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季桃當晚就出了院, 第二天，林願來接她時，特別說明, 已經向學校請了他們兩人的假。

季桃懵裏懵懂間被帶到了電影院，坐在觀賞位置最佳的情侶座, 熒幕上的廣告時間過後，進入正題的便是他們擱置了已久的那部電影。

林願在她身側，将爆米花和奶茶遞給她，又拿出3D眼鏡, 小心戴在她的眼上。

由于是工作日的白天，電影院裏的人極少，影廳中寥寥幾個人, 等同于包場般的清淨。

季桃透過鏡片看電影一開始熒幕中男女主日常的互動, 有點無趣，不禁側過了頭。

在他有所察覺微一側頭的那瞬，又迫不及待端正視線，堪堪收回了自己的注意力。

接下來再無事發生。

電影有條不紊地進行着，偶爾隔得遠了的那幾個座位, 也會傳來陣陣的笑聲。

但季桃沒有笑。

林願的視線幾次遲疑，想要窺視, 卻又放棄。

他的手不禁摸索着，在柔軟的沙發墊上找到季桃的手，輕輕扣住。

被輕微用力掙開了。

然後耳側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

他一轉眼。

季桃戴着寬大的鏡片, 臉幾乎被遮住一半，雙頰微鼓，不用看鏡片下的眼, 也知道表情略顯無辜。

無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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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動靜再次傳來。

林願再轉眼。

依舊無事發生。

熒幕中的情節進行到了高.潮，女主親手将男主送上戰場，與他含淚告別。

輕微細小的動靜，一陣一陣。

林願這回抓緊了時機，猝不及防轉頭。

季桃手中握着他的奶茶，唇剛從吸管上離開。

見狀，揚起粲然一笑，酒窩隐現。

“被發現啦！”

她帶着笑地說完，将奶茶遞還給他。

林願沒接。

他探手抓過她的奶茶，輕晃了晃。

沒有任何聲音，甚至連底料都幹幹淨淨。

久違的笑意重新浮現在臉上。

林願勾着唇，把奶茶的吸管推回她嘴邊。

“少喝點，待會還要吃飯。”

季桃深吸了一口，還鼓着腮幫子，又重新遞給他。

林願低頭淺淺抿了一口，将奶茶拿過，放到了她夠不到的地方。

季桃的左手抱了爆米花桶，右手拈出一顆大的，送到林願嘴邊。

林願吃進去，轉眼又拈了兩顆，送回她嘴裏。

爆米花消滅了一半，兩人的手輕輕扣着，沒再松開。

電影的最高潮，就這麽被錯過。

從電影院出來後是大晴天，林願讓季桃在後座觀察導航，蹬車趕往最近的一家私人水族館。

花了半個小時，看到那塊高高懸挂的招牌，終于舍得剎車。

季桃噔地放下雙腳，踩實地面，從随身小包裏掏出濕紙巾給他，又抓出防曬噴霧，锲而不舍繞着他周身噴了幾圈。

她坐在後座有撐着小花太陽傘，耐不住天空無雲，像是根本沒起到什麽作用。

季桃的小黑裙子，已經吸了一片熱。

林願的手從她肩頭收回，下意識道：“不騎單車了，回去時打——”

“不要。”季桃的回答很堅決果斷，還是像那天擠上公交時，沒有任何變化。

“我就喜歡坐單車。”

季桃收好傘，推着思緒像是飄離的人，走進水族館。

這裏的品類雖然不及海洋館，但也足夠讓人眼花缭亂。

季桃在一個個玻璃展櫃面前張望，揚着唇開始了挑選自己的禮物。

林願答應過，要幫她把海洋館搬回家。

季桃太容易滿足了。

林願膠着的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望向空處，心裏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又隐現。

越這樣，他越覺得。

哪裏像是做錯了一般的惴惴不安。

拉扯着，使人無法平息。

季桃挑的水母最多，五花八門，色彩斑斓，足能夠裝滿一個大型水箱。

為了避免過于單調，林願給她挑了兩尾錦鯉。

“錦鯉不是海裏的！”馬上有人反駁。

“是。”林願按着她的頭頂，示意老板下單。

“以前是。”

對上某人不依不饒的眼神，林願沒一點心虛，重複強調。

“真的。”

“……”

季桃望着那兩尾浮上水面，大着嘴巴吐泡泡的錦鯉，滿眼嫌棄。

“好醜……”

“那叫小願呢？”

季桃猝不及防轉眼。

林願指尖點向另外一只：“小一點的，就叫小桃。”

季桃的眼神重新瞟了回去。

小願和小桃的感情看着很好，結伴嬉戲，仿佛對方是生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它們這麽好，像誰都可以。

反正，不像她和林願。

“不醜了！”

季桃笑吟吟地奔過去，止不住伸出食指逗弄。

林願唇角的弧度勾到一半，被手機突如其來的震動打斷。

他看了眼玩得認真的季桃，和老板示意過後，走出門外，選了偏僻的胡同接電話。

“林願……”

“對不起，我那天拍下你的視頻，只是想留着當做紀念……但我沒想到來你們學校後，能從那個男生的口中聽到，原來你和季桃是真的在談戀愛……他還說，你們是四月一號那天在一起的……”

“有問題嗎？”

清冷的話說出，祈霜霎時一愣。

“我說，我就算是真的和季桃談戀愛，有什麽問題嗎？”

不緊不慢的話随即而來，低沉而鋒利，似最尖銳的碎冰，沒一絲玩笑懶散的語氣。

刻意的質問，讓電話那邊久未出聲。

“還有什麽要說？”

話裏已經有了顯而易見的不耐煩。

“願…願哥。”

祈霜的語氣少了幾分理直氣壯，唯唯諾諾的，說得很小心。

“我起初是真的不知道，才會給他看那個視頻……沒想到他拷貝了，說什麽……是要去揭穿謊言。”

林願不說話。

祈霜便無比焦急：“真的！他答應過我，只給季桃看的，但我真的沒想到，他會當着那麽多人的面，真的……是真的！”

林願問：“你覺得我在騙她嗎？”

大概是語氣和緩了幾分，祈霜聽到如釋重負，甚至帶上了柔情否認：“不是，我只是覺得……可能是季桃在裝失憶，她以前，不是也有過類似手段嗎？願哥，你沒真的相信她吧？你別信她，不管她裝得再像，那都是假的，你別被她騙了……”

“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長久的勸慰過後，迎來了淡淡的話。

祈霜聽着沒有責怪，嘴角揚起，喜悅的神情點綴得整個臉龐都明亮了。

看來，是聽進去了。

“沒了。”

她對着收音孔，揚着笑溫柔說。

話音落下後的下一刻，銳利到過分了的單音節，從揚聲孔中清晰地漫出。

“滾！”

祈霜的笑僵在臉上。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手機，通話已經被毫不留情挂斷。

再打過去，無法接通。

“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機械刻板的女聲一遍遍重複着。

祈霜像哭又像是笑，咬着牙，給趙明硯撥去了電話。

“哥，他把我拉黑了！”

期盼着收到回音的焦急時間過去，見到來電，祈霜迫不及待按了接通，連忙問：“怎麽樣？”

電話那頭的趙明硯哭喪：“誰他媽叫你亂搞事的！現在好了，我也被拉黑了……”

水族館外，季桃熱切尋找的視線迎上少年的目光，臉頰微鼓。

“你跑哪去了？”

“買了冰淇淋，”林願給她看手中的塑料袋，笑問，“要吃嗎？”

“吃！”季桃喜滋滋奔了上去，轉眼間，就盡數忘記了他消失的事一般。

林願幫她剝開紙殼，喂到嘴邊，勾着的嘴角再沒放下。

回家後，重新安置魚缸花費了不少時間，工人散去不久後，水族館的老板接到電話送貨上門，熱情十足，幫她把一切都安排到完美妥帖。

季桃道了謝，對準客廳裏的幾個大魚缸，從各個角度都拍了不少照，P了貼紙後給林願發過去。

尤其是那兩尾錦鯉，到了新的環境，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活潑又鮮豔。

客廳裏有落地窗，窗外有參天的樹木，陽光透過枝葉，灑了一地的斑駁進來。

季桃靠在魚缸前，和林願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

地板冰涼，她似是沒察覺。

季桃坐在枝葉的投影中，眼尾下垂，蒼白的臉上毫無生氣。

黑裙的裙擺下，是纖細的腳踝。

上午稍不注意，被蚊子啃了一腿。

季桃用修剪得不甚圓潤的指甲，在一處處微紅的地方，用力陷下十字的烙印。

反複剮蹭。

一旁擺着的清涼軟膏，被她丢進了垃圾桶。

如果不做點有趣的事，那麽她現在，大概會更像一潭死水。

林願喜歡她嗎？

可能有一點點點點心動，在她沒恢複記憶的時候。

那她喜歡林願嗎？

季桃擡手，在魚缸的夾層中摸索，最終找到了搬了新家，可能一時還不太适應的相框。

竟然沾了些灰。

季桃拭去，看清了黑色的相框邊緣，有着複古繁雜的花紋，連溝壑都亮麗如新。

相框的中央，幹淨偌大的草坪上，穿得破破舊舊的小男孩，親在小女孩的臉側。

季桃抱住了頭，身子慢慢蜷縮。

在沒有人看到的暗處，她的吻也落在他的臉側，隔了相框，隔了數十年的光陰。

這一刻，她好像明白了。

“原來，這就是喜歡啊……”

在那些被塵封掉了的記憶裏，住在城堡裏的長發姑娘，一直一直，都喜歡着那個被她捆住脖子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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