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梁瑞閉上眼睛又睜開,“我有點累,想要休息了。”

這句平淡至極的話語,卻似乎瞬間抽空了江銘所有的力氣,讓他終于松開手。

梁瑞徑直出了門,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

他不敢也不能回頭,他害怕一回頭,就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前,那個他所摯愛的,依賴他的、崇拜他的、眼中心裏只有他的少年。他怕看到這樣的一雙眼,他就再也無法離開了,他會忍不住答應他的一切要求,會忍不住放棄自己的底線,會忍不住毀掉自己好不容易才尋回的一切——重新變成那個只為別人而活的,在陰暗角落裏茍且偷生的梁瑞。

他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所以他說出那樣殘忍的話,作出這樣決絕的舉動。

江銘一定很傷心,很難過吧。

他心裏的痛苦難過并不比江銘更少,但是這一次,是他自己作出的決定,沒有人逼迫他。

梁瑞關上門,洗了一把冷水臉,才上床躺下。

夜晚的風有點涼,他把薄被卷到身上蓋着,鼻端傳來清新的氣息,這是江銘為他準備的被子,江銘為他準備的枕頭。而且江銘都只準備了一套……梁瑞當時冷眼旁觀,什麽都沒有說,他認為自己窺破了江銘的心思,但他并不決定要如他所願,看江銘最近的表現,應當也不會強迫他。

你既然要玩這樣的小花樣,我又何必要順着你呢?梁瑞想。

但是這一刻他忽然想到被他獨自留在身後的江銘,他把他一個人留在冰冷的房間,連個蓋的被子都沒有,連杯可以喝的熱水都沒有,他本來就很難過了……這樣會不會更難熬?

梁瑞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着。

那樣的哀求自己,對于驕傲的江銘來說,應該是已經竭盡所能了吧……但是連這樣都被自己拒絕了,會不會作出什麽沖動的事情來。梁瑞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他覺得自己沒出息透了,但是好在……他還有理智。

他一向是個理智的人。

理智與情感的鬥争讓梁瑞越睡越清醒,直到半夜,他忽然聽到門栓輕輕一響。

梁瑞立刻閉上眼睛,發出均勻的呼吸,假裝自己已經睡着了。他側卧着,片刻後感到床上一重,有人輕手輕腳的躺了上來。

梁瑞的心跳的很快,江銘還是過來了。

他為什麽還要過來?自己明明都那樣拒絕他了,他難道不覺得難堪,不覺得憤怒嗎?連這樣被推開都還要小心翼翼的湊過來,像一個可憐的被主人抛棄的小狗一樣,連踹都踹不走。

梁瑞難受極了,他不知道心底那種酸澀複雜的情緒到底是什麽……可是如果他現在發作的話,把江銘無情的趕出去,江銘是不是就要睡在冰冷的地板上了?或者幹脆一夜不睡?那樣會不會生病?

不……他只要假裝自己睡着了,完全可以什麽都不做,反正江銘也不會知道,更不會誤會什麽。

只是一夜而已,有什麽關系?

他可以等明天早上起來再裝作驚訝的樣子。

梁瑞這樣想着,不知道是不是江銘就躺在身邊的緣故,他終于不會胡思亂想了,漸漸的睡意湧了上來。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空無一人,梁瑞扯了扯嘴角,正好,自己不用假裝了。

他剛一下樓,剛好看到江銘從外面回來。

“你醒了。”江銘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籃子,“我剛出去轉了一圈,看到有人賣剛采摘的蓮蓬,就買了一些回來,還有些村民自家種的菜,今天可以吃點天然無污染的食材。”

半小時後,江銘犯了難,這裏長期沒住人,什麽也沒有,根本做不了飯。

最後他死活拉着梁瑞去了當地一個村民家,借用了別人家的竈臺,江銘說要給錢,但村民十分熱情,怎麽都不肯要,謙讓了好半天,最後終于順利把吃飯問題解決了。

在人家家裏吃了一天,兩人十分過意不去,便把之前準備的煙酒拎了過來,好不容易才勸說村民收下。

晚上兩個人從湖邊緩步往回走着。

江銘笑道:“本來還想多住幾天,誰知道連吃飯的問題都沒考慮到。我還是準備的不夠充分……”

梁瑞忽然停下腳步,他終于正視江銘的雙眼,“你到底想要什麽?”

江銘難過的眨了眨眼,他說:“我想要你留在我身邊。”

梁瑞緩緩搖頭:“這不合适。”

“為什麽不合适……你現在,就這麽不願意看到我嗎……”江銘黑色的眸子裏,似乎盛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這只是理由之一。”梁瑞聲音輕飄飄的。

一開始,他知道自己不能待在江銘身邊,是因為江慶海的警告;後來,他知道自己不能留在江銘的身邊,是因為他有了想要保護的東西;而現在,則是因為他知道……他們之間已經有了太多的隔閡,這些隔閡最終會毀掉一切。

江銘的喉結聳動了一下,他凝視梁瑞的雙眼,聲音暗啞,“你都不問問,我為什麽想要留下你……你連原因都不想知道嗎?”

梁瑞看了他一眼,邁步就往前走。

這世界上有許多相愛卻不能在一起的人,更何況……也許這只是一場單戀。

其實到最後,原因已經不重要了。

他不想知道原因,不想知道江銘到底是因為愧疚還是什麽,更不想再從江銘口中聽到所謂我愛你那樣的字眼。

江銘停留在原地,看着梁瑞越來越遠的背影,那個背影深深刺痛了他的眼,仿佛十年前的那一幕重現,無論他怎樣哀求,留給他的,都只是一個決絕的背影。

那時候他心生不忿,心生怨恨,終于将原本可以挽回的人,推向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如果他能夠回到過去,一定要告訴那個愚蠢、幼稚、嫉妒、內心陰暗的男人,告訴他愛一個人,不應該是傷害,傷害只會讓一切不可挽回。

可惜他回不去。

事情也不能改變。

江銘喉嚨裏發出呵呵的聲音,似笑非笑,不知道是不是在嘲弄自己。

好半晌,他才掩去了眼底的哀傷,起步追了過去。

然而還沒等他走近……下一幕發生的變故讓他幾乎睚眦欲裂!

梁瑞木然的往前走着,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也根本沒有注意到身邊,直到旁邊突然沖出來一個人勒住了他的脖子,黑洞洞的槍口指着他的腦袋,他才終于回過神來。

然後他看到江銘飛快的向他沖了過來,那雙眼中盛滿了震驚和恐懼……

梁瑞覺得腦袋一涼,那人用冷冰冰的槍口戳了戳他的頭,沖江銘厲聲道:“別過來,過來我就殺了他!”

江銘的動作陡然一頓,站在離他們不過幾米遠的地方,雙手握成拳,微微顫抖着,他的眼神是毫不掩飾冰冷的殺意:“放開他!何慶!”

梁瑞心裏一動,何慶?這個人他知道,當年江銘最得力的跟班之一,他們怎麽就反目成仇了?

何慶發出桀桀的冷笑,“放開?我要是放開他,你還不馬上殺了我?我看起來像是那麽蠢嗎?”

“你放開他!我保證不動你!”江銘死死盯着他,咬牙道。

“呸!”何慶啐了一口,陰冷怨毒的眼神如同毒蛇般,“不動我?你不是已經動了我嗎?你不止動我,連我們家都沒放過,害的我們家破人亡。現在才知道怕了?嗯?”

江銘深吸一口氣,他垂下雙手,做不抵抗狀,“你恨的是我,有什麽沖我來就是。”

何慶勒着梁瑞的脖子,發出一聲怪笑:“我本來是準備直接殺了你的,不過我現在發現了更好的報複你的方式。誰能知道,當初的梁大少還活着呢?”

何慶在梁瑞的耳邊冷笑道:“你這個人也真是賤的不得了,當年江銘那樣對你,你還願意待在他身邊。你知不知道,當年我為什麽能在江銘面前最得力?還不是因為我替他出謀劃策怎麽折騰你,雖然出謀劃策的是我,但是出手的是他對吧?這些事也是他想做的,我不過是投其所好而已。誰知道你一死他就翻臉了,我們這些當年奚落過你的人全都被他收拾了,我更是被逼的一度逃出國,活的和喪家之犬一樣……那樣活着有什麽意思,我死了都要拖他墊背啊!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誰能想還能一箭雙雕,看來是老天爺都看他不順眼!今天我先殺你,看看他痛苦的表情,再殺他,你覺得這個主意好不好?”

這些話信息量太大,梁瑞聽得有點發愣,他本能的看向江銘。

江銘卻似乎躲避他的視線一般,沒有看他,只是對何慶厲聲道:“我是逼的你們家破産了,但你落到那個地步,是自己以前做了太多孽,遭人報複罷了!”

“如果不是你!我會落到那個地步?!”何慶的聲音中滿是恨意!

“不論如何你先放開梁瑞!”江銘聲音冰冷,“我不得不告訴你剛才的想法太天真,你以為殺了他,我還會給你殺我的機會?我一定将你碎屍萬段,讓你痛苦上幾天幾夜再死!”

梁瑞感到勒住自己脖子的手緊了緊,何慶似乎在緊張。

江銘語氣微微放緩,又似引誘般的道:“不過你還可以選擇放開他,我做你的人質,你想怎麽對付我都行,這是你唯一的機會了。”

“我才不會上你的當……”何慶陰冷道,不過仔細聽,會發現他底氣不是很足。

江銘慢慢往前走了一步,他攤開雙手:“我現在沒有武器,又離你這麽近,這是你殺我最好的時機了,你還在猶豫什麽?放開他。”

“站住!不要過來了!”何慶後退了一步。

“你只有選一個的機會,你想好了,你殺了他然後自己去死,還是直接殺我報仇。”江銘眼神如刀。

何慶冷冷盯着江銘,忽然,他嘴角露出詭異的笑,“我還有第三種選擇……”

那就是先殺了你!再送梁瑞下去陪你!

他猛地擡手,槍口一轉對準江銘!

梁瑞一直在全神貫注的等待反抗的時機,就在何慶動手的瞬間,忽然反手一肘重重的撞擊在何慶的腹部!何慶拿槍的手一歪,那一槍便射偏了。梁瑞趁勢而上!轉身将何慶撲倒在地!揮拳砸向何慶的太陽穴!何慶的眼中一片愕然,随即是兇狠的決絕!随手就是連開數槍!

就在剛才何慶動手的那一瞬間,江銘同時飛身而上!然而他終究是慢了一步,他看到何慶被梁瑞撲倒在地,看到何慶被梁瑞打暈過去,看到何慶拿槍的手垂落在地上,槍口還冒着煙。

空氣中似乎還回蕩着剛才的巨響……

梁瑞的胸前暈染出一片血色……

江銘看着他慢慢的倒下去……雙眼一片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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