只需陪着那高高在上的人游園賞花,下棋喝茶。雲鬓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而給她的那兩年恩寵好像昙花一現,人家說帝王的愛說收回就能收回,哪兒來的什麽天長地久。
如果他看着那人的眼神不那麽深,不那麽重,或許她真的就相信那人會和自己一個結局,兩載三載,新人出現,舊人遲暮。可是不能,即便是當初那兩年他也不曾那般深情專注如同看着自己的命一樣看着她。是的,她都能輕易看出來,那就是在看自己的命,那就是他的命。一個帝王,他竟然會愛一個女子愛的如同生命。
“你可知到最後你一定會後悔。”
“我只知道現在我不悔。”
“你可曾後悔?”
“我悔什麽?”
“為什麽你愛我?”
“不為什麽,只因為是你。”
“你找的那個人是我嗎……”
“只有你,清泱。”
“你心裏可曾不舒服?”
“為什麽?”
“他那麽愛一個女子。”
“不就是我嗎?”
“這一世是一定要和他在一起了?”
“拜了堂成了親,一世夫妻是一定要做完的。”
“不後悔?”
“不後悔。”
…………
…………
是了,為什麽每一個見她的神仙都要問她悔不悔。天上所有的神仙都是知道的,他颀華要找的人不是清泱。
不是清泱。
他尋了十三世,尋錯了人。
“颀華”最後一筆拖出又長又深的筆鋒,明明已經毫無力氣卻不知為何能刻出那麽深的一筆來——孟君歸。那一世他愛的人不是孟君歸。
不是孟君歸,自然也不是她清泱。
她望着發光的兩個字,眼睛是紅的,泛了水光的眼卻始終沒東西流出來,匕首沾了她的血,透着寒冷的光。她握緊了它,提手執拗地往石頭上刻——
一點,一點,一點,三橫一豎……
若你前十餘世愛的都是另一個人,那便給我後三世。
你今生愛的人是清泱。
匕首刻着石頭發出“咯、咯”的聲音,女子坐在石頭前面,一襲白裙鋪散開來,像地獄裏招魂的白幡。
“颀華清泱”——刻三生石上。
最後一筆落下的時候兩個名字連紅光也不現靜靜的就淡了,剛剛還刻着名字的地方光滑如初好像從來沒有刻過任何東西。
女子愣愣望着,匕首不知不覺掉在地上。
她撿起來,重新又刻。
“颀華清泱”最後一筆寫完,兩個名字一起消失,沉默無聲,似乎永遠也刻不上。
她刻了消,刻了消,反反複複不知多少次。
好久好久,她笑了,只是眼底灰白一片再也看不出任何。
原來,連後三世都不給。
你連半分愛意都不願給別人。
女子倒在三生石邊,睜着眼,揚着嘴角維持了很久很久——濕意浸入兩邊黑發不見蹤跡。
地府上空飄着鬼魂,尖利的嚎叫一如既往,沒有魂魄願意靠近地上躺着的人,白色的裙子黑色的披風纏在一起,刺眼又醒目。
她起來,收了匕首,仔細擦去匕首上的血,進了閻王殿。
“我們回去罷。”
“好。”
路上的彼岸花還是如來時一般紅,出去的鬼魂一撥兒一撥兒往回飄,颀華背着她,步子又平又穩好像背着最珍貴的東西。
快出黃泉路的時候清泱說:“颀華。”
“嗯?”
“我是清泱。”
颀華将人放下來,整了整披風,笑道:“我知道。”
“我是清泱。”女子望着他,抿唇。
捏了捏那白皙如玉的鼻子,男子眼裏的溫柔快要化成水:“我知道,清泱。”十指相扣,指指糾纏,她望着緊緊纏在一起的手眼裏莫名就有了淚意。
我是清泱,不是桃兮。
作者有話要說: 唔……這幾天試着碼文,發現日更真真是不現實的問題,要幫我老娘守店,還要做其他事情……再加上我寫文的速度……老身決定,隔日更……就這樣,每天晚上十點左右更,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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