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穿幫

簡書逸帶着哭哭啼啼的樊棋回了家，爸媽的房門早就已經關上了，客廳卻燈火通明，電視裏的晚會一派祥和，迎和着窗外遠處的爆竹聲響與點點煙花，整個氣氛與樊棋那張哭花的臉完全不搭。

“好了好了，先別哭了，”說出這話的時候，簡書逸感覺自己簡直像回到了《螞蟻山谷》的舞臺上，眼前高高瘦瘦的樊棋也仿佛突然間變成了三歲的小團子，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把外套脫了，先洗把臉，喝點熱水緩緩，再說說到底怎麽回事兒。”

樊棋抽抽搭搭地點了點頭，将外套與圍巾脫下，又在簡書逸的帶領下進了洗手間，可将手伸到水龍頭下的瞬間卻猛地抽了回來，低呼了一聲：“燙！”

“燙？”簡書逸愣了愣，伸手試了試發現分明只是常溫水，繼而意識到樊棋是在外面凍得太久，體感已經不太正常了，心中無法，只得浸濕了毛巾，像保姆一樣給他擦了擦臉，又拉着他冰涼的手，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挨在靠着暖氣的床邊坐下，然後起身到廚房燒了一壺姜糖水，順便關掉了客廳的燈和電視，再回到卧室，樊棋的狀态也看上去穩定了一些。

“來，剛燒好的，還有點燙，慢慢喝。”簡書逸将姜糖水遞到樊棋手上，溫柔地叮囑了兩句，然後在他旁邊輕輕坐下，靜靜地等着他主動開口。

樊棋捧着姜糖水輕輕啜飲了幾口，又甜又辣的味道在口腔中彌散開來，暖流順着食管一路淌到胃裏，蒸騰的溫度瞬間擴散至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膚，一陣雞皮疙瘩過後，他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連忙又喝了幾口，長長地舒了口氣，總算恢複了幾分精神。

“好點兒了？”簡書逸關切問道。

樊棋扭頭看着簡書逸，感動的神情溢于言表，抿着唇點了點頭。

簡書逸又伸手試了試他的額頭，還是摸不出什麽溫度，想了想，起身掀開被子裹在了他身上，又在櫃子裏翻找一陣，拿出一個體溫計甩了甩，遞給樊棋說：“量量吧，鬧不好得發燒。”

樊棋讷讷地點了點頭，扯開衣領塞進了腋下夾着，捧着姜糖水又喝了兩口，乖巧地擡眼看着簡書逸。

“賣什麽萌！”簡書逸扁了扁嘴，“說吧，到底怎麽回事兒？”

身體暖和了，腦子也就活泛了幾分，樊棋轉了轉眼珠，思忖着該對簡書逸交代多少。

真正吵架的原因自然是不能說的，可是與父母的矛盾倒是可以向他傾訴一下，畢竟不管他對他隐藏的感情如何，簡書逸終究是比他年長幾歲，工作的問題曾經給他提出過中肯的建議，生活的煩惱或許也會得到些共鳴。

于是樊棋措辭一陣，從自己從小被母親帶着走南闖北地參加才藝比賽開始，一路感慨着講到了他終于揭竿而起轉簽了思文，最終說到了今天矛盾的爆發和心裏的委屈。

簡書逸對于樊棋的父母或許會是控制狂這件事早有預料，因而他靜靜聽着，心中也沒有什麽波瀾，只是得知樊棋是自作主張背叛了父母去簽了思文、并且主動要求來上這個節目之後，還是被他的沖動以及果敢所震驚，心中感慨不已，思慮良久，嘆了口氣說：“其實你也應該理解你爸媽，他們這可真是全心全意地就撲在你身上了，現在讓你給擺了一道，憋了四個月，這火可不就還是得發到你身上嘛。”

樊棋一聽簡書逸說要理解的爸媽，頓時就有點不太樂意，張了張口，又不能說“吵架還不是為了你”，只能撂下杯子生着悶氣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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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書逸看着他這副模樣有些哭笑不得，握了握他的手說：“我明白，讓你理解你爸媽很難，可是你不是也一樣希望他們理解你嗎？理解是互相的，他們年紀大了，我們作為年輕人有時候就是要做些讓步——不過今天就算了，看你委屈成這樣，別想這事了，反正家庭矛盾也不是一天就能解決的，慢慢來吧。”

簡書逸說着起身拿起水壺又給樊棋倒了一杯姜糖水，看了一眼時間，說：“差不多了，把體溫計拿出來看一下。”

樊棋依言照辦，簡書逸接過看了看讀數，點頭道：“你看，有點低燒吧！吃兩片藥，早點兒睡吧。”說着就又打開櫃子翻起了退燒藥。

樊棋鼓着嘴看着簡書逸忙活着，盡管還在為他剛剛的話有點不爽，可更多的還是感動和溫暖，又把身上的被子用力裹了裹，拿出一些撒嬌的語氣說：“我不是故意跟他們吵架，是他們非要找我的茬兒，你不能因為這個就把我趕走吧？”

“這大除夕夜的，你又發着燒，我怎麽趕你走呀，”簡書逸找到一盒藥，看了看上面的說明和有效期，取出兩粒遞給了樊棋，“明天早上吃完餃子再走吧。”

樊棋一時愣住，沒有伸手去接，呆呆地看着簡書逸，委屈地說：“你真要趕我走啊？”

簡書逸忍不住笑笑：“那說好的不許吵架，說不算就不算了？”

“不算！”樊棋耍起了無賴，“反正我不走！”

簡書逸樂出了聲：“你要不走也行啊，你跟我爸媽商量商量，反正明天我得走。”

樊棋又愣了愣，而後福至心靈：“哦！這是你爸媽家呀？沒看到他們呀？我也沒去打個招呼！”

“你行了吧，先把藥吃了。”簡書逸将藥塞到了樊棋手上，“我爸媽那麽有眼力價兒的，知道你來，能打擾咱倆？早就回屋看電視去了。”

樊棋聽言有些訝異，将藥放入嘴裏，和着姜糖水服下，又忙問道：“你爸媽同意咱倆的事？”

簡書逸不覺一怔，才發覺自己的話露了餡，可樊棋這問的卻更無道理，蹙眉反問道：“咱倆的事兒？”

樊棋心裏也是一驚，意識到說錯了話，忙笑道：“我是說……咱倆不是在直播親又親又摸的了嘛……他們沒意見？”

簡書逸狐疑地打量了樊棋一番，答道：“沒意見，我爸媽不怎麽管我，不管是工作還是生活，我不主動問他們的意見，他們絕對不會反過來幹涉我。”

雖不知簡書逸這話有幾分是真，可樊棋還是聽得豔羨不已，唉嘆一聲說：“我要是到了你這個歲數，是不是也能這麽自由啊？”

“你這個歲數”幾個字瞬間刺痛了簡書逸的神經，他面色一沉，不悅地答道：“跟歲數沒關系，我爸媽就是這樣的人，我小時候當小主持人、還有我自己讀播音專業、後來又回螞蟻山谷繼續當薯條，都是我自己決定的，我之前談戀愛什麽的，他們對我也只有支持和鼓勵，沒有反對和控制。”

樊棋聽得愈發羨慕嫉妒，忍不住又長長地嘆了口氣，暗想：我怎麽沒個這樣的爸媽！

“行了行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簡書逸轉身走向衣櫃，“我給你找身睡衣，你換上睡覺吧。”

樊棋擡眼看着簡書逸的背影，糾結良久，又問道：“你真的不讓我去你家呀？”

簡書逸拿出睡衣，轉身樊棋可憐巴巴的樣子，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将睡衣丢到他的身旁：“讓你去、讓你去！麻球煩！”

樊棋頓時眼中放光，笑逐顏開，掀開被子，興高采烈地換上了睡衣，只是身體被凍僵得還不太靈活，動作有些滑稽笨拙，看得簡書逸也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哎！但是你得先跟你爸媽說一聲你在我這，”簡書逸忽然又補充道，“大過年的你跑出來不回家，他們還不得擔心死。”

“不用！”樊棋換好衣服直接躺進了被窩裏，“我之前拉黑了他們一個月呢，他們不擔心──來，快跟我一塊兒躺着。”

“……”簡書逸皺了皺眉，“你這孩子，當初節目裏一直開着直播，現在直播停了，你再把他們拉黑，他們上哪兒找你去？你再生氣也不能這樣置氣！”

“好好好，”樊棋一邊敷衍地說着，一邊張開雙臂道，“我待會兒就給他們發信息，可是我現在身上好僵啊，你過來抱抱我，給我暖暖，暖好了我就發。”

“……”簡書逸看着他沒臉沒皮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又管不住自己的心，糾結再三，還是脫了鞋也躺了上去。

“啊呀……”樊棋滿足地将簡書逸擁進懷裏，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輕嘆，“你好軟、好香呀……”

簡書逸聽到這樣的稱贊，頓時羞紅了臉，故作淡定地扯了扯被子，說：“老實點，你這發着燒呢，好好睡一覺，發發汗，才能好。”

“嗯嗯！”樊棋點了點頭，眼珠一轉，又說，“但是我身上凍得有點發麻，你能幫我揉搓揉搓嗎？”說着就收回了手臂，将雙手伸到了簡書逸面前，“我手指頭都有點兒不太攥得住，你幫我焐焐。”

簡書逸心中一陣無語，暗想：真把我當你保姆了？可雙手卻聽話地将其握住，輕輕摩擦揉捏了起來，口中也忍不住埋怨道：“你說你也真行，說話都二十的人了，跟爸媽吵架就大半夜往大北風裏跑，這要是凍出個好歹來，明天新聞标題我都想好了──除夕夜鮮肉童星番茄弟弟凍斃街頭，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盡管笑話無聊，樊棋卻還是癡癡地笑了起來，傻傻地望着簡書逸，手指被他揉搓着，漸漸熱乎了許多，眼皮卻漸漸地沉了，臉上的熱度終于燒了起來，腦袋也就跟着有些犯迷糊了。

“好了沒？”簡書逸搓得自己的手都酸了，“給你爸媽發信息吧？”

“嗯……”樊棋含糊地應了一聲，拿過手機解了鎖，腦中卻一陣發懵，瞪着手機屏幕不知道要幹什麽。

簡書逸剛要說話，自己的手機鈴聲卻忽然響起，拿起一看，是個節目中的後輩，便給樊棋掩了掩被子，走進客廳去接了電話。

對方倒沒什麽要緊事，只是誠懇地打電話過來拜個年，寒暄祝福了幾句，順便表達了一下希望在他離開《螞蟻山谷》後能接替他的位置的想法。

簡書逸對于這樣的事他自然樂見其成，向對方解釋了自己的話語權有限、但是也承諾會去和領導打招呼，而後便在客套中挂斷了電話，回到房間，卻看到手機拍在樊棋的臉上，而他自己已經睡着了。

簡書逸一陣無語，走到跟前将手機拿起來，看到畫面還停留在主屏幕上，猶豫片刻，打開了通訊錄黑名單，果然見到了“李女士”和“樊老板”兩個號碼，他思忖一陣，将“李女士”移出了黑名單，然後撥了過去。

“喂！樊棋！你上哪了！”李玫的聲音尖銳地刺破了簡書逸的耳膜，他連忙将手機拿遠了幾公分，聽着對方嘶吼宣洩了一陣，漸漸安靜下來，才十分禮貌客氣對着話筒說：“阿姨，您好！我是簡書逸，跟棋子一個節目裏的，您應該知道吧？”

聽筒裏頓時一片寂靜，簡書逸将手機重新放回耳邊，聽了一陣，遲疑問道：“阿姨，您聽得到嗎？”

又是一陣靜默後，李玫的聲音再度傳來：“棋棋跟你在一起？”

“啊，對！”盡管電話那頭的人看不見，簡書逸還是禮貌地鞠躬點頭說，“他給我打電話說跟您和叔叔鬧了點不愉快，我就把他先接過來了。他現在吹了點冷風有點發燒，我已經讓他吃藥睡下了，我怕您擔心，所以給您打個電話告訴你一聲。嗯……他……他接下來幾天就想先在我家住着，您放心，我會照顧他的。”

電話那頭又沒了聲音，簡書逸猶豫許久，正要再問，卻聽到李玫說：“我知道了，謝謝你。”

“哎，沒事兒，那我就──”

“小簡，”李玫打斷了簡書逸的話，“我問你件事兒……你對棋棋……是認真的嗎？”

簡書逸愣了愣，半晌沒明白話中的意味：“您是說……？”

“棋棋這個年紀不聽我們的話，但是我們作為父母，必須要認真地為他考慮，我們不希望他被騙，不管是感情上還是事業上。你比他大六歲，你應該要成熟一些，明白我們的良苦用心吧？”

“呃……明白是明白……”

“我知道你們年輕人的想法跟我們不一樣，有的時候我們越反對反而會讓你們越堅持，但是我希望你體諒我作為一個母親想要保護兒子的想法。我今天只想要你跟我說一句實話，你對棋棋，到底只是為了節目在騙他、還是真的想要跟他交往？”

簡書逸張口結舌，扭頭看着睡得正香的樊棋，遲疑着說：“阿姨您是不是誤會了？棋子可能沒告訴您，我們只是朋友，節目裏的事情都是商量好在演的，我……”簡書逸咬了咬牙，“我對棋子沒有別的意思……我也是異性戀。”

“你是異性戀？”李玫的聲音有些錯愕，“可是棋棋說……好……既然你說了這個話，阿姨就相信你。你比他大，你是他的哥哥，在這個節目裏，阿姨把他托付給你，但是希望你也能和他保持一些距離……

“因為他對你來說可能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弟弟，可是對他來說，他卻有可能會喜歡上你──其實說實話，我們懷疑他現在已經喜歡上你了，今天跟我們吵架也是因為他說要認真和你交往才引起的。所以……如果你真的把他弟弟、當朋友的話，不要再給他誤會的可能、不要再讓他這樣繼續淪陷了，好嗎？”

一顆巨大的煙花在窗外炸開，五顏六色的光映在了簡書逸的臉上，他呆呆地望着那一張心愛的臉龐，腦中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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