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多情卻被無情惱(三十六)

寧桃吓得冷汗都冒出來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過楚昊蒼這麽說, 寧桃終于略松了口氣。

她相信老頭兒。他說放水肯定是放了水的。

看到老頭兒冷冷地睨着她,寧桃三兩步沖上前,探着伸出手給對方拍拍背順順氣。

眼看對方沒什麽反應之後, 寧桃放心大膽地繼續拍了。

她是真的擔心老頭兒。

不是說他不自量力,他被關了這麽長時間, 身體虛弱,這幾百年的光陰那是這麽容易就逾越的。

那個謝迢之一聽起來就是個牛逼兮兮的大人物,她擔心老頭兒找他報仇會死在那兒。可是寧桃想想也知道, 她沒有資格和立場勸人放下仇恨, 尤其是這種牽扯數百年的仇恨。

等喘勻了氣兒, 楚昊蒼卻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拂開了她的手:“滾開!”

寧桃被拍得往後倒退了兩三步, 也有些火大了。

這倔老頭兒。

然而下一秒, 被老頭兒拍到的地方,卻好像有一股暖流鑽入了肺腑,這股暖流在全身上下四處游走,身上的傷痛頓時為之一輕。被揍腫了的臉神奇地消了腫, 肩膀的血洞也痊愈了不少, 寧桃愣了一下, 想都不用想,立刻明白了這是誰的手筆。

楚昊蒼氣喘籲籲,冷眼看着她:“呼——呼——”

寧桃無奈地拎起嫁衣,坐了下來, 伸出手又小心翼翼地拍了兩下:“道君。”

“哼。”

“那、那真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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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朋友又不是我朋友,與我何幹。”楚昊蒼哼哼唧唧,“說是朋友,呵,我看你看那小子的眼神卻纏綿得很!”

“沒有!你看錯了!”寧桃下意識地狡辯。

“小娃兒,我吃過的鹽比你走過的路還多,在我面前狡辯沒意思。”

眼看老頭兒終于不喘了,桃桃伸展四肢,終于也放松了下來。

她的表現真的有這麽明顯嗎?寧桃愁苦地想。

還、還好吧,雖然她喜歡常清靜,但也沒有很卑微很痛苦很明顯吧。

只是每次想到小青椒,每次看到小青椒與蘇甜甜互動,就好像心被揪了一下,自卑又低落。

楚昊蒼看不下去她那副矯情的小女兒作态,這老直男沉下了臉,“喜歡就去直說。”

反正已經被看穿了,在楚昊蒼面前,寧桃自暴自棄懶得再掩飾了,自暴自棄得理直氣壯,捂臉說:“我、我不敢。”

“不敢那就憋着。你若說出來,還能盡早解決這痛苦,從這段可笑的感情中走出來。你若不說,那你這日後的痛苦,你這輾轉反側,都是你自找的。”

寧桃本來是有些失落的,一聽楚昊蒼的話,反倒忍不住“噗”笑出來。

楚昊蒼沉下臉:“你笑什麽?”

主要是老頭兒長得特別帥,有那種金戈鐵馬的王爺的氣勢,銀灰色的長發卷曲,五官深邃。但說話有時候和話劇似的,說起這種情情愛愛一套又一套。

寧桃當然不敢說,趕緊擺擺手,誠懇地拍馬屁,“我覺得道君說得特別有道理。”

她喜歡常清靜,可是這兩次,讓寧桃慢慢地明白了一個比較難堪的道理。她和常清靜雖然認識得更早,但在常清靜心裏,她或許比不上蘇甜甜。這沒什麽,寧桃告訴自己,蘇甜甜長得漂亮,嬌憨靈動,這種女孩一向很受異性的歡迎。

而且她還要回家。

有句話說得很有道理,人少年時要是遇到一個很優秀的異性,她就很難再喜歡上別人了。

如果她回了家,常清靜應該會和蘇甜甜在一起吧。

寧桃懵懵懂懂地想,而她可能會繼續上學,考個大學,在大學裏或是工作上,要麽是相親,認識個普普通通的男朋友,結婚生子,為還貸為孩子上學為父母養老發愁。

清醒的同時,她心裏又好像存了一點兒僥幸。

說不定常清靜也對她有一點點感覺,她說出來了,告白了,說不定愛情也會降臨在她身上呢。這些僥幸與冰冷的現實相交織,如同一把刀子一樣,攪得寧桃鮮血淋漓的。

說出來就輕松了,說出來了,就算常清靜拒絕了她,她傷心一段時間之後,或許就能走出來了。

就像所有普通的姑娘一樣,寧桃誠實地搖擺不定。

她想坦坦蕩蕩地說出來,想告白,又畏懼說出來的後果,到時候如果連朋友都做不成了,見到對方或許只剩下了相看兩無言的尴尬。

天色漸漸轉亮了,天際泛起了一陣蒼藍,枯草瑟瑟,天河漸沒,紅日将起。

寧桃穿着身嫁衣,坐在這衰敗的枯草間,忍不住掰着自己手指頭想。

要不就鼓起勇氣說出來吧,向常清靜告白,就算被拒絕了也沒關系,或許等她哪天終于回家了,某天下班疲倦地走在霓虹燈下,想到少年時的冒險,再想起這些回憶時,只會覺得美好。

楚昊蒼顯然沒心情多照顧她的少女情懷,多說這兩句已經仁至義盡了。

察覺到楚昊蒼要離開,寧桃有些不舍,手忙腳亂地站起來,試探性地問:“道君你不再多坐坐?”

“哼,陪你坐在這兒衰草枯葉間喂蚊子嗎?”

雖然話是這麽說沒錯,但直接說出來也太紮人心窩子了啊喂!

寧桃默默舉手抗議:“道君你這樣是很容易失去別人的愛的!”

對方的回複更加中二:“哈哈哈哈我不需要別人敬我,愛我,我只需要他們怕我,厭惡我,一提到我就深入骨髓的恐懼!”

寧桃吐槽欲差點兒沒憋住,然而目光落在楚昊蒼的身上又愣住了。

雖然說着中二的話,但男人的身影寂寥又蕭瑟,仿佛英雄末路般的荒涼,被幽藍的天光好像拉成了一道慘白的細影,沒入了荒草枯葉間。

寧桃一時無言。

目睹着楚昊蒼離開之後,桃桃靜靜地在原地站了會兒,雙手合十閉上眼默默祈禱了半秒。

不管怎麽樣,希望楚前輩能好好的!她自己也好好的!

給自己加油打了個氣,桃桃一瘸一拐地重新往墓室的方向走去。

回到墓室的時候,立刻就迎上了衆人或擔憂,或錯愕,或探究的目光。

在這一衆目光中,寧桃看也沒看其他人,立刻去檢查了一下蘇甜甜的傷勢,她正被一群少年圍在中間。

牽着蘇甜甜的手,桃桃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圈兒,确定她真的沒事兒之後,這才松了口氣,擡起眼,鼓起勇氣地看向常清靜,“常清靜,你你能來一下嗎?我有話要對你說。”

常清靜不解其意,卻還是順從地來了,擰着眉頭,正要開口問她,沒想到寧桃率先打斷了他還沒問出口的話。

“常清靜,我有話要對你說。”

身後就是墓室,曠野寂寥的風呼嘯着傾倒入墓室中,站在這風口,寧桃身上的嫁衣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情不自禁地攥緊了嫁衣袖擺,寧桃頓了頓,緊張到神經末梢都好像卷曲了。

她怔怔地看着常清靜的眉眼,身形修長,眉眼是冰雪一樣的涼薄。

身上那股戾氣使得他眉眼英挺。

那是她穿越前,絕不會碰到的男孩子。

桃桃鼻尖有些微澀,張張嘴,腦子因為接下來要說的話微感眩暈。

“我……我,我對你……”

常清靜不明所以,兩條劍眉擰得緊緊的,微感疑惑地沉聲說,“你受傷了,讓我替你療傷。”

“我對你——我——”

不行,說不出口。

她好想說,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特別喜歡你!是想做你新娘子的那種喜歡!

“我喜——”

“桃桃。”常清靜沒等她說完就打斷了她。

“讓我替你療傷,此地不宜久留,有什麽話等傷好離開這裏之後再說。”

他實在沒有心情去聽這些話。

那幻境裏的一切如同夢魇一樣深深地糾纏着他。

蘇甜甜的身影在他腦子裏交織,忽而是哭的,忽而又是笑的,像只喜孜孜的蝴蝶一樣。

常清靜心思紛亂,狼狽又隐忍地地低下了頭。

這讓他即使愧疚也無暇分心多留意寧桃想說什麽。

他喜歡蘇甜甜嗎?

常清靜幾乎不敢多想。

每想到這一點,心髒的位置就好像被人狠狠地擰了一下,有種幾乎溺水的讓人不适之感。

“小牛鼻子!”

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清糯的嗓音猝不及防地斜刺裏插入。

蘇甜甜站在離兩人幾步遠的地方,清楚地看到寧桃和常清靜站在一塊兒後,張張嘴,臉上露出了點兒猶豫之色,“你,你能不能來一下。”

常清靜就好像被什麽東西戳了一下,僵在了原地。僵了半秒之後,朝寧桃禮貌地微微示意,擡腳走了。

蘇甜甜牽着裙子,沒忘記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桃桃,你沒事吧。”

寧桃仿佛漏了氣的氣球一樣,勇氣迅速欠費,甚至有種撬牆角的羞愧感。

蘇甜甜剛剛甚至為了救她被打了一掌,這個時候,她連嫉妒的資格都沒有。

寧桃一個人站在原地站了很久,站到雙腿都發麻了,寒氣深入骨髓。

其實答案不用常清靜親口去說,她已經知道了。

等到寧桃回到衆人人群中的時候,果然有人問她和楚昊蒼什麽關系。

寧桃沒心思回答,抱着膝蓋悶悶地說,“沒關系。”

“不可能!你騙人!”那阆邱弟子想都沒想,斷然厲喝道:“沒關系,度厄道君特地來救你?他帶你走的時候說了什麽?”

寧桃悶悶不樂地大聲抗議:“他沒有特地來找我,他是來找你們,叫你們通知謝迢之前輩的。至于我,可能因我是獻祭給他的祭品,他不樂意叫別人吃了吧。”

“我和他能有什麽關系,度厄道君能為我做什麽了?我哪來的這麽大派頭,值得度厄道君為我費心。”

一衆世家少年齊齊一愣。

這位,寧姑娘怎麽看上去眼眶都紅了?

畢竟是為了蘇甜甜這才主動上陣,差點兒把命丢了的,他們也不好意思太過責備對方,那阆邱弟子也察覺到自己有點兒冒失莽撞了,面色有些尴尬。

其實這話說得倒也對。

和這位寧姑娘接觸得這幾天裏,這寧姑娘明顯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間小姑娘,這樣的姑娘就算和度厄道君真有點兒牽扯,牽扯也不會太深。

于是,一衆少年嘆了口氣,有人走上來摸了摸她腦袋,沒有再多問。

此刻,天已經放亮了,卻還是暗沉沉的,看不到雲。

這事兒解決之後,回到杜家村,杜香露和杜家父母自然是千恩萬謝。

或許是受了傷的緣故,這一路走來蘇甜甜的臉色有些蒼白,止不住地咳嗽,衆人趕緊将她扶進了屋裏休息。

常清靜盯着蘇甜甜蒼白憔悴的面龐看了一眼,腦子裏好像空白了。

他發自內心地厭惡妖怪,但蘇甜甜每一次舉動都好像在嘲笑着他的淺薄與狹隘。

在衆人沒來得及多留意她的時候,寧桃悄悄地回屋,把嫁衣脫了下來。

這時候,衆人這才發現沒了寧桃的身影。

“寧姑娘呢?”

“生氣了?一個人回屋了吧?”

早知道當初便不讓這姑娘冒險了。

衆人嘆了口氣,看向了窗外暗沉沉的天。

寧桃一個人坐在窗邊,拿着匕首猶豫地在自己肩膀上比劃了兩下。

天色是微青的,暗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了,瓦灰色的天壓得很低,幾只青樁擦着稻田斜飛入天際。

她肩膀上的傷雖然被老頭兒處理過,但老頭臨走前給了她一把匕首,告訴她,她身上受鬼氣熏染,必須要把這些腐肉挖掉。

她不大想找醫生,要去找醫生肯定又要驚動其他人。

嘴裏咬着匕首,桃桃艱難地閉上眼,手哆嗦了兩下,用力往肩膀上一戳。

疼得她冷汗如雨,“嗷”地一聲直接慘叫了出來。

紮都紮了,只能硬着頭皮攪動匕首,使勁兒挖掉了這些爛肉。

雖然很疼,但必須自己上手。

好不容易清理幹淨了,寧桃也差點兒疼得昏死過去,渾身上下就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汗濕了前胸後背。

窗外開始下雨了,淅淅瀝瀝。

杜大嫂點上了燈,微黃的燈映照着籬笆,雨滴微涼。

寧桃趴在窗戶前看了一會兒,伸手接雨。

如果她爸媽還在的話,她媽肯定會急得直罵她,然後趕緊帶她去醫院打破傷風。

她幾乎不敢多想了。

沒關系,你自己一個人可以的。

沒關系,桃桃,你能挺過來的。

……

半夜,寧桃是被春雨沙沙敲打籬笆的動靜驚醒的。

身下的席子摸上去微涼,寧桃凍得起了層雞皮疙瘩,正打算抱床被子來的時候,突然間,好像看到了窗戶前停了個黑乎乎的影子。

打開窗一看,才發現是個傳音紙鶴。

大晚上誰會給她發傳音紙鶴?

紙鶴睜着滴溜溜的眼睛,站在窗戶上,被夜雨澆得有些可憐。寧桃抓起它翅膀把它放在了桌子上。

借着一豆的燈光看到它腿上還綁了個貝殼樣的藥膏。

解開一看,貝殼裏面塞了個小紙條,上面一行狂放疏朗,險峻陡峭的大字。

“傷藥,用。”

這狂放不羁的命令般的語氣……

桃桃眼睛一亮。

是老頭兒!

寧桃小心翼翼又很鄭重地拿起這蚌殼貼近胸口,心裏感覺好像有一股淡淡地暖流淌過。

夜風卷着夜雨打入屋子裏,好像也不覺得冷了。

寧桃覺得自己要謝謝這個紙鶴,于是,端正地向這紙鶴說了聲謝,又折回去關上了窗子,趕緊抽出紙趴在桌子上琢磨着寫回信。

寫什麽呢。

“前輩親啓……”

“謝謝前輩的藥膏,晚輩感激不盡。前輩剛從扃月牢中脫身,一定要保重身體。我和大家正準備去鳳陵仙家,前輩一定要當心,如果有消息會随時通知前輩。”

“還有就是枇杷能止咳,冰糖雪梨也行,前輩可以買一碗喝,很甜很好喝的。”

……

不知不覺,寧桃巴拉拉就寫了一大堆。寫完了拍拍紙鶴的小腦袋,又将它放了出去。

第二天,常清靜一行人準備啓程繼續趕往鳳陵仙府,

路上,寧桃倒也收到了楚昊蒼的回信,楚昊蒼覺得她煩,十天半個月才回複她一次,不過每次回信的內容都十分符合他文藝大叔的特性。

比如說去了啥啥寺廟啊,路上碰上了驟雨啊,芭蕉葉倒能拿來遮雨,又去某某漁村喝了酒啊,走入深林看到了烏鵲銜花,前幾天看到的煙霞落滿了水。

某個村口的大黃狗很讓人讨厭。

可惡,可惡,可惡!

三個墨漬暈染的狂風的“可惡”,形象生動地表達出了對方厭惡之心。

寧桃拿到信之後深深地懷疑,老頭兒是去四處找仇家殺人的,只是路上偶爾看到了什麽美景,文藝心無處發作,這才給她寫上了兩筆寄過來。

和老頭兒的書信,極大地安慰了少女失戀的蕭瑟心情。

這一路上,寧桃有意無意地,旁側敲擊了不少度厄道君楚昊蒼的生平消息。

常清靜琉璃似的眼盯着她看了半秒。

寧桃狼狽地移開視線:“我、我就是有點兒好奇。”

常清靜想了一想,一字一句斟酌,緩緩地回答了起來。

“度厄道君是阆邱劍派首席大弟子,與謝前輩本來是好友。他出生修真名門楚家……”

從常清靜的話裏寧桃漸漸地弄明白了楚昊蒼的生平。怪不得老頭兒這麽文藝,原來老頭兒本來就出生名門世族,年輕的時候是個實實在在的世家少爺。

據說他修行的功法比較暴烈,為人處事偏激,走火入魔後殺了他老婆謝眉妩,殺了阆邱同門,又接連殺弟弑母,最終被知交好友謝迢之緝拿。

但寧桃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就憑之前聽老頭兒在山洞裏的那段話,那段“就算母親也能對自己兒子下手,就算兄弟也能親手殺了自己哥哥,就算至交好友,也能為利反目成仇”,她就覺得這事兒肯定另有蹊跷。

“桃桃,你之前想同我說些什麽?”

寧桃不知道怎麽回答,就含糊地說,“沒什麽沒什麽”,又埋頭繼續寫信去了。

握着筆,寧桃忍不住分出半分餘光,抿着唇,心裏既期待常清靜能追問下去,又害怕他追問。

要是常清靜追問她的話,桃桃在心裏小聲地和自己說。

那她就告白。

可是,常清靜沒有,他只是移開了視線,她不願意回答就沒有再問。

或者說,他目前分不出心思來管她,他與蘇甜甜走得更近了點兒。

強烈的負罪感和渴望幾乎将常清靜自己撕裂成了兩半,寧桃能清楚地看到常清靜動搖。少年第一次有喜歡的姑娘,慌亂局促又動搖,下意識地逃避。蘇甜甜不許他逃避,總強迫常清靜看她。

“桃桃,我、我也不知道怎麽辦了。”蘇甜甜皺着鼻子,将整個腦袋都壓在了寧桃身上,撒嬌訴苦。

“桃桃,你能不能幫幫我呀。”

只是說這話的時候,蘇甜甜的眼睛是亮的,嘴角也是翹着的,流露出一股甜蜜。

寧桃看出來,其實蘇甜甜根本不在乎她提出什麽不什麽建議,她就是有滿腔的高興想要和人傾訴。每次說是要找她聊天兒,其實就是聽她一個人講。

“那你想要我給你什麽建議?”寧桃将蘇甜甜稍微推開了點兒,難得嚴肅了神色問。

“你和常清靜之間,我能給你什麽建議?”

蘇甜甜第一次看到寧桃這個神情,被問住了,喃喃地說不出話來:“其實、其實我也不知道。”

“我感覺,感覺常清靜是喜歡我的,但是他不知道為什麽總不承認。”

“那你要我幫你去問嗎?”桃桃道,“我能幫你這一次,那下次呢?下次你們倆出了矛盾,還是我替你們去解決嗎?”

那仿佛葡萄一般黑黝黝的眼睛,一眨不眨,鄭重地看向蘇甜甜。

蘇甜甜心裏不自覺打了個突,有點兒心虛地避開了視線:“我……我……”

“既然你沒決定好,”寧桃嘆了口氣,認真地糾正,“下次,這種事,別再找我了。”

“這樣的談話毫無效率和意義。”

寧桃她當然不傻,她能看出來蘇甜甜身上那些小毛病,她只是想要一個垃圾桶,一個樹洞。她并不是真的傻白甜,某種程度上,像是個天真到近乎殘忍邪惡的孩子,道德感極其薄弱。

她做的一切基本都出自于欲望,而鮮少能克制住欲望。

有句話不是說,人和動物最大的區別就在于是不是能克制住欲望嗎?蘇甜甜身上作為“人”的理性不多,更多是“動物性”,就像是剛出生的嬰兒,不大的孩子。

這是蘇甜甜第一次看到寧桃這麽明确地表示拒絕,有些尴尬地嘟囔了兩句“我不是這個意思”,又提着裙子像個花蝴蝶一樣跑到了人群中。

蘇甜甜走後,寧桃胡亂地想到,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塑料姐妹情了。

但人與人之間相處就是個磨合的過程,她、蘇甜甜和常清靜,他們都有大大小小的毛病。

至少,在她遇到危險的時候,甜甜是發自內心為她焦急,主動去救她的。

寧桃視線微微一偏,就看到了蘇甜甜抱着膝蓋坐在了常清靜身邊,而常清靜眉眼依然冷峻,低着眉眼,不去看她,也沒有拒絕。

少年與少女隔着篝火坐在一起,明亮暧昧的火光照耀在兩人臉上。

寧桃心裏有些悶悶的,好像曠野的風燒到了她身上。

桃桃移開視線,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走出來了,她給老頭兒寫信,說是要一起去落梅坡看梅花,去江畔的酒肆喝酒,去蘆葦蕩裏看鶴。

看到常清靜與蘇甜甜在一起,她會大聲說笑,蹦蹦跳跳,瘋瘋癫癫,和那些撮合他們的人一道兒,更加大聲地說笑,她這些故作姿态的自尊,好像将常清靜推得越來越遠。

只要她不說,常清靜就不會發現,她曾經暗戀過他,等她哪天不喜歡了,還能維持點兒體面。

為了擺脫常清靜對她的影響,寧桃頻頻地往蜀山、阆邱和鳳陵弟子中間鑽。一開始大家微有些尴尬,寧桃也尴尬,但熟悉起來之後就好多了。

曠野的風很冷,常清靜睡得一直很淺,醒來的時候,篝火的餘燼

還沒滅,遠遠地就看到了寧桃和個阆邱弟子坐在一塊兒聊天。

就是之前被寧桃搶了佩刀的倒黴蛋——何其。

“诶,桃子你真的是另一個世界來的啊。”

“對啊,我騙你做什麽?”

“你這包裏裝的。”

寧桃:“都是書!”

何其咋舌:“這麽多東西背着可不重死了。”

“不行,不能丢,萬一回家了我還要考試呢。”

“考試?”

“對啊,我們那兒所有孩子都有上學,律法規定的,6歲上學,一直上九年,這九年時間裏束脩和書本費都是國家交的。”半夜天冷,寧桃打了個噴嚏繼續說,“九年義務教育結束之後,我們這兒的學生大多數都要繼續往下念……”

“我今年高一啦。”

“我還沒看到哪個姑娘家竟然背這麽多書,舍不得丢下呢,就算是那些秀才也沒你這麽熱愛學習吧?”

寧桃臉頰微紅,縮了縮脖子,兩顆黑葡萄一樣的眼睛在星光下閃閃發光:“其實也不是……”

她根本算不上多熱愛學習,她學習的功利性和目的性可強了。

見到她縮了縮脖子,何其毫不猶豫地脫下了身上的衣服,遞給了寧桃:“給,桃桃,你穿着。”

寧桃迅速漲紅了臉。

看着面前的少年,他束着個高馬尾,皮膚白得剔透,将外面那帶毛毛的暖和的大衣大方地遞給了她,自己只穿了件藍色的勁裝。

她、她還沒披過男生的外套呢!趕緊低着眼窘迫地推了回去,“我不冷,謝謝,你趕緊穿上吧,別凍着。”

何其笑嘻嘻:“我們阆邱冷得很,我已經習慣了。你穿吧,你是姑娘,當然要多照顧你啦。”

“再說了,我們不是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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