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行刑之日

“這是什麽?”老左問。

“這個,可以暫時當筆,看你們談吐,應該都識字吧,将你們被替代的身份寫出來,知道多少寫多少。”

“可、可也沒紙啊。”

“想辦法啊。”仇小貝眨了眨困乏的眼睛,虛軟讓她語氣有點沖,“總有可以寫的東西,不行就用衣服。”

說完,她就把眼睛閉上了,勉強地擠出聲音:“麻煩、你們了,我、我睡會。”

手終于可以不用再動地垂放下來,擱在腰側碰了碰肚子的邊,随後還是勉強移到右手手腕上給自己把把脈。

還好,公堂上雖然看着兇險,但因為他們趕着走完流程沒對她做什麽,就是遇到應書榕那會把手弄傷了被還推打了幾下,所幸她當時在掙紮時護住了肚子,也沒讓他們打到自己的肚子,只是還是受了些震蕩,主要還是後來應對想對她不利的獄卒,陰氣對她也是有影響,導致現在身體虛,精神孱弱。

她帶了些安胎的藥丸,都已經吃了,現在睡會,睡會便好。

再次醒來時,雖然沒有窗戶,不知外頭天色,但仇小貝感覺得出來,天已經黑了,耳旁那想斷斷不掉,旁人聽不到的凄厲的鬼哭狼嚎,讓她頭疼得厲害。

“醒了,醒了。”

聽到老左和老右(右邊牢友,被仇小貝偷偷稱做老右)兩人的呼喚聲,她睜開還有點困倦的眼睛,然後抓着欄珊試着坐起身,老左的手也鑽過來扶起她:“怎麽樣小兄弟,好點沒有?”

“沒事,好多了。”

“沒事就好,我們以為你被他們打得重傷了,把我們吓了好大一跳。”老右擔心地說着,還是老左說看她身上沒有任何血跡,而且他探了鼻息,加上昏睡前,她那麽堅定地樣子,不像是快要死的人,才讓他們稍稍放點心。

仇小貝笑了笑,正要說話,眼角卻看到,不止是左右兩邊的牢友,連對面的,更遠處的牢房裏的囚犯,都盡量往她這邊靠,原本一個個地躺着不知死活,這會都用一種發亮到詭異的目光看着她。

這地方不是地獄堪稱地獄,除了極個別想茍延殘喘活着的,大多都盼着能夠出去見到陽光,因為他們不是真正的罪犯,他們都是無辜的,莫名其妙被抓進來的人,他們原本都絕望了,可突然告訴他們,有個人有辦法把他們救出去……這是這麽久以來,第一個跟他們說這樣的話的人!

那種心情,是無法用言語去形容的,既害怕,又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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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小貝聽了老左的解釋,明了地點點頭,她知道,肯定是她昏睡期間,老左和老右特意去一個接着一個互相傳遞了消息下去。

這更讓她證明,老左是個聰明人,她只給了他黑炭讓他寫下所替身之人的資料,他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怎麽樣,寫了嗎?”

老左點頭:“寫了。”

然後,他走到另一邊,扒拉開稻草堆,拿出了一團布。

将布團遞給仇小貝,仇小貝接過手後,慢慢地将其解開,發現裏面包了四五張的,大概一面成年人後背大小的布,每張布裏都有黑炭石塊寫出來的字。

仇小貝大概看過去,都是寫着他們替代的真正囚犯的名字,然後簡單的介紹了下其家庭背景,裏面有不少種不同的筆記,估計還是一個傳遞一個地寫過去,再傳回老左這裏。

“我、我這邊也有。”老右輕聲喊着,手裏也團了一團布朝她扔了過來,因為動靜大了點,可以看到他的衣服,後背上的布被撕下來了。

老右給的只有兩張布,仇小貝所在的牢房并不居中,老左這邊過去的比較多,老右就比較少。

但算一算,這裏面有十幾二十個人,還不算跟她一樣被判了斬立決或充軍的,多少無辜的人,平白無故就被冠上惡人的名,斷送了性命,亦或關在這樣的地方絕望地過着每一天。

越知道越懂得,就越覺得手中的這幾張布有多沉重。

“真是麻煩你們了,謝謝。”

“你說這什麽話,如果真有機會出去……哪怕只是看一眼,說謝謝的,該是我們。”

仇小貝用左手鑽過去拍拍老左的肩膀:“我肯定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老左罷罷手,問:“你是要先将這些送出去吧,可你怎麽送?”

“送飯的,在什麽時候?”

“一會就會來了。”

畢竟他們這些“替身”都是記錄在冊的,刑部裏并不是所有人都知曉這件事,就比如應書榕等人,哪天查一查冊子,發現那些判無期的犯人都沒了,能不引起注意?所以該送的飯肯定都會配備。

仇小貝點點頭,坐在那靠着欄珊,将幾張布好好的折疊起來,弄成一個四方的小布包——她可能沒有什麽能力,可她有爹娘留給她的本事。

日常表白自己爹娘!

“來了。”老左小聲的提醒一句,便沒有說話,在他的帶領下,所有人不在往這邊看,全都躺會自己的“床”上,變回那半生不死的樣子,整個暗牢安靜下來,死寂沉沉。

獄卒推着裝着飯桶的推車從走道上過來,仇小貝在他給前邊牢房送飯的時候,悄然地移到了外邊的欄珊靠着,在獄卒将飯碗放進來時,她将飯碗拿了起來,等獄卒要到下一間牢房時喊道:“诶,你碗裏怎麽有東西?”

獄卒本不想理會,誰知道下一句确實:“好、好像是銀子,誰丢在這裏面的,想噎死我?”

“囔囔什麽,”獄卒回頭走到仇小貝跟前,從縫隙裏鑽過手來搶走仇小貝的飯碗,“這裏面能有什麽東西,不想吃就不吃。”

他把碗拿出去後,一邊惡劣地罵着,一邊又偷摸地在裏面找着。

“你在找這個嗎?”

仇小貝輕聲問着,獄卒下意識地朝她看過來,就被她迎面灑過來藥粉,哪怕他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還是吸入了粉末。

藥效非常快,他瞬間就覺得頭暈,甩了甩腦袋,因為聽到誰打了個響指,他睜開眼睛,腦袋空空地看着跟前的人。

仇小貝将布包快速地塞到他衣服裏,直盯着他的眼睛:“送完飯,到刑部外頭,左轉三裏,遇到的第一棵樹的樹下,将布包埋進去。”

她将這句話連續重複了三遍,在她的示意下,誰也看不到的怨靈纏在獄卒身後,對着他的腦袋吹了一口黑氣,獄卒懵懵地像喝醉了酒。

仇小貝在這時候又打了個響指。

獄卒一個突棱清醒過來,馬上低頭再次查看起手中的飯碗,并未看到什麽銀子,仇小貝趁這個機會伸出手将飯碗搶了回來:“這是我的。”

獄卒沒找到銀子,倒也無所謂那碗飯,見她搶走飯碗後就退後了,他除非打開牢門否則也搶不回來,兄弟們等着他回去喝酒,他就敲了敲欄珊兇惡的罵兩句充當警告,便繼續往後送飯。

看其模樣,在他搶走飯碗後發生了什麽,是一點印象也無。

而她剛剛聲音不大,旁邊牢房的雖然有悄悄注意這邊,但并不清楚她做了什麽。

只有老左隐約發現點什麽,但他選擇閉緊自己的嘴巴。

在送飯的獄卒把飯送完離開,仇小貝也回到牢房裏頭,認真地吃着碗裏的飯,從被抓進這裏她就沒吃過東西,早就餓了,要不是如今肚子裏的胎兒龍氣越發旺盛,可以唬住不少邪祟魍魉,身體虛弱的她,早不知得什麽樣了,這會自然是先吃飽再說其他。

其他人有意詢問,看她吃得那麽認真,明明送給他們的飯那麽糟糕,米硬就不說了,配了那麽點菜還可能是馊的,他們吃習慣了倒沒什麽,可任何一個剛進來的,除非是乞丐,不然都有點受不了這飯。

但她一個看着就不像吃過什麽苦的,卻吃得很是認真,好像手中的飯有多香多美味一般,看她吃飯,是一種說不出的享受,不知不覺的,他們盯着一個人吃飯盯到她把最後一粒米都吃完後,他們也忘了原先是想問她什麽來着?

……

應書榕跟官僚拱手拜別,侍從牽來馬車,應書榕道:“坐了一天了,本官想走動走動,就別跟着了。”

然後自己當先往家的方向緩緩走去。

應大人也不是第一次不坐馬車不坐轎的自己走路,據他所說是散散步,知曉他的侍從知道自家主子沒外表看的那麽老實,喜歡一個人去別處溜達溜達,浪一浪再回家,反正以他主子的奸詐狡猾,很少會吃虧,侍從勸了幾次好歹帶個一兩個人以免出什麽事,主子屢次不聽後,侍從都懶得管他了。

應書榕跟往常一樣走着,走到三裏的時候,正好是個比較偏的角落,他到第一棵樹前停下,左右看看确定沒人後,蹲下身去撚起一點土看看,然後找到一塊明顯剛剛動過的地面,就開始在那地方刨起來,沒多久,就發現了一個小布包。

他将布包藏在懷裏,起身再次查看左右,一再确定沒人後,才離開這裏,但他也沒有馬上回家,而是避開所有人進了一條無人的巷子,環顧一圈,在一塊磚上敲了五下,有長有短。

然後在原地待了兩個呼吸的時間,就有一個黑影飛落到他跟前,将一塊牌子給應書榕看。

應書榕瞄一眼确認身份後,将布包遞給了他:“馬上交給你家主子,只有兩天的時間。”

黑影點了下頭,再次飛走,剩下的應書榕整了整衣領,等了一會才離開巷子,之後到其他地方轉了幾圈才回了家。

牢房裏的仇小貝吃完飯後,又拿出了一張符紙,将其燒給了一直在她跟前飄來飄去的怨靈,是剛剛幫忙對付送飯獄卒的那只,這是報酬。

不是所有符咒都對這些鬼怪有害,也有符是可以充當它們的補品的。

怨靈歡歡喜喜的離開了,仇小貝沒再動,看着跟前的空碗發呆。

應書榕拿到布包了嗎?

她的殿下,現在怎麽樣了……

……

東宮數道影子齊發,太子的信任的侍衛也調動起來,暗明同時進行,一部分打馬虎,一部分找人。

樊沉兮在殿門外,看着逐漸西斜的月亮。

“殿下,已經寅時了,再過兩時辰這天就亮了,您明兒雖然不用上朝,可也得去歇着了。”

樊沉兮罷了罷手:“沒事,本宮就在這等着。”

“殿下!”李公公苦勸,“您的身體……”

“無礙。”

影衛随時會跟他彙報刑部的消息,他不想那裏頭傳來什麽消息,他因為睡過去而沒能及時接到做出處理。

而且,那小奴才最怕那種不幹不淨的地方,平日裏囔囔着怕鬼,待在那種地方的話,她估計是睡不着的吧,也不知道有沒有吃飽,她只要一頓沒吃,就能給你餓得暈倒,雖然有時候是故意誇張好讓他心疼。

如此,他又如何睡得着。

“殿下,”李公公遲疑了很久,還是忍不住開口,“您對小貝子,是不是有些,過了?”

樊沉兮一怔,随即眸子便沉了下來,李公公忙低下頭,以為殿下要發怒了。

可他屏息等了等,等來太子殿下很平和的聲音。

“李公公,你跟了本宮多久了?”

“殿下還小的時候,皇後娘娘就派老奴伺候殿下了。”

“是啊,也好些年頭了,那這麽多年,你覺得本宮過得如何?”

“這……”

“本宮是皇後唯一的孩子,是正經嫡子,還早早被立為太子,你覺得本宮過得風光嗎?”

李公公不敢接話了。

“不,本宮這心裏,除了報仇,除了皇權,再無其他。”

他忽的又放緩了冰鋒般的語氣:“可是,她來了,你信嘛,”他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本宮第一次覺得,本宮這雙沾滿血腥的手,也是可以被捂熱的。”

他笑了笑,開起玩笑:“說不定真有前世今生,前世她欠了本宮的,這一世便前來還債。”

不然怎麽解釋那虛無缥缈的熟悉感和總對她莫名的心軟。

他擡頭,看着遙遠又宛若近在眼前的月亮:“只要本宮高興,她什麽身份又有什麽關系,本宮,要她好好的在本宮身邊。”

他眼睛赤紅:“任何人都不能阻擋,包括,她自己!”

李公公,被震撼得說不出話。

……

仇小貝醒來很多次。

身體不适精神疲憊,讓她渾渾噩噩、昏昏沉沉的一直想睡,但一直沒能睡踏實過。

這裏頭怨氣太重了,她時常一閉上眼睛,就會出現各種“幻覺”,像一些死人凄慘死狀的畫面,像一張鬼臉突然逼近到“眼”前,都能把她逼得醒過來。

這是死靈的怨氣在幹擾着她,因為她身上有自保的法寶,還有她的寶貝孩子護着她,怨靈們沒辦法近身,可還是會圍繞在她四周,想盡各種辦法要“吸引”她的注意。

這些倒也罷了,她更多的是擔心東宮裏的那位主子,怕她不在身邊,他會出什麽差池,明明他身邊那麽多人照看着,還有林子亦這個醫術高明的太醫,可她就是不放心。

末了,還有那份關于這裏所有人“身份”的布包,如果當中有哪個環節出錯,那份資料沒辦法落入殿下手中,而是被刑部除應書榕外的人看到,那麽為了滅口,這裏的人,是不死也得死了。

她能感覺到旁邊牢房裏的牢友同樣焦慮不安,本來日複一日裏,時間對他們等同于停止,可這兩日裏,因為太過盼望,再次感受到剛進來那會更強烈的坐立不安。

幹脆就不睡了,她靠在與老左牢房相隔的欄珊上,跟同樣沒睡的老左聊着天:“左大哥,你以前是做什麽的?”

“我啊,是個商人,天南地北的到處走,經常不着家,每次回家的時候,她一定在家門口等我,我們是青梅竹馬,從小就住得近……我很少這麽久都還沒回家,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傻傻地在家門口盼着我。”

仇小貝輕聲安撫:“等出去了,你就可以回去找她了。雖然遲了,總比一輩子不到的好。”

老左略略沉默後,低啞地問:“我們、能成功嗎?”

雖說,他很信小兄弟,可是,在沒有真正出去前,他都會處在很缥缈的虛空之中,踩不到硬實的土地。

“我,”仇小貝膝蓋縮起,握着的拳頭藏在胸口,“我相信他。”

“她?是誰?”

“一個對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他很聰明,也很厲害,只要是我想要的,他都會做到,”她低着頭,額頭擱在膝蓋上,手放下來,輕柔地放在肚子上,閉上眼睛回味着,“從以前到現在,他,都是我的英雄,我一個人的。”

“也是你妻子嗎?”老左有點疑惑,“不過聽你說的,更像一個丈夫,那你妻子一定很厲害,是武林人士?”

仇小貝一怔,禁不住笑了:“對啊,我‘妻子’呢。”

她想到以前看到的一些有趣的故事,像女方穿西服,男方穿婚紗的,在這裏,可以新娘穿新郎的喜服,新郎穿嫁衣……不過,那整套嫁衣聽說很重,頭上戴的什麽冠也沉得要命,而且,在這年代裏,要真這麽做了,她家殿下得被取笑吧。

她可舍不得呢。

兩人就這麽斷斷續續的聊着,老左說他跑商時遇到的一些事,說他跟他妻子的事,仇小貝也跟他講了她跟樊沉兮的事,沒有說出他的身份,就是講生活的瑣碎事。

說他有時候太強勢,性子太惡劣,老整着她玩。

“你一定很喜歡你妻子。”老左說,“你嘴裏雖然在抱怨,卻抱怨得很開心。”

仇小貝含羞地一扭捏:“哪、哪有。”

老左:“……”

他道:“越聽你說,越覺得你妻子應該是個……很強悍的女人,可跟你真是絕配,你知道雖然你……也挺厲害的,可有時候是有點……娘的。”

他很婉轉的描述着。

仇小貝:“……”

她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

兩人就這麽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來緩解心頭交織的痛苦并快樂的波瀾。

期間還隐晦的交流着他們出去的計劃,從老左能讓那麽多人在衣布上寫下替身的身份資料,就知道老左的行動力和說服力,她因此,将最重要的任務交給他。

而每到吃飯時間,仇小貝都将其當做是一件同等重要的事情,看得因為即将到來的“行動”而食不下咽的老左,都有胃口了起來。

他以為她是為了有力氣從這裏逃出去,拼命的想吃飽一點,她一個新來的都能不計較飯菜如何,能如此認真地為了出去而努力奮鬥,他又怎麽能輸給她。

于是,獄卒來収碗時,發現他們倆的飯碗是吃得最幹淨的,連半粒米都沒有剩下。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

第三天,昏暗的牢房裏不知什麽時候時辰,仇小貝跟老左說着說着,疲憊的精神讓她不知何時打了盹,忽被鎖鏈開啓的聲音驚醒。

是獄卒進來了。

不是送飯的點,也沒有新進來需要提審的犯人,所以,要麽是有新的“替身”被抓進來,要麽就是……她的行刑時間到了。

果然,兩個陌生面孔的獄卒來到了她的牢房裏,将木枷鎖套在她脖子上,拽起來就要走。

“小兄弟!”老左的手鑽過縫隙抓住了她的衣擺,亂發裏的眼睛緊緊地盯着她,看似舍不得她,其實是在跟她做最後的确定。

仇小貝回頭,堅定地看了他一眼,悄悄地點了下頭,他才慢慢地松開了手。

……

仇小貝被押到刑場。

她有點慶幸,避免麻煩,沒有讓她游街示衆,她可不想被扔雞蛋和大白菜。

她跪在邢臺上,發絲随着輕輕的暖風飄舞,她微微擡頭,感受着太陽照在身上的暖意。

在一個陰冷的地方待了兩天,終于能夠曬到太陽了,她真心覺得……特別舒服!

邢臺前方坐着負責案件的監斬官大人,等着時辰一到,就發下斬令牌。

四周兵衛擋着來圍觀的民衆,他們對着仇小貝指指點點的,聲音不小,仇小貝都能清楚地聽到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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