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鹹魚想亡國

三天後，繼任大典彩排當日。

跟着皇室仆從的指示，參與彩排的貴族、大臣還有幾位受邀請的媒體人穿過皇室城堡中庭，來到了本次繼任大典的地點——一處極為寬敞的露天會議廳。

這地方說是露天并不算準确，更确切地說，是看似露天，但實則在衆人頭頂上方遍布了隐形的防禦裝置。

在入座後，聽着那幾個扛着長/槍短炮的媒體人的大呼小叫，艾爾溫毫不掩飾地露出了鄙夷的表情。

“明曜公爵，這群平民可真是有夠吵鬧的。”

因為第一排僅入座了艾爾溫和明曜這兩位公爵，所以艾爾溫只能對着身旁唯一的明曜抱怨。

明曜轉過頭，深邃如刀鋒般的眉骨下方卻是極為溫和的眉眼，他淡淡地回應道：“還好。”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對方的表情很普通，艾爾溫卻好像隐約讀出了一絲詭異的疲憊之意。

下眼睑的烏青近看十分明顯，眼睛中甚至有隐隐的紅血絲；但不久前在城堡見面時，對方明明還是神采奕奕的。

正思索着，艾爾溫看到明曜嘴角不易察覺地抿直，同時格外用力地按了按耳朵上的耳機。

這個舉動，讓艾爾溫想到了關于對方的一段傳言。

據說，明曜在小時候能聽到別人的心聲。

但随着他擁有的權勢越來越大，不僅他聽心聲的能力失去了，甚至他連普通的日常聽力都出現了障礙。

所以，有人說這也是明曜外出時必須經常攜帶這對奇異耳機的原因。

艾爾溫自己是絕對不信這套說辭的。聽力障礙這個說法倒還有幾分可信，但是——

聽見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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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人類誰會有這種超能力？

可是，說到正常人類……

想到這裏，艾爾溫瞳孔若有所思地一動，“明曜公爵，不知你有沒有探聽到關于繼任大典的一些消息？”

“什麽消息？”明曜把按着耳機的手放下，轉頭望向艾爾溫。

平靜的琥珀色眼瞳盯着他，竟然讓艾爾溫有些心悸，罕見地産生了想要放棄接下來的試探的想法。

“……是關于公主未婚夫的消息。”

定了定心神，艾爾溫還是決定繼續向下說，“公主的婚姻大事，實在是讓人在意。而那份未婚夫名單，皇室竟然沒有把明曜公爵你列進去……”

說完這段話後，艾爾溫故意停頓了一會兒。

但令他失望的是，明曜看上去并沒有被激怒或是想為他自己辯白的想法。

“的确。”明曜只是簡短地回了兩個意味不明的字。

“那份名單是上任皇子生前拟定的，說到底，誰也不知道标準是什麽。”艾爾溫又說。

——但實際上，艾爾溫知道：标準早已經很明确了。

血統。

純種人類血統。

除了地位、身份、年齡等各方面的考量外，評級在A級及以上的血統有着壓倒性的優勢。

而明曜……他甚至都不能算得上是一個正常人類。

“誰稀罕當公主的未婚夫？按我說，沒有進入名單的明曜公爵，反而是最值得羨慕的。”突然間，身後有人插進了兩人的對話。

艾爾溫應聲回頭望去，看到了一個身穿軍裝的年輕男人，正吊兒郎當地用手扒着他的椅子後座。

“這位軍官，我想，這是我跟明曜公爵之間的對話。”艾爾溫的臉色一下子冷淡下來。

雖說能坐在前排的人一定地位尊貴，但第二排的這些軍官與他這種世襲公爵比，無論是權勢還是地位都是天壤之別。

真要比起來，在場的每個普通貴族都能壓這些軍官一頭——畢竟異族大規模入侵的時代早已過去，現在的軍人，并沒有什麽實權跟功績。

“我是傅子言上将，不只是‘這位軍官’，”傅子言露出一口白牙，“說起來，我也在公主的未婚夫名單之上，但我只覺得這是一件壞事。”

“什麽全星際唯一的純種女性……不過是噱頭罷了。”

艾爾溫剛想斥責他對自己的出言不遜，就看到原本一直安靜的明曜突然擡起眼皮，盯着傅子言。

“壞事？你真的是這麽想的？”

短短一句話，就讓三人間的氣氛為之一滞。

“嘛，的确也不全是壞事，畢竟我還不知道雲璎殿下的長相，”傅子言有些促狹地笑了起來，“但是明曜公爵，我的意思是，你完全不需要為這種事困擾。”

“你是帝國貴族裏唯一的希望，說實話，我現在還在為拿到一個你名下領星的名額而奮鬥。”

說到這裏，傅子言誇張地嘆了一口氣，“畢竟只有帝國貴族才能擁有領星，而我這個小上将，最好的定居選擇肯定是明曜公爵你的領星。”

再三被傅子言忽視的艾爾溫忍不住出言譏諷，“貴族裏‘唯一’的希望？”

“傅上将，你要知道你的用詞不當，很可能會使你失去我名下所有領星的居住權。”

沒想到，聽到艾爾溫的威脅，傅子言只是聳了聳肩。

“随便呗。你那種荒野星球我不想去，我反正只想去明曜公爵的領星。”

艾爾溫：……很好。現在你就要上我的暗殺名單，加急排在雲璎公主後一位。

一旁的明曜只是客套地笑了笑，什麽話都沒說。

他面不改色，只是再次用力将耳機按了按，想讓它屏蔽身旁兩人喋喋不休的吵鬧心音；随後，便将目光定格在下方不遠處的演講臺之上。

他現在，無比地渴望純粹的安靜。

又想到自己等會兒的布置，明曜不動聲色地瞥了艾爾溫一眼，在心中告訴自己：這一切，馬上就要結束。

很快，就不會再有人打擾他獲得那珍貴無比的安寧了。

———

“別擔心，雲璎公主，您今天非常美。”

望着面前不斷整理袖口的雲璎，朱莉出聲寬慰她。

吃了那麽多小餅幹但依然纖細的腰肢，完全不用束腰就完美地契合了收腰的設計；長長的拖尾裙擺，其上有層層疊疊的名貴晶鑽點綴。

雲璎往日顯得蒼白的臉色，此刻被海藻般濃密烏黑的長發襯托，給她添了幾分高貴不可攀的氣質；她一個人站在入口處，在有光從外面照進來的一瞬間，突然轉頭定定地看向朱莉。

逆光的，未來的帝國女皇。

突然間，朱莉有種想流淚的沖動。

……如果皇子皇妃能看得到現在的雲璎公主，他們的在天之靈一定能夠得到寬慰。

雖然還不是正式的繼任大典，雲璎還沒有戴上正式的皇冠，但此刻彩排時的她，已經足夠讓人驚豔。

不過雲璎一張口，朱莉醞釀的感動就全然被破壞，“朱莉，這裙子就是傳說中的——五彩斑斓的黑色嗎？”

雲璎揪着黑色的裙擺，眉頭微蹙，一副不太滿意的模樣。

皇室成員都是黑發黑眸，黑色也因此成為了重要典禮上最高貴的顏色；此刻雲璎身上的這襲長裙，用料做工都極其細致考究，雖然都是黑色，但因為紗質、布質、絲質在裙上的不同應用呈現出不同的景致。

……好吧，确實算是“五彩斑斓”的黑。

可想到剛剛梳妝時雲璎對裙子表現出的不滿，再結合她自己口中好看的“粉紫紅大面積鋪開撞色奪人眼球”的審美，朱莉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雲璎公主那長長的直覺觸角，怎麽就不能分一點在正經事上呢？

“公主殿下，您今天非常美。相信在正式全息投影直播的那天，您一定能收獲帝國人民的擁護與熱愛。”

跟扶額的朱莉不同，身旁的喬安一本正經地說出吹捧的話。

朱莉看向表情真摯、耳根有些發紅的喬安：向皇室獻上忠誠後的他，的确更加讓人放心——有他的盡心保護，朱莉衷心期盼今天的繼任大典彩排，不要出什麽問題。

但是，盡管目前為止一切和諧順利，可朱莉總感覺忘了什麽事。

這時，有文官提醒時間已到，朱莉只好放下心頭的那一絲不對勁，催促雲璎上臺。

雲璎被朱莉一催，一下子被震得同手同腳，“好的好的，這就去。”

她深吸一口氣，按着前晚朱莉的緊急補課，順着路線走上演講臺。

……反正她的目标一直都是取消繼任大典，避免自己在繼任大典上被暗殺的結局；所以，只要能把她自己的目的順利講出來就可以了。

可是——

在演講臺站定後，雲璎微微擡頭，她立刻就發現上方的一圈觀衆席上坐滿了人。

各色面孔，烏泱泱的一片，全都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空中上下飛舞着奇形怪狀的采訪裝置，似乎是在錄像。

突然之間，雲璎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只會眨眼和呼吸的機器人。

她微微張嘴，發現自己原本腦海中準備的一段真摯發言：一段從她真實經歷出發講起的、想取消繼任大典的真誠話語，全部變成天空中的雲朵飄走了。

先前雲璎對自己流暢演講的預想，在此刻碎成了一瓣一瓣。

結果只剩下了……

天涼王破，天涼王破，天涼王破。

這無厘頭又魔性的四個大字在雲璎腦海裏旋轉升空，如同小孩子一口氣吹出的連串泡泡一般膨脹，逐漸占據了她的整個大腦。

這時，後臺觀望着事态進展的朱莉突然暗叫一聲，“糟糕！”

“公主殿下的講稿，是采用的電子形式！我忘記了提前給她說明。”

聽到朱莉的聲音，喬安不明所以，“不就是那邊的光屏提詞器嗎？上面的文字很正常，沒有問題啊。”

他指的是觀衆席下方垂下的大型光幕。

“可是……”朱莉絕望撓頭，“我懷疑公主她不會調光屏，或者說，她看不到光屏。”

喬安訝異道：“不至于吧，那麽大的屏幕呢。”

“但是，光屏上的詞是要她自己去調的，按鈕在演講臺上，她很可能注意不到。”朱莉喃喃。

喬安沉吟片刻，“……我覺得，我們要相信雲璎公主。”

然後，沉默的一分鐘過去了。

喬安的相信似乎并沒有給雲璎注入信仰。

此時的沉默，不只是後臺的沉默，還有雲璎那邊的沉默，更是她心底絕望的沉默。

雲璎的視線已經從觀衆席上掃了個來回，她看到了那些人眼底的驚豔逐漸變成困惑，而後開始竊竊私語。

她注意到了觀衆席下方大大的光屏，但上面空空如也：因為雲璎并不知道開啓講稿的按鈕在哪裏。

簡單來說就是，雖然有份已經準備好的答案擺在了她的面前，但她不知道該怎麽翻開答案的封皮。

而此刻，雲璎對面的觀衆席之上——

“原來，這就是雲璎公主……”明曜聽到身後的傅子言驚嘆的聲音，“但是，她為什麽不說話？發生了什麽？”

而對于明曜來說，雲璎說不說話都無所謂，因為周圍越來越吵嚷的心音簡直已經讓他不堪其擾。

他只是目光直直地盯着雲璎，熱烈地期盼雲璎能夠給他一個眼神。

一個讓他重新獲得安寧跟平靜的眼神。

然後，在雲璎的視線在觀衆席上掃了許多遍後，她的目光終于如明曜所盼，定定地落在了他身上。

——啊，這就是他想要得到的。

在嗡鳴的吵嚷如潮水般退去的瞬間，明曜望着雲璎，将硌得耳朵有些生疼的耳機摘下，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一個跟心靈的安靜相同的，對他來說純粹至極的微笑。

但在下個瞬間，明曜看到雲璎的目光一下子閃躲開來：不知道為什麽，這讓他莫名想起了自己小時候曾見過的，受驚的小兔子。

紅紅的眼珠機警地觀察着四周，看到人來時會渾身一僵，而後甩甩身上雪白柔軟的絨毛，一蹦一跳地快速逃離開來。

非常可愛。

但是，在此時此刻，卻讓他突然感到非常不愉快。

……她的目光實在太過短暫。

而還沒等明曜琢磨出自己內心的微妙情緒，接下來，他就看到移開視線的雲璎，突然對着演講臺上的小型麥克風說出了第一句話。

“天涼王破……”

說完這四個字後，雲璎看上去如夢初醒一般，略帶慌張地擺了擺手。

場內的熙攘議論聲音漸歇，人們的目光齊齊盯住了雲璎。

雲璎：完蛋，說出來了。

都怪明曜的笑容太可怕，直接給她腦子開了閥門嗚嗚嗚……

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既然已經禍從口出，雲璎幹脆也就自暴自棄，直接把最終的目的擺到了臺面上。

什麽真摯發言，什麽用心鋪墊——

什麽從真實經歷出發，什麽低調又不失逼格的準備——

都沒了，大家還是一起毀滅吧。

雲璎開口，語氣沉重，“……意思是，天涼了，帝國該亡了。”

“我宣布，繼任大典取消！”

萬籁俱寂。

仿佛全宇宙的生物都在此刻倒吸了一口涼氣。

作者有話要說：  文案梗來啦。

被明曜的微笑吓到嘴禿嚕的雲璎：……魚哭了水知道，我哭了誰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