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荒郊野嶺

丞相府。

秦曉君因為一路的颠簸,在被救回家後,徹底暈了過去,虛弱的身子不堪重負地發起了燒。他燒得迷迷糊糊,死死地拽着服侍他的玲兒的衣袖,喃喃着:“姐姐……姐姐……別丢下曉君……”

玲兒正将冷手帕放在秦曉君的額上,聽到他昏睡間也焦急着自家姐姐的安慰,眼裏水光閃閃:“五少爺,你安心休息,老爺已經派人找大小姐了。等你醒了,大小姐就回來了,她看見你生病一定會擔心的,所以要好好養病,我們一起等小姐回來。”

服侍秦曉君原本該是他的大丫鬟凝香所為,玲兒這麽做,完全是越界。但玲兒緊記着秦落衣的囑咐,對凝香特別的警惕,決定自己照顧五少爺,等待小姐平平安安回來。

凝香見玲兒這麽焦急秦曉君,以為這大小姐的丫鬟是對五少爺有情,詫異了一下,并沒多想。其他人都顧着秦落衣的安危,也沒有注意玲兒這邊越界的舉動。

大廳裏,秦雲鶴一身官服,原本儒雅的俊臉沉着吓人。飛揚的眉宇下,一雙明眸布滿着焦急和擔心。雙手更是緊緊握着木質扶手,硬生生地捏碎了一部分。

慕容氏得知秦雲鶴回府,早就打扮得漂漂亮亮迎接。誰知,瞧見秦雲鶴因為秦落衣遇刺正火冒三丈着,心中恨恨地罵了一句“小賤人,你就死在外面吧”。但面上,她擔憂上前,給氣得不輕的秦雲鶴揉了揉肩,關心問道:“老爺,怎麽回事?一回府就那麽生氣……”

秦雲鶴氣惱地捶了下桌子:“落衣遭人刺殺,至今失蹤着。若非我路上遇見君兒,恐怕君兒也會遭遇不測。到底是誰跟我們秦家過不去,竟然處心積慮派了天容閣的殺手刺殺我的兒女!豈有此理!”

天容閣是幾年前興起的一個殺手組織。據說一旦接了任務,務必會殺死任務目标。所以,只要你付得起錢,沒有殺不了的人。

剛進門的秦芷萱一聽到這個消息,嬌弱的身子一晃,跌倒在了地上。此刻,她一身粉紅色長裙,淺淺地露着如雪似酥的胸脯,淡粉的衣衫襯得人比花嫩,讓不少下人們都看直了眼。她擡起頭,顫着音道:“爹爹,你說什麽?大姐遇刺失蹤了?!”

她悲從中來,臉上挂着盈盈的淚水。一雙皓膚如玉的纖手悲傷的捂着臉,一副梨花帶雨柔弱凄楚的樣子。

“爹爹,大姐千萬不能出事啊。是誰……這麽狠心,竟然對大姐出手!”

秦芷萱哽咽了起來,竟有些喘不過氣來。秦雲鶴雖然疼愛秦落衣,但對于其他子女同樣十分疼愛,更何況是他兒女中最優秀聰慧的二女兒。

他瞧見秦芷萱痛苦的模樣,連忙快步走近,扶起了秦芷萱,拍了拍她輕顫的身子,關心道:“萱兒放心,爹爹已經派人出去找了,你大姐一定會平安歸來。這麽晚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等你一覺醒來,落衣已經平安回來了。”

她死在外面最好!秦芷萱咒罵了一聲,面上柔弱地點頭,在丫鬟的攙扶下,抖動着雙肩,緩緩離去。

秦雲鶴見秦芷萱顫抖着身軀離開,以為她壓抑着悲傷,心裏感慨着姐妹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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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知,秦芷萱那是忍着笑,心裏不知有多愉悅呢!

夜深後,慕容氏來到了秦芷萱的院落,見秦芷萱晃蕩的兩條修長白皙的長腿,坐在床邊悠閑的嗑着瓜子,不禁心虛地朝外看了看,确定沒人後,小心地關上了門。

秦芷萱見狀,笑道:“府裏的人都派出去找秦落衣,誰會管我做什麽。”

慕容氏不贊同地搖了搖頭。

秦芷萱問:“娘親,聽說殺手的屍體都找到了,秦落衣卻沒找到,你說她死了沒有啊?”

慕容氏蹙了蹙眉,面色隐隐藏着擔憂和懷疑:“聽大哥說,這次殺手的屍體死狀奇怪,三個是被割破脖頸,一個是中毒而死。秦落衣有再大的本事,不應該以一敵四,還能一刀斃命。”

秦芷萱一驚,緊張地問:“有其他人?還是個高手?”

“不排除這個可能。”慕容氏沉着臉點了點頭,“不過,娘親已經準備好下一批殺手了。不管秦落衣身邊有沒有其他人,是不是高手,他們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說着,母女倆陰冷地笑了起來。

京城郊區,第一縷陽光幽幽灑下,強烈的光源透過層層樹蔭,照在了秦落衣那張髒兮兮的臉。秦落衣不舒服地扭動了下腦袋,将髒兮兮的頭顱往香噴噴的衣服裏鑽。

胸口似被重物壓着,百裏辰忽然睜開眼,眸中一片墨黑,透着絲絲困惑和迷茫。昨晚夢見母親,竟不是噩夢,反而睡得意外的香甜,那種觸手可及的溫暖,至今還記憶猶新。

他動了動身子,發現胸口壓着一個胖女人,迷茫的眼睛慢慢對準焦距。忽然,他想到昨晚被撞吐血暈倒的事情,臉色瞬間一變。

“姑娘,可否松手?”磁性的聲音極其虛弱,但冰冷中沒有一絲溫度,讓人如置臘月冰窖。秦落衣猛地睜開了眼睛,迷糊無神的目光在對上眼前冰冷的眸子時,瞬間清醒了。

百裏辰蹙了蹙眉,有些不耐道:“姑娘,你要抱在下到何時?”

秦落衣一呆,她低了低頭,發現自己昨晚因為太累竟然睡了過去,而且原本明明是對方抱着自己的,為什麽現在變成自己衣冠不整,八爪魚地抱着他,一手摟着他脖子,一手竟摸着他胸。

他那什麽眼神……好似她輕薄了他一眼,是他厚顏無恥非要抱着她的!

秦落衣若無其事地趴在他胸口聽了聽,然後氣定神閑地伸出手,在對方想避又避不開的糾結下,摸了摸他的腦門道:“體溫和心跳都正常了。”

“……”

秦落衣爬了起來,整理了下淩亂的衣服,将昨日采摘的果子遞了過去。正對上男子漆黑的瞳孔,清澈如泉卻又幽深似潭,瞳孔深處暗藏着危險。

“這附近沒什麽吃的,勉強吃點果子墊墊肚子吧。”

百裏辰看了一眼,扭過了腦袋。

秦落衣撇了撇嘴,自己開吃了起來。百裏辰則沉默地盤腿而坐,調理着氣息。

秦落衣見他不搭理自己,覺得無趣,騎上了馬,想早日回秦府。誰知,到了黃昏,她饑腸辘辘,還是沒有出這座森林。

該死,她不會迷路了吧!

看見遠處有消煙飄起,秦落衣騎馬而去。走近一看,火堆旁,那抹玄衣正倒在地上,地上還散亂着她早晨丢下的一些果子。

囧,她又走回了原地啊。這人怎麽又倒地了……

“喂,你死了沒啊?”

秦落衣喊了兩聲,見對方沒反應,以為他又病發了,連忙下了馬急急趕去。走近一瞧,玄衣男子一動不動,青絲淩亂地散落身旁。僵硬的樣子,像是一具屍體。

她驚住,連忙握住他的手腕,剛要診斷,卻被突如其來強大到驚人的力道給扼住了手腕。滾燙的手心如鐵鉗一般有力,掐得她手腕都快斷了。一雙暗沉陰鸷的雙眸犀利地直視着她,濃重冷冽的殺氣頓時撲面而來。

手腕火辣辣地疼,秦落衣忍不住痛吟。在疼痛之餘,她在心底拼命地大罵自己居然又心軟。這男的不會又發病了吧!

“是你?”百裏辰側了側腦袋,暗沉無比的黑眸稍稍亮了亮,有些嫌棄地松開了手,擦了擦衣袖。

秦落衣被他的動作激怒了,冷笑道:“怎麽,是不是渾身沒力氣啊。一天一夜不吃不喝,自然沒什麽力氣。這果子你不吃?怎麽,怕我下毒對你不軌啊。你也不看看你這副病秧子的樣子,誰會對你感興趣!”

百裏辰的動作頓了頓,清涼無波瀾的眼眸靜靜地望了她一眼:“去秦府的路線是東面。”

秦落衣髒兮兮的臉一紅!她這一整天都往西面跑……怪不得越走越遠,最後迷路了還原地返回了。她一天都在白折騰,這麽丢臉的事情他剛才瞧見了竟然不說!

秦落衣氣呼呼地原地一坐,白了百裏辰一眼,死鴨子嘴硬道:“剛才是四處走走看看風景,現在天色暗了,明天再走。”

白天都迷路,晚上更摸不清楚方向,而且敵暗我明,萬一再碰到黑衣人只有死路一條。秦落衣想了想決定明早再出發,至少旁邊這位現在清醒着,應該無害吧。

夜幕漸漸深了,岑寂的夜再次被一聲聲若有若無的咳嗽聲打破。百裏辰窩着輕顫的身子,強行按壓住想要顫抖的身子。可他還是抖得厲害。已經是第二天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咳——咳——”

他連咳了數下,手驀地一緊,揪住自己膝蓋的衣緞。

此時有腳步聲漸行漸近,百裏辰耳朵靈動,已聽出來者何人。因為胸口過于揪痛,他沒來得及做出任何閃避,只好嘴上威脅道:“不想死的話,別靠近我!”這句話雖是威脅卻也是事實,他一旦病發,思緒渾濁,六親不認,會攻擊任何靠近他的人。

三米,這是界限。

這樣想吓唬走秦落衣,簡直是小兒科。秦落衣不用想也知道,依他如今的狀況,只怕又要病發。而他強硬用內力壓制,只會适得其反,造成體內氣血沖撞,有性命之憂。他一旦病發,再度攻擊她,她的危險指數反而增高,現在必須要做的事,就是控制他的病情,讓他保持清醒!

秦落衣并沒有停下步伐。百裏辰正低咳着,這時,後背已經不期然地撫上了一只柔荑。他微微一蹙眉,偏過半個臉,隽深的眼眸閃過一道銳光,他伸出手想要揮開女子的手,卻被對方二話不說拽過手臂,整個身子倒在一雙柔軟的雙腿上。

“咳咳……”百裏辰一邊難受的重咳,一邊推着秦落衣起身,卻被對方狠狠的壓着,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幽幽地響起:“強硬用內力壓制只會适得其反。如果不想死的話,就放輕松,跟着我的口令做呼吸,讓氣血保持通暢!”

秦落衣的口氣不容置疑,眸光湛亮透徹,讓人忍不住會相信,她真的有這個能力。

“為了讓按摩更起效果,現在我将腰帶解開一些。情況緊急,請公子抛開男女顧慮。我僅僅作為一名大夫對公子進行急救措施。”

這麽說着,一雙白皙的手伸出,在男子驚住的目光下解開了他的腰帶,将衣衫拉開一定的寬度後,将溫暖柔軟的手探到他胸口之處,或輕或重地揉按着。

身子瞬間僵直了起來,百裏辰一眨不眨地望着依靠着他極近,呼吸都清晰而聞的女子。這是他第一次正眼瞧她,很認真并且帶着各種揣測地望着她。

相府的大小姐秦落衣,那個傳聞貌醜體胖,前不久又被退婚自盡的口吃女子。怎麽會做如此大膽的動作!?而且口齒伶俐,思路清晰,竟能瞬間對他的病症做出反應。

秦落衣專心致志地為他順氣,并沒有察覺男子漆黑幽深的鳳眸時時刻刻緊盯着她認真微黑的側臉,有探究,有不解,還閃爍着奇怪的光澤。

“哪裏難受,比較悶?是這裏,還是這裏?心跳速度有些快,還難受着嗎?”陌生女子在他身上亂摸八摸,隐在發間裏的耳朵忍不住浮現嫣紅。百裏辰只覺得一口氣憋在喉間,竟讓他一瞬間發不出一道聲音,仿佛啞了一般,只是安靜地望着這個對他身體望聞問切,認真揉按的女子。

月光下,女子墨色的瞳仁像一塊珠光流轉的琉璃,和她滿臉的傷疤不相符,透着能讓人安神的目光。但她卻面無表情,目不轉睛的凝視自己,聲線毫無波動:“舒服些了嗎?”

男子目光深幽,琉璃似的明眸一瞬不瞬。在月光之下,俊美的面若宛若神雕之作。他垂着眼眸,順勢瞧見她手腕上一道宛然在目的青紫痕跡,心中不由泛着一股奇怪的感覺。

纖長的睫毛在俊美的臉頰下畫出一扇完美的陰影。他冷峻的神情裏,有着一絲自己都捉摸不清的迷茫之色。

時間分分秒秒的過。樹林裏寂靜的很,只有噼啪作響的火息和一陣陣飒飒作響的風聲。

不知道花了多久時間,直到百裏辰的呼吸漸漸平順了,咳嗽聲漸漸止住,秦落衣才松了手,起身擦了擦滿頭的汗漬。

她走向小溪,彎下身洗了洗手,淨了淨臉,給自己臉上的傷口輕輕塗藥,順便又做了一套瑜伽,鍛煉下僵硬的筋骨。

百裏辰回過神的時候,秦落衣又坐回到了火堆旁。兩人隔着火堆,他擡着頭,望着眼前微胖的背影,如墨玉深潭的眼眸似被寒煙籠罩,透着淡淡的迷茫困惑之意。

這時一陣狂風吹過,秦落衣點燃的火堆忽然被吹滅。夜一下子暗了起來,百裏辰一陣緊張,手指狠狠地握起了拳,眼裏沉積着濃烈的苦色。他起身想點燃火堆,卻被人猛然一撲,好不憐香惜玉地壓倒在地:“別點火,有螢火蟲!”

百裏辰聞聲擡眸,見四周忽然閃躍着星光點點,只見無數的光點在小溪邊大片大片的飛舞着,在銀河上織成無數條縱橫交錯的點點流螢。而壓在他身上的女子望着滿天的星光,嘴角一彎,洩出了一道驚嘆:“真的是螢火蟲,好美……”

月下樹陰,影影綽綽。黑沉沉的暮色裏,點點靈動的光芒,在小溪草叢間一閃一閃地飄浮着。

秦落衣第一次見到螢火蟲,除了驚嘆外,勾起一抹難以訴說的情感。她伸出手,想捉上一只,卻總是捉不住。她并不氣惱,手舞足蹈地一陣亂抓,往日冷清的眉目間反帶着孩童般愉快的笑意,溫暖好似陽光。

此刻,百裏辰想閉目養神也不行了,因為某位胖女人完全忘了她正壓着自己,還玩得不亦樂乎,害他根本靜不下心來。終于,他忍不住伸手撲了一只在掌心裏,遞到了秦落衣的面前,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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