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他回來了
沈言之把頭低得更深了,一句話也不敢說。不光在他眼中,在萬千百姓心裏,殊易都是難得的明君,先帝在位時,殊易便被委任處理邊疆之事,與邊境小國關系融洽,除與瓦剌有過一戰外,直至今日都未發生過戰事。
殊易從不在乎領土擴張,但求四海之內河清海晏,華夏大地百姓安居樂業。
殊易見沈言之遲遲不言,也不急着催促,而是慢悠悠地嘬着一杯苦澀劣質的茶,靜候沈言之開口。不過一會,沈言之終是拗不過殊易如泰山壓頂般的緊緊注視,輕擡頭,緩緩開口,“臣在想,崔懷讓只是區區知州,索賄受賄,搜刮民脂民膏,甚至貪污赈災款,這幾條響當當的大罪,諒他有十條膽子也未必敢做,所以背後定有撐腰之人,才敢如此肆意妄為,藐視君上”
殊易聽完,點點頭表示同意,“嗯,說得不錯”
沈言之更是不解,不知殊易是何意,只見殊易朝他招招手,一步一步膝行過去,聽殊易道,“今日此房中之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可盡言,無需有所隐瞞,我都不會怪你”
不知殊易到底想要說些什麽,沈言之也只能輕道了聲“是……”,等殊易示下。
“官為何貪?”
沈言之倏然擡頭,滿臉的不可置信,殊易為何問他這些,又為何偏偏選在宮外偏僻之地?
不敢拖延,連忙答道,“臣認為,是因為位高權重,皇上實行三生六部制,上下同級互相制約互相監督,且刑法嚴明,本不該出現貪官污吏,但為何貪官仍是層出不窮,因為欲,你貪了我也貪,你貪得多我貪不了那麽多,我就會想辦法搞垮你,但實際上我自己也不清白,殊不知推了別人下水也淹死自己,于是便有了官官相護,大家有錢一起貪,你拿多少我拿多少”
殊易被他簡單易懂的回答逗笑了,又問,“若大力實行反貪制,加大刑法力度會如何?”
“貪官本該處置,皇上清明,對貪官污吏刑法本重,若突然加大刑法力度難免會鬧得人心惶惶,是為下策,而且官員們不敢撈油水,但貪欲還在,這時他們的魚線會放到商人身上,商人有錢,他們需要錢,官員與商人勾結,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殊易嘴角含着笑,“那依你所說,要如何制貪才是上策?”
沈言之深吸一口氣,心中不安卻不敢不答,實是慌張,“臣愚見,貪在于度,貪官做能事偶爾吃點回扣無傷大雅,清官清廉但不做事未必就是好官,且清官多刻,未必能得民心,然貪官貪多了亦不可,若公然搜刮民脂民膏,盜竊國家稅收赈災款項,不僅是大罪,還丢臉,丢的不是他的臉,是皇上的臉,故必須懲處,且要嚴懲”
“哦?”,殊易挑眉,“你的意思是,若官能做事,貪也無妨?”
沈言之一愣,趕緊搖搖頭,“凡是官,貪總是不對的……”,話剛出口,又覺與剛才的言語相悖,竟是自己把自己繞了進去,也不知究竟說了些什麽,又搖搖頭,愁眉苦臉。
殊易見沈言之的樣子,不覺笑了,一手覆上臉頰,輕輕擡起,眼中憐愛倍至,沈言之被殊易突然的舉動吓住了,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唇間一燙,竟是殊易彎下腰深深地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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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之驚得連手都不知該如何放,下意識地想推開,卻動也動不得,只能任由殊易扣住他腦後,情漸起,慢慢加深了這個吻,滾燙,溫情,不容拒絕。
——殊易,你不該如此,亂我心思。
殊易松開了手,看到沈言之跪在那裏發愣,輕拍了下他的臉,沈言之立即回過神,直勾勾地盯着殊易,聲音如遠山寒巅,輕似雲端繞,“爺要侍奉嗎?”
看了看客棧的寒酸房間,猶豫道,“不如,我們還是回去吧”
“說好了今晚在這住下,承歡,君者可無戲言”,說完,殊易看了看時辰,又拉了沈言之走出房間,悠悠道,“時候不早了,走吧,下樓吃點東西”
沈言之忙站起身跟着殊易往樓下走去,見四周無人,皺着眉小聲道,“爺,那青州一事——”
“我自有決斷,你倒替我急起來了?”
沈言之低下頭,“不敢”
殊易面帶笑意,領着他在一偏僻角落裏落座,周圍有屏風遮掩,外人看不到裏面,因偏僻,所以有些悶熱,好在旁邊有窗,也能忍耐。殊易叫了幾個新奇菜式,又賞了小二些銀兩,順便問問他周圍可無好茶,房裏的那種,他自是喝不慣。
小二想了想,笑答,“城北東街倒是有一家茶坊,喝過的人沒有不稱贊的,只不過離咱這兒有點遠,來來回回加上買茶葉也得一個多時辰,要是碰上人多排個長隊,那兩三個時辰也是有可能的”
殊易點了點頭,瞥了沈言之一眼,“吃過飯,你走一趟吧”
正喝着茶的沈言之差點嗆死在那兒,疑惑地看着殊易,心道,小二和暗衛這麽多人可差使,怎麽偏讓他在這暑天走一趟,但拒絕的話語怎麽也說不出口,倒是殊易看出了他的不情願,收起了笑容繃着臉道,“怎麽,不願意?”
沈言之有苦說不出,剛想“十分情願”地應下,就聽小二打破尴尬道,“客官但說要什麽茶,賞我們些跑腿銀子,我叫店裏夥計幫客官買來就是”
沈言之當然覺得小二主意不錯,不過看殊易神色,顯然是不太同意小二的建議,面無表情地嘩啦一聲展開折扇,“不妥,我可沒那多餘銀兩”,接着又望住沈言之,“就你去,快去快回”
“知道了……”,這時沈言之也反應過來殊易一反平常冷峻之态,是想故意折騰他,一時也沒了吃飯的心情,淡淡道,“眼見着天要黑了,爺給點銀子,我現在去就是”
殊易想都沒想,便仍了一袋銀子給他,一邊搖着手中折扇,一邊笑臉盈盈地目送他,“一路小心”
沈言之原冷着臉站起身,聽到殊易的一句一路小心,不自覺得轉過頭,手裏拿着沉甸甸的錢袋,只覺殊易的笑容暗藏深意,卻怎麽也看不透,最後視線還是落在錢袋上,用手捏了捏,裏面銀子倒真是不少。
走出客棧,幾近黃昏,天色欲暗,向小二打聽了城北東街所在,連忙趕過去,若是誤了時辰沒買到茶葉,還不知殊易又要挖苦刁難些什麽。
小二站在一旁,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尴尬笑問,“客官,那菜還上嗎?”
殊易看着沈言之離開,嘴角銜了一絲笑,收起折扇,手持茶碗,“若他還回來,再上不遲”
小二不明所以,但也只能按照殊易說的做,趕忙到後廚吩咐去了。
外面悶熱異常,走着走着便是一身的汗,到了晚飯時分,街上的小販也大都撤了攤家去了,沈言之餓着肚子走在街上,心情更是煩躁,索性手裏掂着的是銀袋不是別的,他還不至于摔了銀子不要。
一邊問路一邊找路,走了大概一個多時辰,沈言之才找到那家無人不稱好的茶坊,所幸人不多,也不用排隊,要了二兩殊易最喜的天目湖白,打開銀袋,卻被銀袋裏的銀子吓傻了。
好幾錠的銀子,還有一沓的銀票,把銀票展開來,都是幾千的大數目,沈言之看着這麽多銀兩,趕緊看向四周,把銀票好生收好,好不容易從銀袋裏摸到幾個銀錠,買好了茶葉。
從茶坊出來,沈言之依舊心神不寧。要說殊易只是出趟宮,沒道理帶這麽多銀子,這些銀子即便在江南富庶之地也夠置辦好幾套房産,再做點小買賣,一輩子衣食無憂。即便殊易真的帶了這麽多,也不會全數扔給自己,難道他就不怕自己攜了這些銀票逃跑嗎?
逃跑?
沈言之倏然一怔,殊易放了他出來,自己手裏又有足夠的銀兩,若現在租一輛馬車出城,連夜趕路,殊易便想找也難了,或許找個僻靜之地,安然度此餘生……
想到此,沈言之心裏驀然一驚,他能想到的事情,殊易也一定能想到,難不成是特意用這些銀子試探自己嗎?試探他會不會離開,有無離開之心,若沒有,一切照舊,若有……若有又如何?
這樣想着,沈言之竟然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車馬行,剛站定,夥計便迎上來招呼道,“這位公子是租馬還是租車?”
沈言之看着他,眼神呆滞,極慢地從銀袋裏拿出一錠銀子遞給那夥計,就連說出口的話也慢了許多,猶豫掙紮,卻依舊想讨要一個結果。
“一輛馬車,過幾個時辰再趕路”
“好嘞!那我先替您準備着!”,夥計笑着接下那錠銀子,樂呵呵地走了,獨剩沈言之一人望着長街,望着遠處,愣住發呆。
天氣依然悶熱,夕陽西下,紅似火燒,一陣風吹過,掠過心尖,留下難忍冰冷。
若殊易有意試探,定會派暗衛跟着,見他來了車馬行,一定會立即回去向殊易禀告,按殊易的性子,必會大發雷霆,想來不出一個時辰,殊易便會趕到。
就像祁陽宮那一次,冷言質問,似有似無,殺意盡顯。
人來車往,夏風亦含蕭瑟之意,西邊光芒漸漸淡去,沈言之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或許一個時辰還沒到,也或許一個時辰早就過去了。一切皆做背景,唯他一人靜立于此,心中波濤洶湧,不知在期待或是害怕些什麽。
夥計見沈言之遲遲不走,也沒個吩咐,忍不住上前詢問,沈言之也只是淡淡回答,“再等等,再等一會”
希望他來,又希望他不來。
可一直等到天盡黑,也未見殊易身影。或許他就這麽走了,殊易也不會追來。
終于嘆了一口氣,漠然地離開車馬行,往客棧的方向走去。或許回去了,殊易見到他,只埋怨一句回去得晚了,便也再沒什麽話了。
沈言之不明白,殊易怎會給他這樣一個絕佳的逃跑機會,有些慶幸,又有些失落。
回到客棧,門口燈籠高挂,裏面燈火通明。走進去,下意識地望向殊易坐着的方向,不禁瞪大了眼睛,連手指都在微微顫抖,莫說心了。
而殊易擡頭見到他,卻也是一驚,然後瞬間回歸平靜,淡淡道,“怎麽這麽久才回來?”
轉過頭對小二吩咐,“人回來了,上菜吧”
作者有話要說: 銀子?銀子?!
言之,你把銀子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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