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七條命

寧北的心裏生出一瞬的焦躁和煩悶以及暴虐。

他左耳耳垂一燙, 彎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遮住了那亮起的綠光。

随後他的情緒全部被強行摁下, 他又恢複了那個冷冰冰到宛若機械的冷靜寧長官狀态。

寧北沒有給傅雲生一個眼神就去敲門,語氣淡的像是雪山:“沒事。”

傅雲生一怔。

他有種充滿人煙味的寧北在一瞬間消失在了他眼前的感覺。

像是伸手想要抓住什麽重要的東西卻又抓了個空。

女人打開門來,寧北這回連掃女人身下一眼都不願掃,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 他在盡最大的努力壓抑着自己的煩躁和反感以及厭惡。

因為他不想過多的在封鬼小隊的其他隊員面前暴露什麽。

直到女仆來喊他們喝下午茶。

寧北看着站在他們面前長相平平的女仆, 眼裏的寒霜幾乎可以将人凍結。

女仆卻是一板一眼的重複着他已經聽了這是第十四遍的臺詞。

寧北的視線落在女仆的脖頸上,那裏有一道猙獰的、但已經愈合了的傷痕。

寧北對那道傷痕太熟悉了,因為那是他親手割出來的。

所以……他們的無限重來是會留下痕跡的。

只是不屬于他們,屬于這些N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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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北并不懷疑他們是不是根本沒有無限重來只是重置了記憶,不是因為自信,而是因為他的記憶。

他在第一次第二次的時候也有這樣的念頭,畢竟他們是精神體入境,死亡不一定是真的死亡。

但當他故意損壞了大型物件後再次重來那物件還能完好如初就連細節都一模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差別,寧北就肯定他們是在這個世界無限重來了。

但總歸是有破局的。

現在看來, 這些npc十有□□就是破局之一。

還不夠。

寧北知道自己的探索度還不夠。

在他的第五份記憶中他們無意中發現了地下室的存在,但找不到鑰匙。

而寧北的□□也被零變沒, 想必這地下室是通關的重要突破口。

寧北看過三樓第三間房的鑰匙齒和地下室通道的鎖孔,是匹配的。

傅雲生送別了女仆後, 就瞧見寧北獨自一人在那緊緊擰着眉頭。傅雲生挑了挑眉, 笑着走過去湊到寧北跟前:“寧長官,又有什麽新思路了?”

寧北沒有答話,腦海飛速運轉。

他總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麽細節, 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

在他擁有的關于這個世界的十三份記憶中,十三份都井井有條的儲存在他的大腦裏,沒有一絲記憶混亂,也沒有串戲。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活了幾次,死了幾次。

過度的讀取記憶讓寧北的腦袋一痛,他微微睜大了眼,直徑彎下了腰,手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左眼。

左腦一陣一陣的鈍痛傳來,寧北只覺自己頭皮都要炸開了,整個人也陷入疼痛之中再也無法思考。

傅雲生一驚,幾乎是下意識的抓住了寧北的手臂,給予寧北力量,聲音也帶着急切:“寧北?!”

他緊緊皺眉:“你怎麽了?怎麽又這樣了?”

傅雲生的聲音清晰的傳入寧北的耳朵裏,和記憶深處的兩次見面時的聲音一起重疊,像是一把利刃劃開了寧北堅硬的保護殼。

他讨厭。

他厭惡這樣的自己。

無能、只會躲藏。

像一只地溝老鼠,他為自己感到惡心。

可他只能拼盡一切,頂着所有人的懷疑藏住自己最大的秘密。

如果被發現了了……如果被發現了……

恐懼和絕望夾雜着厭世與燥意在一瞬間侵蝕了寧北的心。

長期以往被強行壓制的情緒在這一刻全部爆發出來。

寧北左耳的耳釘燙到寧北的耳垂生痛,但寧北此時已經無暇顧及了。

他死死的捂着自己的左眼,生怕傅雲生會發現他。

他不想讓傅雲生看到蔚藍星表面的慈悲下暗藏的肮髒與臭惡。

可傅雲生捏着他的手力度都不自覺的加重:“寧北?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是哪裏不舒服嗎?需不需要喊吳成?”

他的擔憂是真的。

寧北覺得有點可笑。

他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一個滑稽的小醜。

如果可以,他想靠在傅雲生結實的肩膀上大哭一場,但他已經二十四歲了。

他不可以哭,也不可以向傅隊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情緒,他不能讓傅隊知道他的身份。

但心裏的負面情緒卻是越壓越大,它們就像是被人拿了個放大鏡在觀察,也像是積壓了許久終于忍不住反抗反彈。

一半終究是不夠的。

寧北感覺到了傅雲生的力氣用在了別處。

傅雲生想要挪開他的手一探究竟。

寧北心裏一慌,竟不顧自己大腦的疼痛和嗡鳴作響,掙脫了傅雲生的束縛後退一步,腰卻牢牢的撞上了書桌,疼的他皺起了眉頭。

但還不待寧北有別的反應,傅雲生就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雙手手腕,手上的力度重的幾乎可以和寧北腰後的疼痛相比了。

傅雲生的聲音沉沉:“寧長官,失禮了。”

話音落下時,傅雲生竟生生的掰開了寧北的手,單手就将他的雙手鉗在了寧北身後。

寧北眼一閉,知道完蛋了。

傅雲生怔怔的瞧着寧北閉不上的左眼,看着原本那漆黑深邃的眼瞳發着綠光。

因為距離過近,他還清楚的瞧見了裏頭飛速旋轉的代碼以及寧北眼白處被眼瞳遮擋了一點的編碼。

傅雲生看着寧北左眼的綠光,記憶某處開始重合,他終于發現了件事。

他一直在尋找的,那個從鮮血地獄裏爬出來的,他一直以為對方現在過着平凡幸福生活的孩子就在他面前。

帶着厭世、痛苦以及渾身的秘密站在他面前。

怎麽可能……

傅雲生今日瞧見了最荒誕的事情。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加重,手上的力度也忍不住縮了縮。

他一拳狠狠的砸在了寧北抵着的那張書桌上,将寧北圈禁在了自己的雙臂之間。

但他滿面怒容和不可置信。

寧北忍不住微微偏頭,但傅雲生卻是一聲厲喝:“看着我!”

寧北一顫,他幹咽了一下,随後睜開了自己的右眼,清清冷冷的注視着傅雲生,一顆心卻是不住的發抖。

他清楚傅雲生有多麽信任蔚藍星的律法,清楚傅雲生對那些保護法有多麽放心,可事實就在面前。

他,作為人體實驗的受害者,本該受《蔚藍星人體實驗受害者保護法》保護,現在應該在一個美滿的家庭裏快快樂樂的健康成長,不參與政事、軍事、研究。

可他的的确确的成為了執行樓的S級權限長官,由不得他拒絕也由不得他改變。

只是寧北從未想過會有這一天。

就這樣被傅雲生揭穿了……

感覺就像是夢。

寧北的心緒複雜,眼裏的綠光卻是沒有黯淡下來。

傅雲生的喉結滾了滾,片刻後他松開了寧北,手掌覆上了寧北的後腦勺,将寧北的腦袋往自己懷裏摁。

寧北微怔,第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要反抗,随後他的額頭便抵在了傅雲生的肩膀上。

傅雲生并沒有太過冒犯的攔腰抱他,只是覆在他後腦勺上的手指沒入了他的發間,輕輕撫動:“我終于找到你了。”

寧北微微瞪大了眼。

他以為傅雲生會質問他為什麽會成為執行長官。

他以為傅雲生會質問他為什麽會被派遣到虛妄之地。

他以為傅雲生會質問他為什麽不告訴他他就是當年那個渾身是血的小男孩。

……

他以為傅雲生會憤怒、會崩潰、會不解,這個一身正氣,曾當着他的面認認真真的說“官方就是我們的家,就是我們的方向标,就是我們努力的未來”的軍人會因為自己所守護的東西破裂而陷入迷惘。

傅隊接觸的官方是正義和平善良的代表,但他接觸的都是陰暗和貪婪,他們是兩個世界長大的人。

可是現在傅雲生在安撫他……

太玄幻了。

寧北心裏所有的躁動和不安居然就這麽被他撫平。

寧北眸裏的綠光漸漸黯淡下來,恢複了往日的黑黝黝。

寧北下意識的擡手想要捏一捏自己被燙到發紅的耳垂,卻不想傅雲生另一只抓住了他的手腕:“別動。”

他說:“讓我緩緩。”

寧北:“……”

究竟誰要緩緩。

偏偏這個時候敲門聲再度響起,兩人還沒反應,一顆賊兮兮的腦袋就從門縫裏探出來:“隊長,寧長官,你們怎麽喝下午茶都不積極……”

開門的陶德僵在原地,傻啦吧唧的瞧着寧北和傅雲生。

寧北和傅雲生兩人處在一片混亂中或許沒有察覺到他們現在的距離有多近,但在外人看來那不是一般的親密。

寧北半坐在書桌上,腦袋抵在傅雲生的肩膀上,傅雲生一手放在他的腦後,一手輕輕捏住他的手腕,整個人還不自覺的離寧北近了些。

看着就……很暧昧。

磕cp上頭的陶德:“……”

啊,聖杯cp是真的!

“你們繼續。”他十分有眼力勁的後撤一步:“不打擾你們。”

寧北:“……”

傅雲生:“……”

傅雲生終于松開了寧北,他睨了留了一條縫悄悄磕cp的陶德一眼:“滾。”

陶德麻溜的滾了。

傅雲生後撤一步,這個時候倒想起來寧北不喜歡和人近距離接觸了:“抱歉,失态了。”

寧北冷冷注視着他,擡起了自己被捏的發青的雙手:“傅隊不應該只為這個道歉吧?”

傅雲生看了眼,啞笑道:“你還真嬌弱……沒。”

眼見寧北甩眼刀子過來,他忙開口:“是我的錯,對不起。”

他想要伸手替寧北揉揉,但又怕寧北反感,從來沒有這麽在意一個人心思的傅隊無奈的扯了下嘴角,但心裏卻是輕松的。

雖然他還不知道寧北究竟遭遇了什麽樣的人體實驗,但現在他和寧北有了彼此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也終于找到了這個小孩。

好像……一瞬間就和寧北的距離近了一大步。

作者有話要說:這下大家明白大豬蹄子為啥會認不出寧長官了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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