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癡夢一場

屋內門窗緊閉, 窗戶上糊着厚厚的紙,透不進一點光亮,幾點燭火搖曳, 都籠着煙紗罩, 卻反而陰森森得吓人, 根本想象不到這裏到了夜深處是如何觥籌交錯溫玉軟語。

殊易到底是被沈言之激上來了, 二人對坐靜默,誰也不肯再說哪怕一個字。沈言之無心再與殊易繼續糾纏,而殊易還驚詫于沈言之對他的漠視, 那個曾經自己皺一下眉頭都會緊張半天的承歡……終究是不見了。

剩下的這個沈言之, 他的那顆心, 可還和承歡一樣?

等了一盞茶,也未見人來, 殊易眼中立即蒙上了一層惱怒與厭惡,臉色一沉,“你還要鬧到什麽時候?!”

殊易的神情沈言之自然是看不到的, 通過語氣也辨不出殊易內心的怒火升到了怎樣的地步, 沈言之輕笑,頭也沒擡,“爺您急什麽,總要容他們打扮打扮, 在江鎮, 可以不知一品居, 卻不能不知這清風閣, 梅竹蘭三人更是各有各的滋味。竹弄擅琴畫,梅開床上功夫極佳,至于君蘭——”

話還未說完,就見門開,從門外悠悠走進三人,一眼望去,果真風姿各異。

“至于君蘭……那一副容貌,才真的稱得上天下無雙……”

那三人間忽響起一聲嗤笑,緊接着一人探出身來,黛色寬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半個肩頭,廣袖輕掩口,擡眸間皆是醉人的風流。

君蘭瞧了瞧沈言之,又瞧了瞧殊易,笑道,“不知什麽樣的人物,要我們三人相陪?”

殊易驚呆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愣在當下,只顧盯着君蘭,想瞧仔細些,再仔細些。并不是覺得他的容貌真的如沈言之口中所說的天下無雙,也不是覺得他能與沈言之相較,只是……只是那一舉一動間的滋味,都像極了五年前的沈言之。

沈言之回他,“自然是你們遇不見的金主,趕緊伺候好了,若伺候得這位爺高興了,便贖了你們的身,從此富貴榮華,權勢名利,想要什麽沒有呢”

梅開一聽這話,瞬間展了笑顏,“有我,你還擔心伺候不好嗎?”

沈言之嘴邊是得意的笑,殊易曾經對他的許諾和哄騙,都被他完完整整無懈可擊地還了回去,就好像在明明白白地告訴殊易,他想要的,別人也有甚至更好,他能給的,同樣可以贈予他人。

他們二人之間,原就沒有什麽不可替代。

沈言之又對殊易道,“爺,君蘭可還入得了你的眼?記得剛來江鎮時就聽人說這君蘭之貌堪比懸崖陡峭上最難采的雪蓮,雖我無福相見,卻也能想到該是如何的動人心魄。美人美在眉眼,人家的眼中自然有萬千風情,而我——”

沈言之倏然解下了眼上綢帶,緩緩睜開雙眼,眼前仍是虛無一片,睜眼閉眼皆是黑暗,一年過後仍無好轉,他已放棄了複明的念頭。

“我這雙眼睛,怎比得上——”

忽然“砰”地一聲響,是殊易一掌拍在了桌上,屋內另四人都相信若是力氣再大些怕是要震裂,只聽殊易壓低了聲音,陰沉地可怕,“滾出去!”

“呦,這位爺好大的脾氣”,君蘭嗔了一聲,“餘香可是特意囑咐我們要好好侍奉的,言之,你可別讓我們難辦啊”

聽罷,沈言之緩緩閉上了眼睛,撐着桌子起身,拿了木杖,聲音如清玉擊石,“你們聽錯了,這位爺讓我滾呢,可別擾了你們的好興致……爺,您好好享受着,我這就滾……”

一步還沒踏出去,衣襟猛地被身後人拽住,沈言之在殊易手裏和一只小貓沒什麽區別,就這麽踉踉跄跄地被殊易幾步拉過去,一手甩進了內室。

沈言之還沒站穩,殊易朝那三人又是一聲怒吼,“沒聽見嗎!滾出去!”

“留下!”,隔着屏風,是沈言之輕到可以忽略的聲音。

似是見慣了這樣的陣仗,三人一齊嘆了口氣,面面相觑,将飄揚長發輕攏耳後,淡淡道,“該收的銀子我們一個銅板也不會少要,至于給多的……找餘香要去”

“滾!”

三人離去,恍若一場笑話。門被關緊,真正如甕中之鼈,殊易繞過屏風,看到沈言之孤獨無靠的站在屋子中央,袖內是握緊的拳頭,拳裏是一陣陣的冷汗。

感覺到殊易的逼近,沈言之慌亂地往後退,口中不斷呢喃着,“殊易!你休要亂來!”,殊易是什麽德行他最是清楚,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幾乎能想象到殊易暴怒的神情,卻不想腳下這一步正好退到了床沿,殊易便順勢一推,沈言之猝不及防地摔在床上,狼狽可憐得很。

“殊易!”

殊易焦急地褪下外袍,還未等沈言之來得及起身,便直接将人按在了床上,急不可耐地去褪身下人的衣物,“一個風華絕代,一個精通床笫,一個極擅琴畫?沈言之,他們有的你都有,他們沒有的你也有,既如此,我何必還要找他人?那個君蘭……即便你毀了容,他也比不上你三分,瞎了又如何,我看不上的,終是看不上”

沈言之霎時間臉色蒼白,劇烈地掙紮着,“殊易!你別在這兒發情!”

可沈言之哪裏掙得過殊易呢,沒幾下二人身上衣物便已難以蔽體,殊易用一只手就可輕松制住沈言之,笑得張狂,“你不是要爺到這兒找樂子的?爺正找呢,你該滿意了?”

“殊易!”,沈言之咬了牙,狠狠地抽出一只手,一巴掌打在殊易臉上,“你不要臉!”

伴随着沈言之的怒罵,那清脆的響聲也同時驚住了兩人,沈言之停下了掙紮,殊易皺了皺眉頭,猛地握緊他的手腕,就要狠勁一扭,卻在千鈞一發之際放下了念頭。這一扭,脫了臼,還不知他又要別扭到什麽時候去。

一只溫暖的手掌覆在沈言之臉上,不是沈言之想象中的暴虐,甚至連壓住他的力氣都陡然減小了許多。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終是放低了姿态,一把将身下人摟進懷中,無計可施。

“解氣嗎?不解氣就再來”

沈言之愣住,許久沒有再言再動。後來殊易抓着他的頭發,扳過他的下巴,兇狠的吻落在唇上,完全不存有一絲溫情,侵占與掠奪間都似一場無聲的戰役,逼得沈言之想說也說不出口。他知道的,只要殊易想,自己根本無能為力,只能妥協。

殊易狠厲得在沈言之口中掃蕩着,每一寸都染上自己的氣息,他再也聽不得他口中說出的任何一個字,他忍了太久了,久到不記得從前的沈言之是什麽樣的,自從他來到江鎮,自從他遇到了一個讓他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沈言之,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便都像那一把把尖刀,毫不留情地挖走他的骨血。

再往後,殊易想進行下去,沈言之卻怎麽也不肯了,又拼命地掙紮起來,二人堪比在屋中扭打,沈言之幾乎用上了所有力氣,勢如水火。屋內噼啪一陣作響,也不知摔壞了什麽碰倒了什麽,只知那日過後沈言之的那幾張銀票終是沒要回來,全搭在了這間屋子裏。

就差拆了房頂。

不過到底是狠狠做了一回,二人都未留餘力,幾近癱倒。

做到最後,沈言之連動的力氣都沒有了,在殊易暴力的撩撥下失了心神,意亂情迷,在床上,殊易比他自己還要了解他。

大腦昏昏沉沉的,情至深處,沈言之想:倒不如一齊死在這兒,一了百了。

可身子被殊易牢牢地箍在懷裏,無端地湧起莫名地歸鄉感,無望地嘆了口氣,他守着那份眷戀與貪妄時,殊易不曾在乎,到如今他終于想要擺脫,殊易卻又不肯了。

這樣的日子,究竟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殊易鼻間溫熱的氣息在脖頸間打轉,搭在他腰上的手愈發用了力氣,殊易還在問他同一個問題,一個他用各種方式回答了無數次的問題。

殊易問,“你到底要什麽?你說啊,只要你開口,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全都給你……”

沈言之依舊未言,即便他自認為已經沒有再回答的必要,但殊易只是想要一個明确的答案,他猜不到……也猜不對。

遙想幼時,他的母妃病倒在床榻,日日以淚洗面,臉色一天比一天差,殊易也曾問過她,“你要什麽?兒臣都幫您找來”,母妃僅搖搖頭,止不住地無聲拭淚。殊易不明所以,但也想盡了辦法去讨母妃開心,背他學過的書,寫下一紙好字,亦或親自做一碗母妃最愛的羹湯,只是直到母妃去時,殊易也未曾看到母妃的哪怕一個笑容。

到後來,殊易偶然翻到母妃的手劄,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皆是熟悉的字跡,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的母妃都在臨摹父皇的筆跡,以此聊表相思之意,可就算到死,這份相思,也始終未能傳遞。

為什麽不肯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呢?權勢,名利,金錢,地位,就連帝王死守的一份尊嚴也給了他,他還想要些什麽呢?

“沈言之……”,殊易悲哀的聲音響徹在空蕩的房間裏,惹得沈言之心裏莫名一痛,他聽到他說,“你把承歡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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