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人潮人海, 時間在剎那間，仿佛靜止。

季桃的眼中，只看得到他。

林願……

心裏有個聲音在輕聲呼喊, 片刻不停地。

像被一股不明知的力量推搡，季桃緩緩站起, 雙手放在嘴側。

纖細的十指彎曲，并攏，組合成喇叭的形狀。

後排大多數人的視線，被陡然站起的人所吸引, 皆是面露迷茫，又止不住猜測她的行動。

人群中一片瞠目咋舌，竊竊私語終止, 早就不複最初的氛圍。

一時間顯得空曠而又寂靜的禮堂, 在女孩站起後，似是醞釀了幾秒暴風雨前的寧靜，緊接着，是鋪天蓋地的狂風驟雨來襲。

“我也好喜歡你！！！”

清脆的聲音裏蘊藏了巨大的能量，沒有揚聲器, 也像是能即刻掀開屋頂，沖破雲層。

季桃如釋重負地放下雙手, 望向臺上，露出由衷而明媚的笑。

林願的視線與她交接，黑眸靜止，頃刻, 又有斑駁的碎光浮動。

他笑起來，毫不吝啬，眼下的淺痣将要即刻勾人魂魄一般, 映得滿室生輝。

不過，只對于她。

季桃的心裏像被很多棉花糖塞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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脹脹的，甜甜的。

讓人止不住，歡欣雀躍的。

她真的好喜歡林願。

她想。

美好的氛圍在校長回神後被打破。

他拖動着胖胖的身軀，狂奔至一側，從林願的手裏迫不及待奪過了話筒，揣在懷裏，臉上的表情可以用防賊來形容。

像是生怕他再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回應。

林願的笑容更加粲然。

他轉身朝着校長一側，輕輕鞠了個躬。

無視他流露出的驚恐表情，他輕聲開口：“抱歉。”

臺下的人們接連反應過來，嘩然一片。

各種各樣的聲音，彙集成喧鬧的交響曲，将沉悶無趣的例行頒獎會，演變成了人聲沸騰的演唱會。

帷幕漸漸落下。

臺上的場景定格在重新站直的少年，臉上的笑容不鹹不淡，眉眼平穩，和一臉糾結又隐露驚慌的校長，組成了再鮮明不過的對比。

像一場制作精良的電影，無盡慢放過後，終止在最精彩又耐人尋味的一幕。

季桃的右手按在心髒的部位，輕輕拍打，嘴裏的笑意未止。

直到一片嘈雜聲中，有似笑非笑摻雜了興味的聲音響起，就在身側。

“我說準了吧？你的愛情要來了。”

季桃擡頭，望見又掏出了手機的盛溪，他邊低頭，邊笑着補充：“現在這樣，是不是得加個咨詢成功費？”

“……”

季桃只想讓這有事沒事開收款碼的人滾一邊去。

禮堂已經開始安排退場，人群熙熙攘攘，隐晦或極其直白的目光不約而同總飄過來。

難得有道溫和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不一會兒人也跟到了身邊。

“季桃，你這麽高興，除了收到意外表白之外，是不是還抽到了好牌？”

路游月自然而然挽起了她的手臂，随口打聽的同時邁動腳步，要幫助她避開眼前的財鬼一般。

“嗯，”季桃回想了下，“好像是什麽戀人牌，帶來愛情運的……”

“我也是诶！好巧！”路游月側着身，邊推她邊說道。

季桃好奇轉頭，看到路游月的同時，還看到了盛溪隐露心痛的臉，頓時不自覺問道：“你給了他多少錢？”

“五十……”路游月咬了咬牙，“現在想一想，就是張破牌，都怪當時腦子不清醒……愛情？我要那玩意幹嘛？”

“……”季桃扯了下嘴角，勉強笑笑，“你算好的了。”

真是專挑肥人宰。

禮堂內人散得差不多，舞臺的一側，有人緩步走出，西裝挺括，氣質清隽。

盛溪見狀，忙掏出塔羅牌上前，照樣是似笑非笑，攜着興味。

“你女朋友都抽了，你不抽一張？”

“多少？”林願話裏意思明顯，問的是錢。

“不多不多，便宜得很……”盛溪擠出幹脆的笑容，伸出兩個指頭，“兩百，少不少？”

“少。”林願随手便抽了一張。

盛溪一看牌面，正要熱情解讀，林願止住了他。

他的手擋住他去拿牌的手，緩慢勾唇，笑意粲然。

“不急，我還要抽。”

另一邊，季桃見了狀況，連忙拉着路游月回去，要制止某人的傻子行為。

一張一百啊！

就七八秒內，他手不停地，連續抽了十幾張！

沒看到人盛溪激動得手發顫，臉微僵，連表情都明顯不對勁了嗎？

“別抽了！！！”

季桃的提醒在離他們七八步遠時急不可耐響起。

然後她看見林願望過來，勾着唇笑，對着她慢慢揚起了，手中所有的牌。

修長幹淨的四指，按壓在一沓攤開的塔羅牌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在打撲克。

但的确賞心悅目。

少年的下颚被半遮，細碎的黑發落在精致的眉眼，眼神生動明亮，隐含笑意。

他的手裏，握着一沓——

兩個小人脫光了衣服，互相深情凝望的塔羅牌。

戀人正位。

對于愛情诠釋得最好的牌。

“全是同一張牌，你居然騙——”

路游月的情緒波動不比季桃，表現也是表現在其他地方，不像她一樣像被點了穴，僵在原地，露出被電到了的表情。

不過她急哄哄的話說到一半，也因為盛溪哀求示好的目光，及雙手合十拜托的動作，生生停止。

林願收起所有的牌，遞給他，笑容仍然是淡淡的。

“多少？”

這回問的是封口費。

“……”

盛溪把心裏短時間內累積的郁氣吐出，也不再裝模作樣，站直身子聳拉着眼皮，語氣和緩。

“去食堂吧，我請你們吃飯。”

食堂內，久違的四人圍坐。

盛溪将牛奶放到每一個人的面前，悠悠嘆了口氣，才說：“我最近在資助孤兒院的小朋友。”

“……”路游月将牛奶推開，“我第一個不信。”

季桃有樣有學：“我第二個。”

三道目光同時落在了最後的人身上。

盛溪眼神誠懇：“真的，只是零花錢有限，才會折中想辦法。”

季桃要開口，林願先有了動作。

他剝離牛奶瓶身的吸管，慢條斯理撕開包裝，尖銳的頭突破錫箔紙後，下去一半，才不緊不慢地，将它移到季桃的面前。

“我信。”他頭也不偏地說。

“真的？”

盛溪的表情甚是感動。

“那你們也一起吧！成立個小基金會什麽的，誰出的錢多，誰就當會長！我對數字敏感，反正財務這方面，就由我來負責，怎麽樣？”

“……”

路游月和季桃無情地白了他一眼。

“基金會就不用了，”林願的回答竟然頗為認真，“這一階段需要的錢是多少，直接說明就好。”

季桃跟發現新大陸似的望他。

林願笑笑，神情沒開玩笑。

有了他的話在，季桃和路游月随之動搖，見了林願轉賬給盛溪，迫不及待地，也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貢獻了自己的一小部分。

盛溪連聲感謝。

林願意有所指：“別再扮丘比特就行。”

“……”

“對！”季桃忙不疊附和，“別再忽悠人就行，尤其是小游月這樣，天真純情的小姑娘……”

面對夫唱婦随，路游月為了合拍，只能硬着頭皮：“對……我還以為，春天要來了呢。”

“……”

“好。”

盛溪神色一松，輕松笑了笑。

“到時候，給你們帶孩子們自制的手工藝品。”

吃完飯出食堂，季桃的好奇心忍不住透了出來。

“你為什麽會信他？”

林願站在自動售貨機前，目光在貨架上巡視，不忘回她：“他的微表情，和讓人抽牌時截然不同。”

季桃怔了一下。

過後，輕輕眨了兩下眼。

“你怎麽這麽會洞察人心？”

除了好奇，話裏還藏了些其他情緒。

林願勾唇。

季桃踮腳，手指點點他的手臂：“你現在，能看穿我在想什麽嗎？”

“我。”

他的回答簡單。

“我？”

那些不明所以便被拉扯的情緒，緊張期待的情緒，在林願從出貨口取出一聽飲料，将冰涼的罐身貼在她微燙的臉頰那一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季桃望見那雙如點漆的眼睛，定定直視着她，下方的薄唇不緊不慢，再一次重複：“我。”

的确。

就是他。

突然開竅了的腦袋瓜，像是蒸南瓜一樣被放在蒸籠裏，就算有沁着水珠的冷氣，也沒辦法讓情況好轉上半分。

都蒸熟了。

“我……”季桃話語讪讪，“我又不喝飲料了。”

“不是喝的。”某人回答得幹脆。

他移開握着飲料的右手，常溫的左手貼在她臉頰，試探了下溫度。

确認良好，勾了勾唇。

“給你降降溫。”

驀地，季桃的臉，更熟了。

不用上晚自習，等到完全放學，在校門口看到已經換下西裝的少年，季桃努力恢複了平靜的心，拼命克制，才沒有再次掀起波瀾。

她走上前，沒忘記盤算了良久的問題。

等坐上後座，被林願推着，小聲地開口：“沒想到你都記得。”

林願偏頭望過來。

季桃強調提醒：“我想要的表白回應。”

林願只彎了下唇。

季桃不免氣餒：“但是你說的那道題都考了，你押對了。”

“多得分不好嗎？”

他問。

季桃一時語塞。

“和押題無關。”少年索性停下推車的動作，緩聲解釋起來。

“如果我不想，沒人能逼我。”

簡單又直白的話，使得季桃眼睫驀地一眨，繼而低垂眼，偷偷笑起來。

現在看來，那張戀人牌，也不無道理。

或許就算那是一副正常的塔羅牌，她也有極大的概率抽到它。

她甜甜的愛情。

或許不再由她主控的，齁得要命的愛情，要開始了。

斜陽橘紅，染紅了天邊大片雲彩。

寬闊空曠的幹淨街道，兩旁低矮錯落的房屋，遠處被雲霧隐去的青山。

構成完整一幅畫面的點睛之筆，是叮鈴聲作響的單車，以及單車上的白襯衫少年，坐在後座偷笑的黑色長發少女。

“校長後來，有沒有批評你？”

“沒有。”

“真的嗎？”

“嗯，誰讓我保護和表白的對象，正好是我女朋友這個大紅人呢。”

少年回答得随意，帶笑。

少女扣在他腰間的手仍然不自覺收緊，頭低垂，臉微紅。

“那你……怎麽不貼創可貼了？”

積壓在內心足有半天的話，雜七雜八問了許多話掩飾，最終才鼓起勇氣開口的話，內心深處最最想問的話，從季桃的口中輕輕吐出。

無人的路段，林願剎了車。

他踢下腳撐，來到她面前。

他說：“因為現在，該烙下新的烙印了。”

音色清冽，像一陣不經意的風，掠過她心尖，一時竟說不清，感受最強烈的，到底是炙熱，還是電流經過的酥麻滋味。

或者兩者都很強烈。

她的心，還鼓動得很快。

她猶豫着，往他的臉頰貼去。

少年的手撐在單車座椅上，俯身，頭垂得很低，眉眼落在她的上方一點。

俯視她，容顏足夠讓她窺探清楚。

季桃的唇看準了唇角，往它貼去。

然後林願微一側頭，預料之中攫住了她的唇。

他微張唇瓣，把她想問的話吞進腹中。

季桃閉眼，察覺到有手掌落下，覆住了她的兩只手。

她翻過手反抗，便猝不及防地，被十指相扣。

摁在了座椅上。

傍晚有閑适燥熱的風拂過，帶來隐隐的花香，季桃在這個初夏，再一次在心中确認。

是的。

她的确是聽到了。

不為人知的，又值得永久收藏紀念的，那些……

心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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