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互相試探

很早,百裏辰就看見秦落衣在門口徘徊了。當慕容秋在內堂試換衣服時,他忍不住偷偷瞧了幾次秦落衣,見她對着一面玻璃鏡子面露驚疑、喜悅、興奮等等奇怪的表情,不由蹙了蹙眉。

他耳力極佳,自然聽清楚了秦落衣和玲兒之間的小聲對話,漆黑透亮的眸中閃過一道訝然。秦落衣買過百裏辰的詩詞,對百裏辰的墨寶也一擲千金,自然是熟知百裏辰。為何上次的樹林偶遇,她像是第一次見到他一般,眼中透着陌生的光彩?

擊殺兩名天容閣殺手,會醫術會做戲。

秦落衣,真的只是秦落衣這麽簡單嗎?

此刻,在秦落衣默默觀察他的瞬間,百裏辰也不動聲色地望着秦落衣,不過目光所及之處,透着初次見面的陌生和平靜。

慕容秋與秦芷萱交好,對秦落衣這個醜女,她是最不屑的。因為她是庶女,秦落衣是嫡女。她不能嫉妒秦芷萱,自然十分嫉妒秦落衣,暗中嘲諷秦落衣最多的,就屬她慕容秋了。但面上,她和秦芷萱一樣,是秦落衣最好的姐妹。

今日,秦落衣雖是戴着白帷帽出門,但她身邊的玲兒慕容秋可是認得清清楚楚,所以眼一尖,她就瞧見了秦落衣。

此時,慕容秋微微驚訝秦落衣怎麽出府後,故作高興地走近,嗲着聲音柔聲問:“落衣姐姐,你怎麽會在這?是為了出席百花宴,來選購衣服的嗎?”

秦落衣自然知道慕容秋口中的百花宴是什麽意思。三年前,秦落衣在百花宴上各種丢人,被人明裏暗裏冷嘲熱諷,從此自卑不再進宮。如今,慕容秋在她面前提到百花宴三字,純粹是往她傷口上撒鹽的舉動。

可惜啊可惜,她并非真正的秦落衣,不會再誤信他人了。

“哎, 我又沒才又沒貌,怎麽可能去百花宴呢。我是偶爾路過此,看見門口衣服漂亮,便走近一瞧,沒想到碰到了妹妹。”秦落衣頭微微一低,形象生動地演繹出了往日秦 落衣自卑怯懦的心态,同時言語中還真切地流露着羨慕和向往,“妹妹是為百花宴挑選衣服的嗎?慕容妹妹天生麗質,穿什麽衣服,都好看的。”

今日秦落衣的嘴那麽甜,還在百裏辰的面前誇她漂亮,不免讓慕容秋飄飄然了起來,心想着秦落衣除了貌醜外,其實并沒有什麽特別讨人厭的地方。只是,她今日是想和百裏辰獨處,秦落衣呆在這實在是太過礙眼。

這廂,慕容秋打着趕走秦落衣的小盤算時,她的丫鬟忽然急急走近,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慕容秋聽聞,面色微微一慌,無奈之下,向百裏辰和秦落衣告了辭。

大廳忽然安靜了下來,秦落衣靜靜地望着百裏辰,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若不是面紗遮掩,或許她這樣又激動又欣喜的表情落到了他人的眼裏,不知會産生多少誤會。

手指在袖中輕輕一握,秦落衣叫住了即将離去的百裏辰,道明了來意:“百裏公子,我想和您單獨談談,可以嗎?”

溫潤如玉的臉上微微有些錯愕,百裏辰靜靜地看了秦落衣一會,俊朗的容顏綻開一抹疏離的笑意:“抱歉姑娘,在下接下去要巡視幾間店鋪……若是姑娘挑中了什麽綢緞,看中了什麽衣服……在下讓掌櫃帶姑娘去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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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落衣知道自己此刻帶着面紗,百裏辰可能并沒有認出自己是當日樹林中遭遇刺殺的女子。又或許,他早就從慕容秋口中認出了自己。如此疏離對待,恐怕不想讓衆人知曉他就是救她之人。但這些都不重要,秦落衣不管他是不是當日之人,她只有一個疑惑困在心尖起伏不定。

她走了過去,半低着頭,并沒有發現百裏辰在她走近的一瞬間,眼中殺過的淡淡戒備和殺氣。她只是道出了心中的困惑,輕輕問道:“百裏公子,我就問你一句話,不會耽誤你很多時間。”若是仔細傾聽,秦落衣的話語間夾雜着淡淡的輕顫。

他鄉遇故知,總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你可知……中國?”

是的,她只是想确定,他是不是穿越者。只是想确定,來這個陌生世界的,是不是還有其他人……

面紗下的容顏是如此期盼,輕顫的唇瓣帶着急切的渴求。然而百裏辰的下一句話就将她從美妙的雲端打入了冰冷的地獄。

“中國?”薄唇輕輕吐露着這兩個字,他歪了歪頭望向秦落衣,帶着明顯的疑慮和困惑,“如今天下一分四國,并未聽聞中國這個國家。可是偏遠地區的附屬小國?”他的音質低醇,流泉般靜雅,跟他的人一般。

不知道中國?

秦落衣臉色一白,但很快鎮定地想到:不是現代人,可能是古穿古呢……

“我是從書上得知這個國家的,聽聞是富饒平靜之地,心中忍不住産生了前去的向往。剛才見到公子,落衣想到公子知識淵博,忍不住唐突一問,想知道書上所說的國家,是否真實存在着……原來,終究只是小說罷了……”

之後,秦落衣又試探地詢問了一些唐宋的名家和現代中國的東西,很遺憾的是,百裏辰的眼中永遠只是困惑的神色。最後,她興致缺缺地找了個理由,失望地離開了百裏綢庒。

望着秦落衣失落遠去的背影,那雙清澈的眸子慢慢深沉了起來,透着濃濃的不解。秦落衣問他中國,卻未問他樹林的事情,這是何意?她到底在懷疑什麽,在試探什麽?

明月遙挂,夜幕降臨之下,秦落衣所在的竹園一片寧靜,然而她的心卻怎麽也無法平靜下來。桌上堆得全是玲兒找來的各種書籍,關于這片大陸的一切,皇室家族,京城的幾大貴族,以及百裏辰。

百裏辰是京城這些年來最具有傳奇之色的男子,他五年前與母進京,靠賣詩詞為生,并于同年中舉為狀元。為了給母親賺取藥錢,他棄文從商,短短幾年家資顯赫,一舉拿下官商之名。他出口成章的詩詞更是被人編撰成一本《百裏詩詞》在外發行,銷量過萬。

玲 兒見秦落衣認真地翻看着《百裏詩詞》,忍不住星星眼地說了不少關于百裏辰的事,他如何如何的優秀,如何如何的有才氣,如何如何的富裕。翩翩少年,溫潤如 玉,才華橫溢,家財萬貫,簡直是京城衆多大家閨秀心中的心儀夫婿,只可惜患了家傳的肺痨之病,終身都是個藥罐子……老天真是天妒紅顏啊。

秦落衣卻越看,越心驚。這百裏詩詞大多選用的竟是唐宋各大家的名句。若是巧合的話,這巧合也太驚人了!

她 望着手裏已被清洗幹淨的玄衣,情緒再度波瀾起伏了起來,根本無法聯想白日溫潤儒雅的男子是當日那個冷峻殺氣的男子,她更加猜不透,為何他曾經的種種行為, 都讓她覺得他是和她一樣的穿越者呢?但他對中國的困惑不似作假,說起長安也只是談到南楚國的長安市,言行舉止間皆是客套的禮貌和淡淡的疏離。

若他和她一樣同為穿越者,她都表現得那麽明顯了,他為何不主動提出什麽呢?他鄉遇故知,難道沒有一點激動之情嗎?還是他別有隐瞞?!

罷了罷了,就算同為穿越人又如何……不是又能如何呢……怎麽說,他們都是陌路人啊……

半響,秦落衣将手中的玄衣遞給玲兒,沉聲道:“拿去燒了吧。”

玲兒望着手裏幹淨的衣裳,猶豫了半響,輕輕問道:“小姐不是要靠這件衣服,找……救命恩人……嗎?小姐還說這件玄衣雖然印花簡樸,但所用綢面光滑亮麗,手感細膩,是上好的織錦緞,那人一定非富即貴。由這件玄衣入手,很快能找到對方的,然後再讓老爺重金酬謝……”

秦落衣搖了搖頭,苦笑地打斷玲兒未完的話語:“今日外出,你也聽到了外面的閑言碎語。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私藏着男子衣裳,若被人發現,可會被扣上通奸之罪。之前是我太過天真,如今,這些言語令我徹底清醒——人言可畏。”

玲兒一聽,臉色一白,立刻道:“好,奴婢立刻燒掉。”

玲兒燒完衣服回來時,瞧見秦落衣坐在書桌前,一手撐着頭,一手輕輕地翻着書。昏暗的燭火倒映在她的側臉上,伴随着沙沙的翻頁聲,竟有種說不住的雅致和文靜。

小 姐往日雖然同樣寧靜,但最近幾日給她的感覺确實天差萬別。以前的小姐被人诋毀嘲諷,就會氣怒得不得了,但只會委屈得呆在家裏,偷偷哭泣着,從此不再外出。 但最近,小姐面對流言蜚語毫不變色,還主動反擊,面對刺客都能孤身一人引開,甚至,還懂了很多奇怪的東西。若不是她當日親眼目睹小姐醒來,或許還以為小姐 被人掉包了……

“玲兒,這次百花宴是什麽時候?”

正偷偷觀察秦落衣的玲兒一聽小姐發話,精神一抖,忙欲言又止地回道:“回小姐,是下個月十五……小姐要去百花宴嗎?以前小姐不是……不願去嗎?”

“沒事,只是随口問問。”秦落衣掩上書,看着表情猶猶豫豫的丫頭,淡聲道:“玲兒,你不用照顧我了,回房去睡吧。”

待玲兒走後,秦落衣從一堆書裏挑出了所有的醫書,漆黑如星月的眸子閃着犀利的光澤。

現在是晚上的九點,她的夜還很長。再這麽弱小下去,只有被欺負得份。要強大起來!接下來有幾場硬仗要打!

第 二天一早,正當秦落衣準備出門時,秦雲鶴帶着一位年輕公子迎面而來。來人青絲如墨,白玉雕的容顏挂着一抹悠然的笑容。面如冠玉,唇紅齒白,一襲墨青色長衫 繡着精致的暗花,大氣磅礴,更顯身姿高挑纖長。這位俊俏的翩翩少年郎雖然不娘氣,但或許白皙的臉龐太過精致,一雙丹鳳眼太過妖嬈,竟透着一股說不出的獨特 韻味。

秦落衣發現,最近見美男子的幾率似乎高了點,燕王雖然是個渣男,但他也是京城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可昨日相見的百裏辰,和今日這位俊俏的美人硬生生地能将他比下去。

秦雲鶴看見秦落衣,眼角眉梢是明顯的喜悅。他快步上前,走到秦落衣面前,高興道:“秋神醫再度外出采藥,為父尋了很久,沒有尋到。但今日碰到了離公子。離公子主動提出為你治病。落衣,你一定會康複的。”

相比秦雲鶴的欣喜和激動,秦落衣心中幽幽嘆了口氣,但面上因為激動裝得結結巴巴,甚至小女人羞澀一般得整理了下儀容,紅着臉低頭道:“小女子秦落衣……見過,離公子。落衣一直久仰離公子大名,沒想到離公子竟然願意給落衣治病,落衣,甚、甚是歡喜……”

秦雲鶴曾說過讓神醫秋荀子給她看病,這讓秦落衣緊張了不少天,思索着該怎麽裝口吃才不會被看穿。但幾日過去,秦雲鶴愁眉苦臉地說秋荀子再度失蹤,讓秦落衣心中的大石瞬間落了地。沒想到今日,又冒出了一個徒弟給她看病。

巧 合的是,昨夜她翻到一本書,繪聲繪色地描繪着京城三才和京城三醜的各項事件。這裏面正有京城三才之一的離昕。小小年紀就自封自己是邪醫,還自誇說醫術除了 師父外,打遍天下無敵手,不知這醫術是真材實料,還是浪得虛名!這樣一想,秦落衣心裏竟有些和其交手的蠢蠢欲動,望着離昕的目光也由最初的淡淡疏離變為了 真心的笑意!

“秦大小姐客氣了,秦丞相救了師傅一命,于師傅有救命之恩,等同于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定會竭盡全力治好秦大小姐的口疾和臉上的傷疤。”

離昕在望向秦落衣時,語氣溫和誠懇,面帶醫者仁心的溫柔笑意,但一雙邪媚上翹的丹鳳眼裏卻透着興味和淡淡的嘲諷。果然是花癡女人,一見面就對着他傻笑。某人竟然會注意到這種貨色,絕對是瞎了眼了!

秦雲鶴因為有事,囑咐了秦落衣幾句後,匆匆離去。

“離公子,請進屋坐。”

離昕進入秦落衣的閨房後,漫不經心地環顧了一圈,唯有在牆上的壁畫上逗留了數秒,但很快移開了目光。随後,他很守禮地坐在桌子的對面,直接進入了正題:“秦小姐,現在我來詢問下關于你病情的幾個問題,請如實回答,對治療有幫助。”

“好。”秦落衣同樣笑眯眯地坐下,還很體貼地給離昕沏了杯茶。

兩人虛假的笑意下,各懷心事,卻不知這次的初次見面,令某人和某人兩條不相交的平行線正式交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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