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晉昕站在竈臺邊上，如同削蔥的十指以一種恒定的韻律在半空中劃過自然的弧度，她的節奏不緊不慢，還帶着一種藝術大家才有的從容優雅。

曾有人說“做飯如同藝術”。

這句話邱飛在很久以前便聽過，但也只是聽聽而已。

他在廚房裏呆了這麽多年，見過的廚師和學徒不知凡幾，什麽樣的廚房都呆過，也沒感受到過藝術的氣息。

做飯跟藝術能有什麽關系呢？最多擺盤好看點，熟能生巧後還能把鍋裏的菜甩起來而已，柴米油鹽的味道沾染了一身，這還能藝術了？

可他現在站在一旁看着晉昕垂下眼眸，聚精會神的對待手中的菜肴，一靜一動間仿佛真的帶出了某種讓他也能感受到的獨特氣質。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藝術家的氣息吧。

晉昕站認真做一件事情的時候總是格外認真，而她的認真也讓一旁的邱飛跟着投入進去，腳下不知不覺間往前邁了一步，卻又被晉昕一個大幅度的颠鍋動作驚醒，邱飛乖覺的退了回去。

那邊的晉昕已經把邱飛指導下做的一道簡單的蛋炒飯炒好，盛入盤中放下勺子。

“邱老師你看這一次的蛋炒飯做的怎麽樣？”晉昕捧着盤子，面上表情變化不大，眼睛卻是閃亮亮的盯着邱飛，“您來嘗一口？”

邱飛雙手背在身後，拿足了身為教授者的威嚴，盯着這盤蛋炒飯看了許久點了點頭說：“看着還說挺不錯的。”

晉昕唇角微勾，兩只眼睛也彎了起來，“為了炒這個蛋炒飯，我有認真思考老師說的所有要點，還專門花時間找了許多視頻和資料。需要用到的食材和調料我也有認真處理，都跟老師說的分毫不差。”

說完這些晉昕再次端着熱騰騰的蛋炒飯期待的盯着邱飛。

邱飛：“……”

邱飛被盯得有些想要落荒而逃。

自從邱飛說要教晉昕做菜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天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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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同苗明所言，晉昕在學習上非常有天賦，特別是需要動手的事情，晉昕更是看一遍就能記住大概，動起手來更是毫不含糊，并且還會舉一反三。

能夠有這樣的一個人來當自己的徒弟，邱飛起初是真的高興，自覺找到了廚藝傳人。等他把一身本事都教給晉昕後，他就算去了地府也能跟父親好好說道說道了。

直到……

直到晉昕站在竈臺前拿起鍋和鏟。

邱飛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的廚房白癡，對廚藝更是不甚精通，文學作品裏對這一類人還會有些誇張性的描述，比如做出來的東西看着就極為可怖，吃下去還能食物中毒，又或者幹脆把廚房給炸了。

但晉昕跟這些人完全不同。

晉昕沒有炸廚房；做出來的食物從外表上看着也沒有任何問題，好比眼前的這盤蛋炒飯，顏色好看到能夠立刻拍下照片拿去當美食雜志的封面；吃下去也不會胃穿孔進醫院。

只有一點問題，一個讓邱飛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晉昕做出來的東西吃進嘴巴裏的那個味道……

總是跟預期的不一樣。

好的時候最多吃起來沒什麽味道，不好的時候……大概就跟咬了一大口花椒或者八角一樣的感覺吧……整個人都想委屈的哭出來。

除非他能夠站在一旁從頭盯到尾，分秒都不把視線轉開，不然晉昕做出來的東西味道總是極為奇妙。

邱飛在晉昕站到竈臺前開始正式做菜後，突然就明白了晉昕起初問他是否不後悔的原因了。

“邱老師您不嘗一嘗嗎？”晉昕見邱飛盯着她手裏那盤蛋炒飯，面上神色極為掙紮，不過片刻功夫便是幾經變幻好不精彩。晉昕想到這幾天邱飛每次吃下她做的食物後誇張的反應，內心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不過她覺得自己這一次做的還不錯。

“我覺得這一次做的還不錯呀。”晉昕把心裏想的話說了出來。

邱飛硬生生揚起一個笑容。

他對其他學徒有時耐心欠缺，可對晉昕卻很少會發火，也沒有血壓升高的感覺，這跟晉昕的刀工極度精湛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

只是五天而已，他也就是簡單的教晉昕該要如何在蘿蔔上雕花，晉昕已經有了大師般的水準，缺的只是時間累積和自己的奇思妙想而已。

不過這些一點兒都不急。

“晉昕啊……”邱飛盯着那盤蛋炒飯張了張嘴巴終究敗在了這五天反複的委屈之下，他提議道，“晉昕你自己還沒有嘗過做出來的蛋炒飯是什麽味道吧？要不你先嘗嘗，嘗完了跟我說說感覺我再來評價？”

這邱飛說出這些話後，空氣仿佛有一瞬間的凝滞。

晉昕盯着手裏的蛋炒飯可來半天才用一種視死如歸的态度點了點頭，“那……那我自己先嘗嘗吧。”

晉昕對自己的手藝簡直太了解，了解到已經放棄治療的地步。

還好他們學校不會強迫學生加入廚藝社團，晉昕也非常有自知之明的在班級集體燒烤聚餐的時候不去廚房碰鍋鏟，不然她的同學和老師絕對不會如同現在這般喜愛她。

味道總是要嘗一下的，晉昕雖然不太想吃自己做的東西，還是拿着勺子挖了一勺蛋炒飯毫不含糊的塞進了自己嘴巴裏。

整整十秒鐘過去了，晉昕面色未改。

邱飛略微有些期待的問：“你覺得怎麽樣？”

晉昕将視線落在邱飛的臉上一秒……兩秒…………三秒……

晉昕把手裏的蛋炒飯往旁邊的臺子上一放，刷的一下沖向了垃圾桶。

邱飛：“……”

邱飛覺得自己已經不需要問更多了。

如果是五天之前的他，或許還會疑惑一下看起來炒得挺好的蛋炒飯，怎麽吃一口反應這麽誇張的？但五天之後的他，卻特別特別理解晉昕現在的反應。

知道火山在口腔裏爆發的感覺嗎？

知道一口含住了泥沼的感覺嗎？

知道人的味覺被刺激到極致的感覺嗎？

如果不知道的話，經常吃晉昕做的飯菜什麽奇特的感覺都能知道了。

邱飛走過去拍了拍晉昕的背，又給她遞了清水過去問：“還好嗎？”

晉昕猛吞了幾口水好半天才緩過勁來，搖頭說：“我覺得自己不太适合進廚房。”

晉昕從來都覺得技多不壓身，如果給她足夠的時間，她大概能把所有可以學的東西都學個遍，更将自己有天賦的項目都進行更深層次的學習和探究。

可惜她沒有用不完的時間，一天也只有二十四個小時。

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和不擅長的事情，一個人再天才也不可能事事都會事事都好。

晉昕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并不是特別難過或者有其他的負面情緒，只是略微有些覺得對不起邱老師。

——自從跟着邱飛學做菜，晉昕也開始喊他老師了，如同苗明一般。

“你也不是完全沒天賦。”邱飛安慰晉昕，說的話也是真心實意，“能夠把雕花做到你這麽好的，沒個幾十年的功夫可不行，而且菜切的非常好。”

晉昕的刀工是值得肯定的，刀工對一道菜肴成功與否也有很大的影響，畢竟只有把菜切好了，它們才能被很好的烹饪，就是這做菜……

怎麽就總是做不好呢？

邱飛想的自己頭都要大了。

一旁晉昕看着自己內心也感到很無奈，只能為邱飛端上一杯茶水然後讓他坐下休息。

邱飛想來想去還是不願放棄晉昕，他拉開架勢要跟晉昕再分析分析，“也許是我教你教的太急了些，這才五天的功夫你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非常好了，要不就跟我父親當年教我一樣，那先多認認各種食材和調料？”

晉昕安靜聽着，偶爾點頭附和，學習的态度特別好。

就在兩人這一個教一個學的時候，晉昕突然就聽見了極為輕微的咔嚓聲。

她和邱飛兩人現在是在病院的後廚裏，現在不是工作的時間，後廚裏面空蕩的很，沒有其他廚師。病人們的活動範圍距離後廚也比較遠，所以這裏還挺安靜。

除了晉昕和邱飛兩人的說話聲，只有窗外風吹動枝葉的沙沙聲了。

晉昕耳聰目明，這咔嚓聲極為輕微，卻還是被晉昕捕捉到，畢竟它同自然的聲音相比是那麽的不和諧。

晉昕順着聲音扭頭去看，就看見欄杆外的矮樹叢裏，有一個反光的鏡頭探出。

在晉昕轉頭看去時，又是接連幾聲咔嚓。

晉昕眸色微沉當即沖了過去。

這邊的邱飛還有些呆楞，那邊的晉昕已經将一個大男人從矮樹叢裏揪了出來按到牆上——這都是從苗明那裏學來的。

男人被反擰着雙手根本動彈不得，嘴巴裏發出哎呦的痛呼臉上還帶着些懵逼。

他沒想到自己這麽快就被發現了，而且還被抓了出來。抓他的這個女孩也不知是吃什麽長大的，力氣也忒大了，還有反擰他雙手的操作也太娴熟了吧？

“別別別別擰了祖宗哎呦，我的胳膊快斷了！”

男人的慘叫聲太過凄厲，晉昕聽着卻不為所動，這裏可是精神病院，最最忌諱的事情之一就是有這種不長眼的人過來偷拍，如果這個人還是個媒體記者就更過分了。

晉昕面色冷凝：“你是誰，為什麽在這裏偷拍。”

然而很不湊巧的是，這個被晉昕擰出來的大男人還真的是個記者，不過他來此的目的不是整個精神病院的病人，而是邱飛。

“祖宗哎你快手下留情吧！我是《美食在TC》的記者啊！”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些地方沒交代到大家別着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