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鹹魚開始營業

寬敞明亮的接待廳中，被迫營業的雲璎小心翼翼地捧起一碟骨瓷茶杯，将它湊近嘴邊定格。

……她還是被朱莉抓了回來。

由于此時午餐時間已過，于是，原定于用餐時的會面改成了如今的下午茶會面。

朱莉在倒茶之後就離開了接待廳，此時，接待廳內只有雲璎跟她的貼身侍衛喬安，還有預定的接見對象。

在雲璎身前，不遠處的兩張曲面皮質貴妃椅上，兩個神情相異的男人靜靜地望着她。

一個是艾爾溫公爵，一個是明曜公爵。

艾爾溫還好，畢竟打過一次交道，她還算熟悉；但是另一個人——

她竟然也很熟悉。

這不就是剛剛在花園裏碰到的溫柔帥哥嗎？還是搭過話的那種。

為什麽，他竟然是明曜？是那個書中的大反派，毀滅帝國後還想毀滅全星際的明曜？

拜托，既然是反派，能不能把邪惡氣息寫在臉上？為什麽他還能看起來這麽友好和善？

……當然，這絕不是因為明曜長得好看的原因，吧。

氤氲着茶香的空氣，此刻被有如實質般的寂靜占據。

“雲璎公主，您入住城堡後第一次的正式接見，就只是這樣悶頭喝茶嗎？”終于，坐在左側貴妃椅上的艾爾溫打破沉默氣氛，首先開口。

他皮笑肉不笑，想敲打一下雲璎，“這茶，有這麽好喝麽？”

雲璎聽到這句話，眉心微蹙，單純按照字面意義進行了理解：他的意思是，覺得茶不符合他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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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雲璎輕啜了一口杯中的紅茶，甜甜的，香氣很濃郁。

這是朱莉親自挑選的茶葉品種，沒道理不好喝的啊。

“……艾爾溫公爵，你是覺得茶不好喝嗎？”雲璎擡頭困惑地問。

沒料到雲璎會這樣回應他的暗諷，艾爾溫愣了一下，“不，這倒不是……”

雲璎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這就好。朱莉說，這是在皇室領星中的一個能源星球上專門種植的品種，您會喜歡上它的。”

艾爾溫張了張嘴，“不，這倒也不是我想說……”

見他神色變換，雲璎又指了指身後的大門，“公爵，你要是真的想換口味的話，我可以問問朱莉。”

這時，她看到牆角站着保護她的喬安眼神動了動，看樣子只要雲璎下令，喬安就會出門詢問朱莉。

艾爾溫額頭冒冷汗，“不，我是想……”

此時，似乎是回想起了什麽，雲璎面上露出了懷念的神色，“我當時一個人在荒野星球時，完全喝不到這樣的茶。”

除了小餅幹之外，只有普通的純淨水。

她上輩子是肥宅快樂水的重度患者，沒想到來到這裏反而順理成章地戒掉了；因為她用對小餅幹的熱愛，替代了對快樂水的熱愛。

但是，她的小餅幹，有好多都沒來得及運走，直接留在了她荒野星球的家裏。

想到這裏，雲璎惆悵地嘆了一口氣，又輕啜一口茶。

而旁邊目瞪口呆，還以為雲璎使用了“賣慘”技能的艾爾溫：……無話可說。

敗了，他又敗了。

這一招轉移話題實在厲害，雲璎顧左右而言他時臉上誠摯的表情，差點讓艾爾溫懷疑，他自己剛剛是不是真的在質疑茶水的好喝程度。

除此之外，她結尾時輕描淡寫的賣慘也是點睛之筆，竟然直接讓艾爾溫早就不存在的良心小痛了一下。

此時，旁邊原本一言不發的明曜突然開口。

“雲璎公主，荒野星球的生活想必會是您人生中的一次磨練，請不要太難過。”

他跟艾爾溫一樣，也以為雲璎的那一聲嘆息，是對她過去在荒野星球艱苦悲慘生活的惋嘆。

而在雲璎眼中——

原本的溫柔帥哥已經變成了張牙舞爪的大魔王。

雖然不理解明曜為什麽會開口安慰她，但不管明曜在說什麽，雲璎都一律當作“一級戒備閱讀理解題目”處置。

……千萬不能觸怒他。

就算不明白用意，也要給足明曜面子！

“不，我不難過。”雲璎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明曜公爵也不要難過。您務必要保重身體，千萬要注意自己的情緒，祝您天天開心快樂。”雲璎字斟句酌，簡直已經把“求生欲強”寫在了臉上。

愣了一下的明曜：……

感受到差別待遇的艾爾溫：……

聽着牆角的喬安：……

望着雲璎真誠的目光，明曜心頭徐徐升起了巨大的問號。

——他剛剛在說的，不是一句安慰雲璎的話嗎？

怎麽反過來變成雲璎安慰他了？

到底是誰在安慰誰？不，說到底，他自己需要安慰嗎？

盡管不明白雲璎為什麽會反過來安慰他，但明曜面上不顯，只是對着雲璎溫柔地笑了笑，“謝謝。”

明明互相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但在場三人面上卻是都一副“聽懂了也回答了”的樣子。

尤其是艾爾溫，繼續開始在心底琢磨雲璎先前話語的深意，又一次把處在第一層的雲璎理解到了第五層的高度。

他在忙着思考，明曜跟雲璎也不想開口，最終，三人都默契地選擇了緘口不言。

———

接下來，空氣重歸寂靜。

雲璎開始專注地望向茶杯，仿佛茶杯中的茶葉跟茶水是世界上最獨一無二的珍寶。

艾爾溫神情莫測地開始喝茶，看樣子短時間不想再開口說話。

而明曜則不動聲色地把耳朵上的兩枚“耳機”拿了下來，一瞬間，周圍原本窸窸窣窣的聲音擴大了幾倍音量傳到他的耳朵裏。

他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如果，能不再聽到這些聲音就好了。

明曜确定，如果這些聲音一直持續下去，總有一天，他會被這些鋪天蓋地、無處不在的聲音逼瘋。

特殊定制的隔音耳機已經有些壓不住那些心聲，而這距離他上次更換耳機，才過了不到一年時間。

如果有一天——

再也沒有任何方法能夠規避這些聲音的話，他會變成什麽樣子？

目光移到艾爾溫身上，明曜聽到他正在心裏瘋狂揣測雲璎的用意。其中偶爾夾雜着對他病重兒子的擔憂，還有希望鏟除雲璎的決心，以及埋怨他的養子為什麽還不動手。

明曜明白艾爾溫對皇室的怨念來自于何處，從他第一次見到艾爾溫，聽到對方內心的聲音時，他就已經明白了。

……艾爾溫病重的兒子，需要一種極其稀有的晶體治病。

那種晶體所在的星球已經滅絕，僅存的晶體都保留在皇室。據說，皇室也僅剩了一枚指甲蓋大小的晶體。

而那枚晶體，此刻正被鑲嵌在雲璎繼任大典加冕時所用的皇冠之上。

這是皇室歷代以來傳承的皇冠，也是公主的皇冠，不，未來女皇的皇冠。

除非使用皇冠的人已經不複存在，不然，艾爾溫沒有任何理由得到那枚晶體。

然後，明曜的目光又移到雲璎身上。

這位公主殿下，是唯一一個他無法聽到心聲的人。

她很安靜。

認識到這一點，明曜原本因摘下耳機，聽到許多雜亂心聲而變得有些煩躁的心，不由得安靜了片刻。

對方似乎立刻就察覺到了他在看她，一下子擡起頭。

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地望向明曜，由于聽不到雲璎內心的聲音，他一時辨別不出雲璎在想些什麽。

可就在這時，明曜發現自己的呼吸聲突然清晰地傳入鼓膜。

——周遭那些令他心煩卻又不得不聽的聲音，竟然一下子都消失了。

發生了什麽？

接待廳內很安靜。

明曜有些愣神地望向雲璎的黑發，有午後的陽光灑在上面，給它們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與此同時，沒有了那些時刻萦繞在耳旁的雜音打擾，手中茶水的香氣變得濃郁起來。

在難得的靜谧之中，他竟不自覺地想：她剛剛說的沒錯，這的确是很好喝的茶。

當雲璎的目光從他身上轉移開來之時，周圍的聲音又一次傳入耳朵。

但這次，這些聲音的音量竟然奇異地減少了不少，跟他戴上隔音耳機時的聲音差不許多。

原來，是這樣啊。

明曜垂下眼睫，看到手裏茶水中隐約倒映着的，自己若有所思的面容。

思考着的明曜沒有注意到，在他對面的雲璎不時會把目光移向他，隐秘又好奇。

她有些猶豫地看向他手中的耳機：好想問問那是什麽東西。

第一次見面時，雲璎看到明曜的耳機時就已經很好奇了：因為在星際時代，人們聽音樂時用的耳機有很多是漂浮在空中的，離耳朵有一定距離。

看上去非常科幻，也很炫酷。

而明曜手中的入耳式耳機，則更接近雲璎本身對于普通耳機的認知。

他從哪裏拿到的這個東西？這個東西是用來做什麽的？

但直到這次沉默的會面結束，雲璎終究還是沒有将自己的疑問宣之于口。

因為如果有可能，她不想跟明曜再扯上更多的關系。

傍晚時刻，這場沉默的會面終于結束。

臉色有些難看的艾爾溫提出離開，可明曜竟然建議留下來繼續吃個晚餐。

“我想，我們還有很多未盡事宜要溝通，一頓愉快的晚餐或許是很好的機會。”明曜笑着望向雲璎。

瞬間感到壓力山大的雲璎：“啊，這……”

會面好不容易結束，雲璎覺得自己的壓力值已經到達臨界點了。

好不容易能喘口氣，她絕對不希望再跟兩位公爵一起共進晚餐，尤其是明曜。

聽到明曜的提議，艾爾溫則是堅定搖搖頭，聲音生硬，“明曜公爵，我想，我們可以通過星網材料跟雲璎公主交流信息。”

“我的飛船已經在城堡外等着我，恕我不能奉陪。”

雲璎連忙點頭，“好的，一路順風，艾爾溫公爵。”

不愧是你，艾爾溫，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一個合格的炮灰，就是應當在該退場的時候退場，把握時機，毫不留戀。

“……謝謝您，這是一頓，很，愉快的會面。”艾爾溫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了口。

不僅打壓雲璎的目的沒有達到，而且還虛度了一個無話的下午。

甚至直到會面結束，他都沒有想明白雲璎那幾句話的用意是什麽。

真的是，很愉快啊，想讓他抓狂的愉快。

送走了艾爾溫之後，雲璎望向悠然地跟在她身側，卻一直沒有表示的明曜。

“明曜公爵，天色已晚，您看……？”雲璎試探性地說。

“嗯。”

明曜笑着點點頭，溫柔的琥珀色眸子望向雲璎。

“我接受您的請求，公主殿下。”

“天色已晚，我願意跟您一起在城堡共進晚餐。”

雲璎臉色大變：……？

她從頭到腳，有哪一根寒毛散發着讓他留下來共享晚餐的氣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