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這個吻持續得足夠久，悠遠而綿長，即便分開，仍有餘韻。

田野裏的風一陣陣來，季桃将落到臉前的幾絲碎發撩到耳後，望着去撿頭盔的某人的唇畔，好心情地笑了出來。

林願走得不算遠，撿起平白無故多了幾道擦痕的頭盔，回身望見季桃的輕笑，往前幾步，已經站在了她身前。

“笑什麽？”

熱吻過後的嗓音，帶了股無法言說的低磁，醇醇入耳。

“你嘴巴……”

不知名的小雀躍慢了一拍躍然于眼底，怕被察覺，季桃阖下一半的眼眸，嘴角輕彎着出聲。

“嗯……我幫你擦掉。”

林願高出她近一個頭，站在原地不動，她得稍踮起腳。

不過她喜歡這樣的感覺，食指指尖輕觸他被吻得濕潤了的唇瓣，似有電流在指尖綻放，整個人有種被電暈過後的天旋地轉的回味。

老實說，林願的吻技可謂是爛。

即便她的直覺告訴她，這也許是今生第一次深吻，她沒技巧也沒經驗去批判另一個人。

但與他整個人截然不符的，絲毫不體貼的攻勢，一度磕到她牙齒有些生疼。

偏偏滋滋的電流作響，她的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的顏色，只有落在腰間的灼熱的手，以及他不那麽靈巧的柔韌的舌。

呼吸一度不能。

她快要溺死在他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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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曾想過，溺死就溺死吧。

反正她不吃虧。

思緒被拉扯着回到了現實，季桃的動作過于柔和，盡落在某個人的眼中。

或許是察覺到了她的片刻失神，他略偏過頭，嗓音偏低啞。

“我自己來。”

“好。”

季桃看着他用右手拇指，兩下拭掉了沾染在唇畔左側的口紅，動作堪稱粗暴，襯得那雙賞心悅目的眉眼，無形中流露出一股子痞勁。

明明神情溫和，但卸下僞裝過後，還是有什麽不一樣的了。

林願的舌尖有一瞬在上唇內側輕舐了下，是不自覺間的，但餘光注意到她眼中一瞬即逝的變化，微一怔。

随即，他片刻不停将頭盔擡起，扣在她腦袋上，隔絕所有的視線。

“我男朋友好可愛……”

跨上車身的那一瞬間，背後傳來似有若無的嘟囔。

林願的手略微一僵。

季桃跟着坐了上來，手很自覺地環在他腰上，臉頰緊密貼着背部。

嘟囔聲又傳來。

“一會小狼狗，一會小奶狗的……”

轟的一聲。

林願直接擰下了油門。

絮叨叨的聲音都落在身後。

過了足有一會，身後的人大概是摘下了頭盔，吼聲嘶聲竭力，餘音繞梁一般回繞在耳畔。

“我嘴巴上也有！全糊了！！！”

“你！都！不！告！訴！我！”

林願微一抿唇，唇齒邊緣的味道，仿佛還輾轉于唇畔。

最有可能是日頭過烈，頭暈目眩間，大腦支配着身體，做出了實在算不上是理智的事。

男朋友的義務吧。

就這麽想。

不然他有可能，會後悔。

從內心暗處滋生的後悔，猶如澤上的螢火，從一開始的微弱光芒，逐漸擴散，最終到席卷森林的程度。

他不該招惹季桃的。

他想。

慶功宴在間四星級飯店。

點過菜後，不知道是有意，還是命運的碰撞，那個總是飽含情緒望林願的女生，坐在季桃的對面。

讓她心情一陣不爽。

林願作為主角，拿過菜單後随意點了一通。

季桃偏頭張望，其中百分之八十的菜色，都是她的口味。

瑩瑩笑意，瞬間染遍了臉。

季桃給自己倒了杯水，喝過一口，眉毛皺起。

望過去，指尖點點林願的腰側，唔唔兩聲。

林願看見兩腮鼓成倉鼠一樣的人。

他放輕語調問：“怎麽了？”

咕唧一下。

季桃把水咽了下去，眉毛皺得更深。

“這水有怪味道。”

林願鎮定從容端起她的杯子，喝了一口。

“沒有。”

他得出結論。

“哈哈哈……”

季桃笑到眼睛都彎了。

“操！”

趙明硯的狗腿子屬性發揮得及時，一雙全睜開也沒多大的眼睛裏，頓時只能看到羨慕之色。

“嫂子真會撩！”

季桃笑吟吟地望他。

趙明硯繼續巴結：“我女朋友要是這麽騙我喝水，別說一口了，就她喝過的，我能灌一整桶進去！”

話言話語裏絲毫沒意識到，給另外一個人挖了坑。

林願的唇吻合在她的唇印上，喝完了一整杯。

身旁人過于明目張膽的神色，讓他頭不自覺稍偏，桌底下的手，按在她妄圖作惡的手上。

“別鬧……”

他的聲音低醇，氣息溫熱，激得耳畔一陣戰栗。

季桃掐他腰的手漸漸攤平，被他握住，再也不敢亂動。

林願眼眸半阖，遮住眼底濃烈暗沉的夜色。

這樣的把戲，季桃從小玩到大。

他怎麽可能，會不記得呢。

坐在祈霜身旁的紅發女生，望足了對桌的動靜。

林願對這個季桃，簡直可以用百依百順來形容。

眉眼間摻雜的柔情，一時看着，竟然辯不出有幾分真，又有幾分假。

“嫂子……”她不顧祈霜在桌底下的暗示，直白開口，“你這妝看得久了，真有點好看啊，待會能不能教教我，到底怎麽化？”

季桃眼裏的笑意在一瞬間盡失。

她望身旁，極小聲地開口：“我現在很醜嗎？”

只有彼此能聽清的喃喃細語入耳，林願的眼神從她微蹙的眉毛，逐漸向下，落在潋滟了水色的桃紅唇瓣。

邊緣依稀有口紅糊開的細微痕跡，被用力擦過，沒記得上補。

這樣的發現在一瞬間，同時也讓記憶拉扯，回到了某個不久之前。

季桃的手扣緊而又用力，按在血液靜淌的頸脈，暧昧的聲音，使得空氣中的瘋狂因子都被吸引過來。

血液的流動，像田野間無意路過的風，一快再快。

注定是個悶熱的夏天。

林願視線未移，嗓音低沉，富含溫潤：“好看。”

季桃像得了主人誇獎的貓咪，眼尾倦懶地舒展開，唇齒間的笑，任誰看了都知道有幾分刻意。

“教你可以啊，但是化在你臉上，就不知道有沒有我這種效果了，到時……可別怪我教得不好啊。”

趙明硯被正喝着的水一嗆。

放下杯子，做作地順了順胸膛。

他終于知道，為什麽季桃被同性明嘲暗諷，林願不出聲了。

這赤.裸.裸的，來自季桃的回擊，就是滅頂打擊啊！

還需要他嗎？

“菜還沒上，來吧。”

季桃朝對面的人招手，順勢往祈霜的方向，也看了一眼，笑眯眯說道。

“你也一起來吧，我給你們看看，我平常都是怎麽化妝的。”

溫和又乖巧。

沒了先前的刻意，任誰看着，都是抛出橄榄枝的象征。

“願哥……”

女生有些遲疑地開口，目光說不清道不明的，或許帶了些求助。

“去吧。”

林願神色平靜，随後姿态閑散地起身，視線落向趙明硯的方向。

趙明硯當即領會，扯了個身旁的人，朝她們笑笑：“正好，哥幾個煙瘾重的，再抽根煙。”

聞言，季桃轉身的動作慢了半拍。

林願丢了火機給她，溫聲道：“是去超市，給你買酸奶。”

趙明硯又一次，想把自己的嘴撕了。

季桃最喜歡喝的酸奶，只有大型超市有。

從剛才起，她在嘴邊小小念叨了一句，沒想到被聽見。

怔住的腳步轉化成了滿眼的笑意。

她擡擡下巴：“想抽就抽，我都說了，我不會管你。”

“不抽。”

林願丢下肯定的一句，方才轉身，身影逐漸消失在門外。

季桃滿心開懷，進了衛生間。

那兩個女生跟在她身後，腳步遲疑，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很小心。

季桃擰開水龍頭，用水沾濕手掌，一點點抹平蓬松的發。

又拿出氣墊粉霜，略微沾了一點，按在臉側，按在唇部。

改淡妝容的同時，餘光看到她們毫無動靜，暗自腹诽，這狐假虎威可真得勁。

瞧把孩子吓的。

“對了……”

季桃掏出慣用的草莓色唇蜜，塗在唇部後，餘光睨着她們，似笑非笑。

“這就是你們願哥，最喜歡的口紅顏色了，快去買吧，說不定還能斬到其他人喔……”

兩個女生臉色唰白。

季桃又掏出小瓶香水，往着頭頂上空，連續按壓了好幾下。

細密的水霧落下，染了一大片的濃郁甜香。

季桃歪着頭看過來，揚起香水瓶，在她們眼前晃了晃。

“這是你們願哥最喜歡的香水味，牛奶的，記住了吧？”

兩個女生吃足了癟，硬着頭皮點頭，得到教學完成的首肯，如釋重負一般，急哄哄走出了衛生間。

季桃在空中搖晃的手，逐漸下落，眼裏毫無知覺，透出了煙灰燃盡後的冷寂。

她不怕她們的明嘲暗諷，不怕她們赤.裸.裸的厭惡。

但她怕她們，眼神裏無心間流露出來的可憐。

她們在轉身時，不約而同的，望向她的眼神，都沾染上一些可憐的味道。

有點像在看小醜。

就是那種深陷進泥潭裏，不知道別人在看她笑話，還在手舞足蹈狂奔的小醜。

為什麽呢？

季桃躲進廁所最後一間。

很久之後出去，清隽的少年守在門口，一看到她，臉上的關切流露無遺。

“她們欺負你了？”

他輕聲問。

“沒有，”季桃搖搖頭，“是我欺負她們。”

“那為——”

“沒什麽。”

她牽住林願的手，往外邊走。

心裏有個聲音在說話，連續不斷的，在竭力吶喊。

欺負我的人，其實是你。

對嗎？

菜色上齊，簡單的恭維交流過後，林願拿了空盤，為季桃布菜。

蝦剝得很認真，一只又一只，看到她吃進嘴裏，他的唇揚起笑，唇紅齒白，恣意而明媚。

真的很好看。

季桃卻恍然想起盛溪下意識啧過的一句話。

好假~

真的好假。

臉上的溫柔，像戴了層面具。

季桃如鲠在喉。

埋首向碗，抿了抿嘴，鼻子一陣泛酸。

那他為什麽要答應告白。

為什麽，又要親她呢？

林願中途去了趟衛生間，煙抽了半根，短暫的一會，出來看到某個人，攤在桌上不省人事。

趙明硯笑得賤兮兮的：“願哥，沒想到嫂子是一杯倒，你今晚有福——”

煙盒朝着他臉砸了過去。

趙明硯捂着鼻子，沒敢再吱聲，閉了嘴。

林願抱起爛醉的人，如抱一癱軟泥，吃得很多，又沒什麽分量。

她眼睛都沒睜，腦袋便像找到舒适的睡覺地方，窩進懷裏，雙手牢牢箍住了腰部。

在一群人的有色眼神裏，林願神色無波，抱着她直往外。

天空黑透，街道兩側的行人稀少，足夠風平浪靜。

偏懷裏的人不安分，不時搖晃腦袋，念叨他的名字。

掀起狂風駭浪前，林願将她放到車前，跨上車身，讓她依偎在身上，小心緩慢地開。

被風一陣吹，季桃像是又清醒，手舞足蹈地，使勁不斷揮。

“我今天好開心啊！”

季桃大聲的念叨清晰入耳，林願将她遮擋視線的雙手抓下，沉默。

“你為什麽……”

“要學壞啊？”

酒鬼的話一次分了兩次說，拉扯着嗓音，飄散在空中。

林願側眼，看見她不清醒的眼神，朦朦胧胧，像在霧裏看花。

發動機的轉動聲漸小，狂風成了微風。

她的頭發安然落下，只剩眼裏，情緒被吹亂，清晰又迷茫。

林願的唇落在她額角，輕聲開口。

“為了逃避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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