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我要走了

殊易徹底說不出話,他僵硬地盯着沈言之,喜歡……他竟然說出了喜歡兩個字……好像寧卿如也問過他同樣的問題,喜歡嗎?這個叫承歡的人,你喜歡嗎?

他猶記得寧卿如對他說,“你不喜歡,那個陪伴在你身邊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人,你沒有存過一絲喜歡”

可沈言之,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他的呢,從剛進宮?還是什麽時候?喜歡到什麽程度了呢,為什麽那樣一個通透的人,會跪在他的面前,用一種極為無助的姿勢對他言一句喜歡,他不是最愛財最愛權,因為他是一國之君,才在自己身邊精心侍奉的嗎?

事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無法控制的?

“那日你帶我出宮,為何故意放我走,難道不是因為提早聽到了風聲,故意放我離開嗎?”

沈言之放下手臂,一步一步艱難地膝行而來,每一步都如針紮,姿勢極其古怪。

“那日你氣沖沖而來,手掐在我的脖子上,卻沒有使一絲一毫的力氣,你在心疼是不是,在害怕是不是,你也怕我死,怕我離開”

不,怎麽會,殊易在心裏拼命地否定,可沈言之的一字一句偏如驚濤駭浪般席卷全身,讓他無力反抗。

“就連最後一刻你都沒有放棄過,你仍想留我在身邊,即便踐踏着我的尊嚴我也沒有怪過,殊易,只要你一句話,我只想要你一句話!”

沈言之膝行到他身下,高昂着頭,拽着他的衣袍,聲淚俱下,像一個将死之人發出最後的怒吼。

可殊易回答不了,他給不了他想要的答案,他仍記得母妃病卧床榻,父皇連母妃的最後一眼也不曾來探望,但母妃卻心系父皇十餘年,他記得的,記得母妃對他的臨終囑托,她告訴他,為人為君,要“喜而不亂,深而不陷”,只有這樣,才能不被牽絆,做一個好君主。

“殊易……那天,你……”,為什麽不救我……

沈言之沒有問出口,到底也沒有問出口,不是因為殊易揚手一個巴掌扇過來,而是他突然不想要那個答案,夠了,已經夠了。

他聽到殊易居高臨下的一聲冷笑,聽到他不帶一絲感情的話語在他耳畔萦繞,直到殊易想要轉身離去時,他才反應過來殊易在說什麽。

殊易說,“承歡……朕為何留你在身邊你應該最清楚”

沈言之幾乎是撲了過去,卻是一場空,狼狽地摔在地上,無助的乞求,大吼,震響了整個屋子,“那你還給我!把從我這裏搶走的還給我!還給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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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到最後,聲音漸小,殊易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麽,只見沈言之抽泣着,喃喃道,“還給我,你把我的心還給我……”

有那麽一瞬間,殊易甚至就要沖過去抱起他,可終是忍住了,握緊了拳頭,手背暴起青筋,微微顫栗,頭也不回地開門離去。

喜而不亂……深而不陷……

這位帝王屏退了所有人,獨自行走在長街之上,宮人們提着燈籠在偷偷後面緊跟着,似乎這條長路一直沒有盡頭,似乎可以一直這麽走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天上下起蒙蒙小雨來,然後在剎那間雨勢變大,秋雨總是來得很急,且來勢兇猛,夜晚的風毫不留情地刮在身上,雨點很快打濕了衣袍,浸透了全身冰涼,卻冷不了人心。

謝全立即撐傘趕上來,他不知殊易和沈言之在裏面說了些什麽,但聽到沈言之喊的那句“還給我!”,便知大事不妙,即便如此,若殊易淋了雨着了涼,他可擔不起這個責任,也只能硬着頭皮勸說道,“皇上,秋雨急涼,還是趕快回宮罷”

殊易沒有理會他,滿腦子裏都是母妃臨終前的那句“喜而不亂……深而不陷……喜而不亂……深而不陷……”,可他做得到嗎。那個孩子,那個他以為用身外之物就能打發的孩子,不知何時動了心,瘦弱的身子,舉世無雙的面孔,若再讀過一些書,便真應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但那孩子又是什麽時候,在自己心裏印下烙印,深刻……難以磨滅的呢。

一直不可一世的帝王突然覺得這樣無助,從小到大,只有人教導他如何權衡利弊計較得失,如何做一個輔佐皇兄的王侯,或者如何在宮裏做一個無情的人,沒有人告訴他喜歡是什麽,沒有人告訴他如何去喜歡,就連他最信任最親密的母妃也只告訴過他不要用心不要用情,否則會萬劫不複、後悔莫及。

那喜歡……到底是什麽東西,他現在這般慌亂,是不是就叫做喜歡?

他要怎麽去喜歡那個小家夥,用怎樣的神情,怎樣的動作,怎樣的話語?他怎麽會喜歡上一個人,身為帝王,怎麽會……

帝王少年不識愛恨,最怕心動。

第二日,帝病,太醫院衆禦醫會診,聽說是昨夜淋了雨,睡下沒多久便發起熱來,病逝驚人,至今昏迷不醒,正應了那句“病來如山倒”。

寧卿如去探望時,正逢皇後禦醫剛來過,宣室宮裏靜悄悄的,宮人們戰戰兢兢連大氣都不敢喘,腳步聲稍微大一點也聽得清清楚楚,肅穆緊張。

寧卿如提着一口氣輕輕邁步到床邊,看到殊易着實吃了一驚,他還從未見過殊易這麽虛弱狼狽的模樣,臉色酡紅,眉間緊皺,艱難地喘息,似忍受着極大的痛苦。

拿起架子上搭着的手帕,在盆裏洗了擠幹,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擦拭,似乎是感覺到來人,殊易不安分地動了動,嘴裏喃喃地喚着什麽,不過聲音太小,寧卿如湊近了也沒能聽清,便只當呓語,并未在意。

“禦醫來看過也沒好些嗎?”

聲音響徹在空蕩的屋子裏有些突兀,謝全聽罷立即上前,壓低了嗓子道,“禦醫施了針也開了方,藥剛服下,還是不見好”

“徹夜可有人照看?”

謝全道,“有宮人輪班侍奉,不敢怠慢分毫,寧公子不必擔心”

寧卿如輕點了點頭,又坐一會,看着殊易難受也毫無辦法,反而人多起來殊易更難休息,于是也不準備再待,不久後便要起身離去。

謝全見狀一直跟到宮門口,忽聽寧卿如問,“他呢,沒來過嗎?”

謝全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那個“他”指的是沈言之,道,“承歡公子還未來過”

寧卿如靜默一會,再未言一語,坐上轎辇回了宮。

夜半子時,昏暗靜谧,守在旁側的宮人昏昏欲睡,差點打翻了銅盆,被謝全拉至宮外當場逐出了宣室宮,一是氣她不盡心侍奉,二是殺雞儆猴,後面守夜的宮人果然一個個打起十足的精神來。可饒是這樣,殊易也一點沒有好轉的跡象。

過了子時三刻,寂靜的宮殿裏忽然響起了極輕的腳步聲,一步……一步……雖然刻意地放輕聲音,但還是被謝全敏感地捕捉到,原以為是哪個不長眼的宮人,黑着臉走出去,卻見是沈言之。

大吃一驚,連忙上前躬身道,“這麽晚了,公子怎麽來了?”

沈言之此時着一身玄色衣袍,頭冠梳起,一見便知不是匆匆趕來,他一邊往屋內走,一邊問道,“皇上怎麽樣了?裏面可有人看着?”

謝全只好将情況又說了一遍,沈言之走近床邊,見宮女正換着帕子,剛換好看到沈言之,慌忙而跪,沈言之淡然地一擺手,從她手裏拿過那條帕子,輕聲道,“這裏不用你們侍奉了,出去吧,守夜的宮人每半個時辰來換一次水”

宮女應了,和謝全一起退了出去。

将帕子搭在架子上,沈言之轉身坐在床邊,看到殊易的樣子也是一愣。那個對他橫眉冷對的帝王竟然也有病成這樣的一天。以往雖也小病過,但都不礙事,意識還算清醒,即便他有心來照料也往往都被趕了回去,帝王總是要面子的,真龍之軀,若被病魔打倒,實在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這回……他沒辦法再瞪自己了。

把手伸進被子裏,只是悶熱,卻沒有出汗,沈言之掀開一點被子,讓殊易涼快一些,又洗了帕子擦拭着手臂。後又想起發熱時全身酸痛難當,于是揣度着力氣慢慢地按摩起來,從肩膀,到胳膊,再到雙腿,一寸一寸小心揉捏。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殊易似乎是很受用,原本皺着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連臉色也沒有那麽難看了,沈言之以為是按摩起了作用,于是便更賣力了些。

一個人的耐心總是會被消耗光的,希望也總會被磨滅成絕望,他對殊易和他之間已經不抱任何希望,既然殊易斬斷了他最後的念想,那他真的沒有必要再留在這裏了。

他自認自己是多情之人,卻不想殊易真的忍心毀掉他,連着他這個人,他這顆心。

不知過了多久,殊易仿佛睡得更踏實了,沈言之忍不住輕笑一聲,在寂靜的房間內緩緩開口。

“皇上……能聽到臣說話嗎?能聽到的話,就點點頭”

等了好一會兒,确定殊易是真的睡熟了,沈言之才又道,“你說說你,偏挑這個時候病倒了,讓我走都沒辦法安心走,要是你明日還沒醒過來怎麽辦,我要不要走呢……”

“該說的我都說了,該做的我都做了,得到這個結果,我認栽”,說到這兒,沈言之忽然笑了聲,“殊易啊殊易,你說你怎麽那麽讨厭?”

“我只是想要一句好聽的話而已,可你連哄都不願意哄,騙也不願意騙了,殊易,我說得果然沒錯,自古帝王無情,你尤甚”

“一旦我走了,你可千萬千萬別再抓我回來了,是你趕我走的,沒理由再讓我回來,既然選擇了離開,那這一輩子,我沈言之也不會再踏進這個鬼地方”

“啊對了……在宮裏這麽久,你還從未問過我有沒有名字,連‘承歡’這個名字也是你随便塞給我的,承歡……承歡……你知道天下多少人都在瞧我的笑話,千夫所指,我不該落到那個下場,就連死了,父親和沈家的祖輩都會嘲笑我唾罵我,這是你帶給我的,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我要走了,殊易,我真的要走了”,沈言之不斷地重複着這句話,不知到底是說給殊易聽還是說給自己,好像不一遍一遍的重複,他便沒有那個勇氣真的離開,這個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即便處處荊棘,但裝載着他全部的執念,四年深情,一朝磨滅,并非易事。

“殊易,今日,就當我們永訣別吧”

作者有話要說:  撒花~撒花~

小言之終于要走了!終于!要!走!了!

大吼三聲:哈!哈!!哈!!!

快來快來,說愛我,我拿了個大筐接你們的小心心~~砸死我,砸死我~~~

預告預告:為了補償貼吧停更,在不是節假日的某月某日,會雙更噠~我覺得還是在爽的時候一下子雙更,我也發現……我卡文好奸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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