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夏炜衡笑語奪人命,谷尋梅悲歌勾君魂
話說君合換了夜行衣,提了匕首,遁出慶寧宮後,一路摸去了春秀宮。是夜萬籁俱寂,因乍開春,連一聲蟲鳴也無。君合斂聲屏氣,提着極輕的腳步,所過之處竟無一點兒聲響。而那宮中巡視的侍衛腳步聲卻聽得清楚,倒使得君合方便隐蔽。
及至春秀宮,君合聽得四處并無聲響,便一躍至牆垣之上,俯身低首,細細察看一番,卻見宮苑內昏暗一片,宮門緊閉,并無人戍守,唯賢妃所在的寝殿門口有兩個小太監坐在地上打盹。
君合瞧着寝殿內隐隐有燈火人影,知道裏面定有宮人守夜,又見窗戶掩着,想着少不得先去把那兩個小太監敲暈,進到殿中去時再料理裏頭的人。心中打定主意,便三兩步躍到寝殿前頭,而後放慢腳步朝那二人走去。但越走近,越瞧着那二人姿勢詭異,并不想是打盹的樣子。待他走到跟前,方看到兩人早已昏了過去。
君合心中懷疑,翻開他們的衣領一看,果然是被敲暈的,他不免擡頭看了一眼掩着的門,心中打起鼓來。猶豫一番,君合立起身來,舉手叩了叩門,卻無人應答。他又重重叩了一聲,依舊一片靜默,于是便輕輕推開一道門縫。
幽幽的燭光露了出來,君合透過門縫看向殿內,卻見只有一名宮女伏于桌上,并無旁人。待他推開門正欲進屋,冷不防一束冷光閃過,卻見門後直刺出一把利刃!
君合險險躲過,擡手打向那手腕,卻不防反被震得吃痛,未及反應,那短刃又直直刺來,君合恐被人聽到,先擡手掩上門,而後一路急退,右手卻早已抽出匕首朝那手臂揮去。來人見狀,腳步一頓,卻收回了手,打個旋定身在原地。
君合舉刀相看,卻見對面也立着一個蒙面夜行的人,心中正在懷疑,那人卻将面紗一扯,笑吟吟的望着他,原來竟是炜衡。
君合見是炜衡,心中才松了一口氣,知道金宰相定也吩咐了他前來,便也取下面紗,低聲笑道:“要知道你來,我便不來了。”
炜衡本笑着,見他如此卻忽收了笑容,上前兩步走到君合跟前,擡手便撫上君合的臉。君合唬了一跳,身形向後微微一傾,卻又收住了未向後躲去,只覺炜衡的手指輕輕拂過臉頰,心內一陣□□。那炜衡身量本就比他高大些,他微仰着頭,見炜衡眉頭微蹙,神情專注,微弱的燭火在他眼中跳動着,君合不覺臉上有些紅了。
炜衡卻一本正經,撫了撫君合的臉,問道:“這是怎麽弄的?”
君合一愣,方知道他是問臉上的那道傷,便道:“不妨事,碎瓷盞劃的,還是正月裏的事,早好了。”
炜衡仍皺眉道:“哪裏好了,這樣明顯一道疤!”想了想,又道:“你少诓我,你的身手還至于被碎瓷盞劃到臉?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君合忙道:“你少大驚小怪了,這磕了碰了的總難免,我好歹也是慶寧宮的首領太監,只有我欺負旁人的,哪有被人欺負的道理。”而後又擡手摸摸傷疤道:“再說了,不過留一道白印子,過兩日就沒了,哪裏那麽嬌氣了,就是真留了疤又怎麽樣呢。”
炜衡又擡手捏了捏君合的臉,道:“你自己沒心,我瞅着可是心疼!”
君合聽得此話,不由得又紅了臉,打開炜衡的手道:“少渾說了!”炜衡見君合含羞帶臊,壞笑道:“你臉紅什麽?”
君合道:“誰臉紅了,燭火映的罷了!”見炜衡又要開口,連忙道:“莫再耽擱了,先辦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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炜衡又笑道:“早辦妥了,不然人還能在這裏聽你我打情罵俏?”
君合聽言,故意不理他,徑自繞到屏風後頭,早聞到一股血腥味,掀開床上帷幔一看,卻見賢妃雙目怒睜,四肢大敞,口鼻上皆是血痕,頸上的血還在汩汩流出,而被褥枕頭早已被鮮血浸透,四面帷幔上也皆是濺上的血跡。
君合擡手合上了賢妃的眼,複又轉回外頭來,炜衡道:“走吧,看待會兒人醒了走不脫。”君合點點頭,又看了那宮女一眼,只見後頸上一道觸目驚心的掌痕,只覺自己也是一陣抽痛,摸了摸脖子。
炜衡卻已又蒙上面,打開門候在門口,君合也忙蒙上面跟上,兩人退出殿外,正欲走時,忽聽到吱呀一聲,一名宮女披着襖舉着燈從宮人房裏走了出來。君合與炜衡連忙彎腰附身躲在游廊低處,那宮女打着呵欠在院內走着,瞥到殿門口的小太監,便清了清嗓道:“昨兒個白天還說這些日子得特特提着神伺候,這倒好,睡得比娘娘還香呢!”
說完,見兩人仍不動,怒道:“你們!還不給我起來!還想睡到明兒去不成!未必還要我伺候你們梳洗!”說罷,看兩人還是沒有反應,便怒氣沖沖的走上前來,擡腳便踢了踢,見還是不醒,才俯下身查看。
君合與炜衡趁着她查看,一個翻身躍到廊外,互相點了點頭,各自躍出牆去,還未落地,早聽的裏邊的人喊道:“快來人呀!有刺客!”随後一聲尖叫劃破夜空,半個皇宮的人都被喚了起來。
君合暗叫不好,忙朝慶寧宮奔去,然而各宮的人聽得吵嚷,紛紛起身出門查看,君合左躲右閃,一時慌不擇路,竟逃到一處破舊冷宮的院落,眼見遠處有侍衛過來,不得已就近躍上牆院,又直跳到屋瓦頂上,直踩着房檐一路疾行,卻又見四處皆是來往的侍衛,只得暫時伏在房上。
他擡首看着去路,離慶寧宮尚有四五座宮苑,消息尚未傳過去,仍是一片寂靜。目光卻不經意瞟到安華宮,心中一陣悲苦。想着忠慧王才剛立下戰功,封了王,正是意氣風發之時,母妃卻橫遭殺身之禍,還不知怎麽樣呢。又想到忠慧王待自己一向寬厚,自己卻不得不奉命殺他母妃,盡管最終并非親手所為,卻也別無二致,也不知往後如何面對忠慧王,這份債怕是永遠難還了。
正出神想着,忽聽到近處傳來聲音道:“你若沒處藏,就下來藏在我這,便是抓刺客,人們也不願意近我這來的。”
君合唬了一跳,轉頭看時,卻見一人立在下頭院子當中,身上披着一件提花绡鶴氅,手上提着一盞宮燈,烏發如瀑布直直的垂下,君合正看的出神,那人又道:“你若不藏這,就快些往西邊去,還能混出去,遲了都鬧起來,定是沒處躲了。”
君合聽了此話,不敢耽擱,見方才那一隊侍衛已去了,連忙縱身一躍,跳到牆上,想了一下,轉身向說話那人抱了抱拳,而後躍下牆,又奔慶寧宮而去。
回到宮中,果然尚無人發覺,君合回到房間,藏了衣服匕首,鑽到被窩裏,不足片刻,外頭便吵吵嚷嚷起來,他方又裝作剛睡醒的樣子,披了件襖出去,打聽得賢妃薨了,又回來傳話,自不在話下。
雖這一夜合宮上下也不能再睡了,但各宮也不過是守在宮內,派一兩個人出去打探消息,皇帝因宿在徐貴人處,故攜了徐貴人前去,與皇後、蘭妃一同料理此事。
好容易挨到天亮,各宮娘娘自是前去哭了一哭。君合心中卻挂念着昨日偶遇那人,一來覺得從未見過宮中有這樣的人物,二來甚至連那個宮闕都未曾留意過,實在好奇。于是趁着程容華出門的空,便溜出宮去,憑着昨日的記憶,一路尋了過去。
昨夜走得急沒有留神,今日細細的訪查過去,方見得這宮苑極為偏僻,甚至較天同所住的沁柳宮還避人些,四周不過種了幾株柳樹,并無什麽花卉,甚至連路通到此處都更顯不平了。遠遠地看着那宮牆出現在視野中,更覺得殘垣敗壁,了無生趣。君合心想:怪道從未曾留意,如此偏僻的所在,有如此破敗,便是難得走過,也當是冷宮廢殿了。
想到此處,心中更加疑心,什麽人會住在這樣的宮裏?不覺加緊了些腳步,忽聽得隐隐約約有唱曲兒的聲飄出來,只覺得柔腸百轉繞梁三日,竟聽得有些發怔了。因君合自小在金府向來規矩,整日間除了習武便是讀書,府上辦宴曾請過幾個角兒來,他也多是在自己房中,偶然聽得一兩句。唯有一次天同曾偷偷拉着他跑到戲臺子後頭去,見着那一溜的生旦淨末的扮相,極為有趣,又溜到側面去遠遠地看過一個青衣,亦未聽全一段唱段便趕着又跑了。因此他對戲自是不懂的,亦聽不出那宮牆內唱的有什麽好,只隐隐的聽着什麽“滿山紅葉”什麽“眼中血”,并不得其解。
待到君合行至宮門口,卻見那匾額上書着三個字:歆玉宮。
君合心中一動,只覺得這名字仿佛在哪聽過,卻又想不真切。再看時,只見宮門半開,無人戍守,內裏也是破敗不堪,除了那唱曲的聲外,再無旁的響動。君合更覺奇怪,便舉步向前,四處張望一番,探頭朝裏望去。只見一人背對着門口,如水長發只略略的绾在身後,身上披着一件狐領小襖,手上持一把團扇,嗚嗚咽咽的唱道:“落紅成陣,風飄萬點正愁人,池塘夢曉,闌檻辭春;蝶粉輕沾飛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塵;系春心情短柳絲長,隔花陰人遠天涯近。香消了六朝金粉,清減了三楚精神。”
君合立在門口,看那人身段袅娜,舉止風流,更兼那唱調金聲玉潤,娓娓動聽,不覺聽得入了迷。那人腳步輕移,眼波流轉,目光随着手一路起伏,悠悠一個轉身,卻正正對上了君合的目光,立時收了聲。君合這才回過神來,卻已是避無可避,連忙跪下行了一禮,口中道:“小主贖罪!奴才一時瞎了眼,沖撞了小主!請小主饒命!”
那人卻呵呵一笑,道:“誰是你小主呢?莫不是認錯人了吧?”
君合聽到是個男子的聲音,倒是和昨日說話的一樣,便擡起頭來,只見那人眼眸清澈明亮,身形高挑秀雅,烏黑長發向後梳着,更顯得面龐白淨清秀。那人見君合愣愣的,不免又笑了笑,道:“你是新來的小太監吧?是不是迷了路,才走到這兒來的?”
君合忽的福至心靈,想起忠慧王曾說過有個歆玉宮裏住的都是皇帝的面首,想來就是這裏了!口上讷讷的答着“是”,眼睛卻忍不住往那人身上溜。
那人又問道:“你是哪個宮裏的?叫什麽名兒?”
“奴才……”君合剛要作答,又恐不便,那人見他猶豫,便道:“連個名字都不肯說嗎?那我先說我的,我叫尋梅,谷尋梅,你可以說你的了吧?”
尋梅?君合擡眼看了看他,心中暗道:便是胡謅也該謅個像男人的名字啊。
尋梅見他不信,便道:“不哄你,我們這些下九流的,不敢用自己的名姓,玷污了父母,故只得用師父給取的藝名,我可是真的叫尋梅。”
君合又看了他一眼,只得道:“奴才……君合。”
尋梅聽言又上前幾步,道:“昨夜房上那人,是你吧?”
君合聽言一驚,未知如何答話,且看下回:奉皇命冷觀韬搜宮,違心事柳君合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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