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多情卻被無情惱(一)

第二天寧桃在王二嫂的幫助下包了許許多多碧綠可愛小巧的粽子,鹹肉的,紅棗的,用白砂糖沾着的白粽子。把這些粽子用線串好了,一串一串的綠色小三角看起來十分秀氣好看。

常清靜一早又離開了王家庵,去找洗露圓荷花。

想到昨天是王二叔帶着他倆去打的粽葉,王二嫂幫忙包的粽子,她煮出來的粽子怎麽也得分給王二叔家一份,寧桃飛快地穿上鞋,翻出個大碗裝了幾個粽子,送到了隔壁王二叔家。

剛一踏進王二叔的家門,寧桃微微一愣,堂屋裏擠滿了村裏那些媽媽子們,王二叔卻不在家。

寧桃茫然地将碗順手放了下來,“二嫂,你怎麽了?二叔呢?”

王二叔家的小虎子朝寧桃招招手,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小聲說:“村裏頭死人啦,我爹先去祠堂了,我娘也忙着和大娘她們一道兒去看看呢。”

村裏出了啥事,都是要在祠堂裁決的。

說着說着又變了臉色,“聽說是在村口那條河裏找到的,二柱子他們去釣魚,張嫂子剖開他拿回家的魚一看,發現裏面有根手指頭。”

“縣衙裏都來人了,你猜那些衙役從河裏面撈出了個什麽東西?”

寧桃張大了嘴,“撈出了什麽?”

小虎子嚴肅地說,“撈出來了好多屍塊!縣老爺叫仵作把那些屍塊兒拼了拼,拼出來是個男人,四肢和頭都被剁下來了,那頭被水沖到了趙家村下面,讓在洗菜的人看到了,臉被泡的稀巴爛,又被那些魚啊咬得根本看不出來長什麽樣。”

“大家都說,村裏,可能出妖怪了呢。”

寧桃在王家待了幾乎一下午,目瞪口呆地聽着小虎子煞有其事地說着那屍塊如何如何,縣裏如何如何重視。

等到傍晚的時候常清靜終于披着夕陽回到了屋裏。

常清靜剛回到院子裏,甩下了髒靴子,正換木屐呢,寧桃就啪嗒嗒沖了上去。

“桃桃。”常清靜微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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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椒,你知道嗎,村裏——”

寧桃正準備開口說起河裏撈出了屍塊兒那事兒,門口卻來了人。

“清靜,桃桃在家嗎?”

寧桃微微一怔,扭頭就看到個青年站在籬笆外面。桃桃一眼就認出來,這是王家庵一個哥哥,叫王康,

王康神情肅穆,站在籬笆外面,朝着常清靜點頭,招手,“清靜,村裏有人不見了,三爺爺說要派人去搜山,你來不?”

失蹤?寧桃一頭霧水。

王康說村裏有個漢子失蹤了,得叫青壯年去搜山。

這失蹤的漢子叫王又輝,平常游手好閑不幹正事兒。和王家庵裏的王大鵬,趙家的一個懶漢結伴,三人到處偷雞摸狗。然而這畢竟是王家的人,人不見了,村裏都要去找。

常清靜當然不會拒絕,囑咐了寧桃一句之後,迅速換上了衣服,跟着王康離開了家。

……

月上中天,平常早就熄了燈的王家庵,這個時候燈火通明。

常清靜他們這些山上找人的青壯年都還沒回來。

王家庵幾十戶人家全都擠在了祠堂裏,女的在聊天,男的叭嗒嗒抽着煙,一臉愁容,小孩不明所以蹲在地上玩兒。

小柱子和小虎子也都在。

寧桃就站在門口看,看着那黑夜中山的輪廓。

漸漸地,那如墨的黑夜中好像冒出了一點兒火星,那火星越來越多,是王家庵的青壯年舉着火把回來了。

然而,這些去搜山的青年回到祠堂後,俱都面色沉重,走在隊伍中間的四個年輕人,手上擡着什麽東西,用大家夥的外套蒙着,一直擡到了祠堂外面,那幾件衣服幾乎被血給浸得透濕。

人群叫叫嚷嚷的,零碎的說着什麽。

“嫂嫂,又輝死了。“

祠堂裏點的燈火,像是躍動的鬼火,猙獰。

王又輝家的嫂子等了半天,如今等到了這個消息,聞言立刻睜大了眼,面色慘白如紙,竟然直接撅了過去。

寧桃有點兒害怕,又忍不住瞥了一眼,這一眼,差點兒哇地一聲吐出來。

怪不得用大家的外套手忙腳亂地蓋上了,因為王又輝的屍身根本算不上個人樣,皮被人扒了個幹幹淨淨,露出鮮紅的肌肉,宛如紅通通、赤裸裸的一條臘肉。

就在這時,眼前卻好像罩下了個什麽微涼的東西。

常清靜捂住了她的眼睛,低聲道:“桃桃別看,別怕。”

寧桃哆嗦了一下,揪緊了常清靜的衣袖。

她不害怕。

祠堂裏,地位最高的王家三爺緊緊皺着眉,拄着拐杖往地上敲了一下。

“這怎麽回事?”

在場的媽媽子們捂着小孩的眼睛,牽着他們直往家裏走,“別看別看。”

“我們和清靜趕到山裏的時候,清靜說有血腥味兒,我們追着這血腥味兒一路往前,就看到又輝哥被人挂在了林子裏,身上的皮……皮已經沒了。”開口說話的青年驚魂未定地說。

一同去的那幾個小年輕,許多都吐得昏天黑地。

“這山裏,真的出妖怪了。”

“會不會……”那青年咋舌,“會不會是妖怪幹的?要不就是外地的那些人幹的?”

畢竟王家和趙家的老祖在這塊兒地上住了幾百年了,大家夥兒都知根知底,攀親帶故,不像有哪個能犯出這種命案。

人哪能這麽殘忍,怪在妖怪頭上明顯合理多了。

這接連兩件命案終于打破了王家村的寧靜。

常清靜作為全村唯一的小道士,肩負着捉妖的重任,不再外出去找洗露圓荷花,王家庵的青壯自發組建了個巡邏隊,每晚都在山腳和村口巡邏。

偏偏就在王又輝即将下葬的前一天,村口突然傳來了一陣激烈的争吵聲,村裏一個媽媽子急急忙忙地沖進了屋裏,扶着門框直喘氣,說是妖怪找到了。

“找到了?”寧桃霍然站起身。

女人狠狠啐了一口,“你猜是什麽?!是個狐貍精!長得還挺好看的,卻專門幹傷天害理的勾當,這狐貍精被清靜一劍穿胸,正挂在村口示衆呢。”

等寧桃和小虎子趕去的時候,村口已經裏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人。

寧桃擠進去一看,人前的空地中,倒着個十四五歲模樣的少女,穿着身杏色的裙子,額發烏黑,面色煞白,死死地閉着眼。

她當胸被常清靜的【行不得哥哥】一劍穿透,身下的血流了慢慢的一大灘,裙子下面伸出了條火紅的蓬松的狐貍尾巴,發間兩個三角形的毛茸茸的軟塌塌地耷拉着。

寧桃微微一怔,心裏疑惑頓生。

這就是狐貍精嗎?但看上去不像是能犯下這麽兇殘的殺人案。

群情激昂的人們,已經拖着那狐貍精往祠堂的方向去。

少女的兩條腿拖在地上,拖拽住一條血痕。

寧桃這個時候趁機擠到了常清靜身邊。

少年手上,臉上和雪白的道袍上都濺了點兒血,眼裏透着股未散的冷意和殺氣。

瞥見寧桃,常清靜垂下了眼,萦繞在身上的那股煞氣和戾氣微微一收,“桃桃。”

寧桃不像是古人一樣害怕妖精,相反,看多了白娘子一類的電視劇還對妖精很好奇。

她覺得那只小狐貍有點兒可憐,忍不住問:“就是這……這位姑娘害死了王又輝?”

常清靜目光看向那倒地不起的少女,言簡意赅,“十有八九。”

“她……她的腿?”

“斷了。”

“她想逃,打傷了王康哥,我打斷了。”

少年眼裏冷冷的,面無表情地沉默着。

寧桃張了張嘴。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小青椒這幅模樣,小青椒的脾氣其實并沒有那麽好,憑心而論,常清靜對她很好,一直很好,會臉紅會發窘,但他對待別人,實際上很冷,像戴了面具一樣冷,擰着眉。

剛到王家庵的時候,曾經吓了王二嫂他們一大跳。

“這孩子怎麽年紀這麽小,看着這麽唬人呢?”

但他人的确是好的。

或許是因為在蜀山作為執戒弟子必須要鐵面無私,公正嚴明。常清靜像是把自己劈成了兩半,一半是那個公正嚴明,戾氣橫生,鐵面無私的小師叔,蜀山執戒弟子。

另一半則是少年柔軟的心性,正義赤誠,一腔熱血。

她心裏冥冥之中總有種直覺在說好像不是那個姑娘幹的。但直覺這種事最是虛無缥缈,可又有點兒畏懼于這樣的常清靜。

畢竟不知道這事情的真相,寧桃只能壓下心裏的不安,沒有貿貿然開口,跟着常清靜一路走到了祠堂。

狐貍少女被拖到了祠堂正中,一盆水潑醒了。

她一睜開眼,全祠堂的,包括寧桃在內,都被狠狠地震了一下。

主要是這姑娘長得實在太好看了!少女雪白的肌膚,眼睫又長又翹,杏子眼像會說話一樣,泛着潋滟的波光。

饒是時機不對,小虎子也不由“啊”了一聲,我的娘诶,真不愧是狐貍精,長得跟個天上的仙女兒似的。

但她嘴不利索,似乎不大會說人話,一着急說起話來颠三倒四的。

愣了半秒,大家夥心裏又猶豫了。他們雖然生氣,可這狐貍長出了人樣,心裏到底是有些害怕。

更何況,這狐貍精長得多像個尋常的小姑娘,難免就想到了自家女兒。這誰下得了手啊?

最終還是個膽子大點兒的問:“狐貍精,說!王又輝是不是你殺的?!”

但她嘴不利索,似乎不大會說人話,一着急說起話來颠三倒四的。

她說我沒有,我當時正在山裏,正在山裏捉兔子呢。

少女急紅了眼,癟着嘴說,我不吃人,我只吃兔子。

“那你好端端地跑到村口來幹啥?”

少女委屈地說,“我追兔子來的啊!”

寧桃忍不住去看常清靜的反應,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常清靜他的态度很冷。

少年下颌繃得緊緊的,手背上的血滴滴答答地往下落,面無表情地伫立着。

王三爺面色陰沉地盯着這少女看了一會兒,就去問常清靜:“清靜,你不是小道士嗎,你有辦法不?”

少年上下唇一碰,垂着眼:“有。”

作為蜀山執劍弟子,當然有辦法對付不守門規的同門。

少年猶豫了一下,行不得哥哥出鞘。

這一劍,果決狠辣,在少女肩頭刺出一個血洞來!

這一劍刺出,祠堂裏紛紛霍然一驚,寧桃也吓了一大跳。

少女“啊”地慘叫了一聲,冷汗涔涔,擡眼去看面前這小道士,認出了常清靜,忍不住哆嗦起來。

就是這,就是這小道士打斷了她的腿。

少年冷聲,“你可有殺人?”

少女疼得渾身抽搐。

常清靜眼裏卻是片淡漠的雪色,又是一劍,刺向了少女膝蓋。

蜀山門規森嚴,這劍招的分寸他拿捏得很好,足夠疼,但不至于留下傷痕和病根。

常清靜眼裏平靜無波,又問道:“你可有殺人。”

“我沒有,我沒有……”少女張張嘴,頭發亂蓬蓬的,眼裏委屈又害怕,終于忍不住哆哆嗦嗦哭起來。

寧桃看不下去了。

就算審訊也不是這麽個審法,桃桃覺得自己不能再旁觀了,心裏無端地湧出了一股勇氣,眉頭緊緊地皺起,三兩步沖上前,迎向了那把漂亮的劍。

常清靜的眼睫一揚,那淡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寧桃雞皮疙瘩直冒,冷汗都流了出來:“小青椒,你等等,冷靜一下。”

不止小狐貍這事兒有蹊跷,常清靜這個兇殘的态度,絕壁有蹊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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