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仁愛精神病院寬敞的會客大廳中， 靠窗的一隅坐着兩個男人。

一個穿着時尚挑染了額前碎發年輕活力， 看着有些怪異的拘謹緊張， 那雙眼睛裏的情緒在恐懼和興奮之間來回膠着還帶着一種說不出的壓抑；另一個态度從容穿着藍白條的病人服，面上保有三分笑意，眼中神色有些漫不經心。

“你找我？”落座的慕辰姿态優雅、背脊挺直， 一只手自然的擱在桌面上輕輕點了點，視線在辛同火的身上來回掃過。

“……你叫慕辰？”辛同火隔了好一會才憋出了這麽一句話。

慕辰微微揚了揚眉，“我認識你嗎？”

我認識你嗎？

只是簡單的五個字， 卻讓原本緊張的辛同火眼中閃現怒火， 他咬緊了牙根捏緊了拳頭半晌又放松下來，他壓着聲音說：“你不記得我了？”

慕辰勾唇微微偏了偏頭，那神态明顯寫着“我該認識你嗎”幾個字。

原本并不敢直視慕辰的辛同火， 此刻卻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他， 直視那雙眼睛裏并無光亮， 這樣的眼神使得慕辰也緩緩收起了面上笑意。

“你怎麽可以不認識我。”辛同火一只手摸向自己腹部，指尖隔着一層衣服神經質的來回摸索那道傷口， “我這裏還有你劃開的口子， 你怎麽可以不認識我。”

仁愛精神病院裏平常很少會有人來探望， 大多來人都會經過預約， 探望病人的地點也在病人的房間裏。

所以這偌大會客廳裏，也只有慕辰和辛同火兩人而已，偶爾會有護士或者醫生從門外路過。

這裏的光線很好，窗外的枝葉被風吹得輕輕搖晃發出沙沙的聲音，如今天氣逐漸涼爽， 不用添什麽衣服，在陽光下垂着小風也很舒服。

這樣的風從被打開的窗戶吹了進來，拂過慕辰鬓角的發絲，他垂下眼睛偏過頭去将視線落在了辛同火腹部那只手上。

“原來是你。”就像是在說一件索然無味的事情，慕辰的眼神有些冷淡，“都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為什麽你的傷口還沒有愈合？”

辛同火沒有回答，也不知他想到了什麽，白皙到有些蒼白的面頰上染上點點紅暈，他的唇角也勾了起來，只是那只手還是沒有離開腹部的傷口，不但沒有離開，更因為指尖力道愈重開始有細微的血腥味冒了出來，不一會的功夫，那血就染上了他的衣服。

Advertisement

“你想起我是誰了。”辛同火的聲音清越，眉眼間都染上了溫柔期待的神色，“你知道我的名字嗎？我的全名叫做辛同火。”

“我知道。”慕辰向後靠在椅背上，态度愈發冷淡，并不想管辛同火在對他的身體做什麽。

自從那天的事情後，病院這邊跟辛同火幾人進行過接觸，辛同火後來到醫院檢查傷口有沒有感染等病院這邊也給掏了錢，還有半個月前網絡上同他有關的那些流言。

慕辰自己是無所謂，但病院這邊還是幫他壓了下去，似乎是說傳播開影響不好。

因這些他不但被戴醫生天天關心慰問談心，拐彎抹角的為他做心理健康輔導，還被關了兩周的特別病房，也才剛出來而已。

被關特別病房對他來說也不是太過難以忍受的事情，很多時候他們這些人在那裏稍微坐一會不知不覺一天就過去了，真正讓他不高興的是，這半個月的時間中，聽說寧春跟晉昕走得很近。

只要想到自己有半個月的時間都沒有跟晉昕說過什麽話，只能聽着從自己病房跑出來的小圓對着他說的那些晉昕日常，他就感到難言的焦躁。

想到這些，慕辰看了一眼挂在牆壁上的時鐘。

距離晉昕休息還有三十分鐘，也許今天他能邀請晉昕一起吃個晚飯。

等待的時候，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都顯得如此漫長。

慕辰将視線挪向窗外有些走神，坐在他對面的辛同火先是低聲說着什麽，後來越說越順暢。

他在對慕辰剖析自己的內心，将自己在這半個月時間中發生的事情，還有自己內心和思想上的轉變全都一點點一滴滴的說出來給慕辰聽。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了……也許我瘋了吧……”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到這裏來找你，但我還是來到了這裏。”

“我就是想要看看你……”

“……你覺得……你覺得我肚子裏的這些……這些東西怎麽樣？”斟酌着，他并沒有明言，“我做了很多身體檢查，醫生說我的身體很健康，肚子裏的這些東西沒有壞，我只是……我只是有些闌尾炎而已，那天你已經幫我把闌尾切掉了……”

“我去檢查身體的時候，醫生說你切的很好，手法非常幹脆利落。還有外面縫合的傷口……為我做檢查的醫生說縫的特別好……”說到這個，辛同火的眼中也帶上了溫柔，“為我縫合傷口的‘天使’你一定也認識對不對？她是不是也在這裏？”

原本正在走神，對辛同火所言只當過耳的慕辰終于正眼看向了辛同火。

而此刻的辛同火，眼睛裏的光亮可謂刺眼，有種莫名的瘋狂，而他的腹部……

“你把你的傷口完全扯開了嗎？”慕辰微微皺起了眉頭，“你看看你的衣服上面暈染了這麽多的血跡……難怪你的傷口一直沒有好。就算是再好的食材，經過這樣反複的撕裂，傷口那一塊的肉品質也會降低，或許還會感染到裏面的部分。”

一說到“食材”，慕辰看起來終于不是那麽冷淡了，可他面上的嚴肅卻讓辛同火心慌了起來。

“真的……真的會這樣嗎？”辛同火慌張的捂着傷口，好在那裏的血水流的不是很快，但想要讓它停下來還需要一段時間。

慕辰笑了起來：“你想死嗎？”

辛同火臉上閃過茫然的神色，“我……我不想死……”說完他有頓住，整個人猶如魔怔了一般，“……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我只是想來看看你，然後告訴你我肚子裏的這些東西作為食材的話都很健康……”

慕辰從自己的位置上緩緩站了起來，他踱步來到辛同火的面前。

窗外的光線照亮他一半的面容，另外一半隐藏在暗影之中。他伸手用指尖輕輕擦過辛同火面上的皮膚，“你很年輕……”他低聲說，聲音中仿佛有種魔力，“新鮮、健康、充滿活力的身體，醫生說你也沒有什麽疾病對不對？那你的家族有什麽病嗎？”

仿佛被蠱惑一般，辛同火呆呆的仰頭看着慕辰緩緩搖頭，“沒……沒有。”

“如果作為食材來說的話，你确實非常棒，真的非常棒，但是……”慕辰勾起唇來，擡起的那只手挪到了辛同火的脖頸處，然後緩緩……緩緩收緊。

他的動作如此從容，他看起來這麽輕松，可他逐漸收攏起來的五根手指卻像是鐵鉗一般。

剛開始的時候辛同火并沒有反抗，他知道自己應該反抗卻并沒有這麽做，猶如獻祭一般，他輕輕合上眼睛，內心中的情緒混雜了興奮與寧靜。

他有一種自己尋覓了一生終于找到了某種歸宿的感覺，他因這種獻祭的痛苦而獲得寧靜。

可随着力道的逐漸增大，窒息的感覺愈發強烈，辛同火忍不住睜開了眼睛，嘴巴大張着想要吸上一口氣卻只能發出因窒息擠壓的破碎聲。他的眼睛瞪得越來越大，甚至逐漸染上血絲，他開始伸手想要将鉗在脖子上的手扯開。

可是這只手的力氣這麽大，讓他連扯都扯不動。

他被慕辰從椅子上提了起來，他開始踢動自己的雙腳，揮動雙手想要将慕辰打開，又将桌子上并不多的東西掃落。

然而還是不能撼動慕辰分毫。

他快要死了。

這個意識突然就闖入了辛同火的腦海，他沒有哪一次被現在更加清楚的認識到自己要死了。

他開始清洗的感覺到無法呼吸的痛楚，肺部像是要爆炸了一般疼痛。

他快要死了。

眼淚從他的眼角滑了出來，劇烈的對死亡的恐懼籠罩了他，可他此時已經無能無力。

他要死了。

慕辰突然松開了手。

辛同火跌在地上，沒空顧忌其他，辛同火趴在那裏張大了嘴巴大口吸氣，他從未想到過，能夠呼吸是一件這麽讓人開心的事情。

慕辰站在他的身旁，垂着眼眸看着他微微扯了扯嘴角，“你連想死的決心都沒有，把自己作為食材送到我的面前做什麽？可惜我對‘壞掉’的食材，沒有任何興趣。”

輕叱一聲，慕辰轉身離開。

被丢在那裏的辛同火整個人呆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唯有一點他是記憶深刻的，那就是……能活着真好啊。

沒有真正感受過死亡的人，根本無法明白那種活着的快樂。

辛同火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

好不容易忙完了手裏的工作，拒絕了慕辰吃飯的邀約，走出古堡般的病院大樓準備去宿舍歇會的晉昕卻看見一個穿着跟整個病院都格格不入的二十多歲男孩坐在病院前空地的椅子上……哭……

哭的還特別慘……

那模樣說不出的委屈，嚎啕的樣子像是整個人生都被否定，旁人的目光似乎對他不再有意義，他被失敗砸倒在地無力反抗。

揉着肩膀的張萌萌走在晉昕身旁，有些無措的看着角落椅子上的男孩，她對着晉昕小聲嘀咕，“哇哦……竟然有男孩子會這麽哭……平常那些男孩子就算疼得要死也會逞強說不疼的……這……”

不止是晉昕和張萌萌，有一些路過的護士們也都會用奇怪的或者是無措的眼神瞄上一眼。

抱着一堆文件的孫雯雯看見晉昕和張萌萌腳下一轉就貼了過來，丢下：“他已經在這裏哭了快一個小時。”的話就輕手輕腳的跑了。

除了那些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病人對這男孩的嚎啕無動于衷以外，其他路過的人都不知道該要說什麽做什麽，只得繼續忙着自己手裏的事情，關心旁人的私事到底不太好。

只是這哭的是真的慘啊。

晉昕的記憶一向很好，即使過去了半個月的時間，還是在一片昏暗中看過他的臉，但晉昕還是認出了男孩。

想了想，晉昕跟張萌萌說了一聲，便朝着哭泣的辛同火走了過去。

“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哭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許夫人從來不爬牆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8-09-22 23：2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